林春很谨慎，带上了如风，以便等下陪杜鹃回头。</p>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雨天的回雁湖烟波浩渺、雾气茫茫。雨线不断往下扯，落在湖面上，击得大圈小圈一层套一层地反复破碎。鸟儿都躲进树林子和草丛中去了，除了哗哗的雨声，天地间别无其他声响，反有种安静的感觉。</p>

林春撑着木筏，轻轻往湖对岸摇去。</p>

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望着前方迷蒙的森林不语。</p>

杜鹃和如风坐在筏子中间，也对着水面出神。</p>

快要靠岸的时候，林春停了手，看向杜鹃。</p>

杜鹃也看向他，黑亮的眼眸沾了水雾特别水润。</p>

“我准备下场去试试，挣个功名。”</p>

少年认真对杜鹃道。</p>

杜鹃骤然听见这样话，一时不知如何接。</p>

她知道他这是为了她才做的决定。</p>

上次九儿说要去投军的时候，他还没有出去的想法；去了府城书院读书，他还是没有求功名的念头；现在，他却郑重地告诉她：他要求取功名富贵了！</p>

她不知如何对他说。</p>

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p>

林春蹲下身，静静地望着她。</p>

斗笠下，他年轻的面颊十分沉肃，嘴唇上面隐隐冒出一层细密的绒毛，令他看去多了几分成熟。</p>

雨密密地落，天地越发迷蒙了。</p>

也不知过了多久，如风忽然用力摇晃脑袋，雨水顿时无法在它油亮的皮毛上存身，四散飞落，惊醒了对视中的少年男女。</p>

杜鹃这才发现，他们执手相望了很久。</p>

醒悟后，她没有抽出手，依然和他双手相握。</p>

“也好，男儿总要有所作为，经历一些事。不过，别为了我冒险。你要知道，你还有爹娘和兄弟，还有亲人，老太爷对你寄希望很大；还有你自己。人总要先把自己立稳了，才有资格担当事情。不然，空许诺言是没有用处的。就算当时做到了，也终究有一天会后悔，因为所付代价太大。”</p>

说到这，她就想起李墩。</p>

他们从不说海誓山盟，她也从不会问他到底有多爱她。毕业时他们分手很平静——不能做到的时候，他们都以爱包容对方；几年后他放弃一切回来，她便成了最幸福的女人——能做到的时候，他们很自然地走到一起，连一个解释都不需要。</p>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必须为另一个人付出。</p>

爱，是相互体谅和包容的！</p>

想到这，她抬手抚上他脸颊。</p>

林春脸就红了，嘴角却微微裂开。</p>

正甜蜜的时候，杜鹃道：“你小时候长得特别讨人喜。”</p>

林春顿时垮脸，叫道：“杜鹃！”</p>

杜鹃笑了，将目光转向山上，道：“你别担心我。今后最好少来这地方，万一被人发现，连累林家我就罪过大了。我也不住这里——”林春一怔，却见她将手指向西北面那座山——“我准备上凤尾山去看看。我总觉得那山上有乾坤。长出那样的茶叶，水又那么好，好像这湖水也是从那山上沁下来的，想必还有许多秘密。要是有地方合适住人，我就跟小姨他们搬上去，既能掩人耳目，住着又自在。上下虽然不方便，正好用来练武功了。”</p>

林春沉吟了下，点头道：“这法子倒好。大哥住山底下，正好给你们当耳目了。这山里什么都不缺，就是布料和盐，大伯说了，往后你们也不用去山外，直接去黄蜂岭下山洞里拿。你们才这几个人，两个月运一次够了。”</p>

杜鹃欢喜道：“还是干爹想得周到。”</p>

接下来，两人就说些科举、官场，以及关于杜鹃身世的话，仿佛谈着不相干的戏文，并不紧张忧虑。</p>

烟雨朦朦中，一群野鸭游过来。</p>

它们全不把大雨当回事，荡悠悠地漂在水面上，兴致好的，还将头钻进水里翻滚嬉戏，这便是它们的生活。</p>

看着这些，林春很不舍，但也知道必须走了。</p>

于是，他又叮嘱杜鹃许多话。</p>

“就算会武功，也别冒险到处跑。叫人发现还算小事，要是遇见危险，除了于叔没人能救得了你。出门带着如风……”</p>

说再多，该走时必须要走。</p>

于是，他不等木筏靠岸，就跃上去，然后转身，看着她站在木筏上，与白茫茫雨雾融成一片。如风仿佛懂他的心思，没有跟来，挨着杜鹃蹭了蹭，和她一起看着他。</p>

他心头一片温馨，脑海里浮现跟她撑着木筏飘荡在湖上的情形：将柴炉子搬上木筏，随手捞了鱼，现杀了下锅煮，然后一起吃，一起看山川和湖景、日升月落，一起吹箫，一起安睡……</p>

可是不行！</p>

要想长久地和她在回雁谷过耕种打鱼捕猎的生活，现在必须要出去，迎向那些找她麻烦的人，并彻底解决麻烦。</p>

想毕，他不再执着眼前，毅然转身投入森林。</p>

一口气奔上北面山峰，再回望山谷：脚下一片白茫茫水雾，哪里还分得清什么地方是湖，什么地方是森林，更不见她撑木筏的身影。</p>

他心里有些空，不舍得就这样走。</p>

这时，下面云海中响起一缕箫声，如雁儿盘旋飞上山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