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兄弟(2 / 2)

尘根 水叶子 7460 字 2019-09-06

“我身上这身衣衫很好,你但授我驭器之法就是”。

视杀人如常事的隐机在徐安然面前却是如虚平一般,少见的好脾性,闻他顶撞,隐机也不以为意,“莫非我就在这儿授你驭器之法不成?你这身杏黄道衣也实在太招摇了些!”,说话声中,隐机已当先向巷外走去。

出了幽暗的小巷,徐安然但见身前的隐机一身湖绣的团衫儒服,腰间轻缚着一条淡黄丝绦,脚穿麻鞋便履的他俊逸的脸上隐隐透出丝丝圆润的玉光,原本绿色的眸子此时也已正常,恰如清凉的水泊,清明澄澈。

便步而行的隐机全身都透出一股早已外化地儒雅气息,他这般自得风流的装束与儒雅只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而无论徐安然如何细心体悟。始终没能在隐机的身上感受到半点死阴之气。

察觉了徐安然的心思,隐机回头之间微微一笑,却没说话的继续负手向对侧街中的一家绸缎庄走去。

随着隐机进了绸缎庄,徐安然就见对他这身杏黄道衣微微一愣的伙计迎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向隐机行了一礼道:“主人!”。

注意到徐安然双眼中的诧异,隐机淡淡一笑,“这是我地产业,你喜欢什么衣衫但自进去挑了就是,至于这身杏黄道衣。暂就留在此处”。

等换了一身粗布麻衣的徐安然从后面走出来后,隐机也无话,便又领着他向城西街道走去。

随着两人越走越远,道路两边的房屋也越来越少,街上更是没了半个行人。

“我先教你一套功法,你现在就可以用上”,淡淡的语声里。隐机将这套并不繁复的功法口述了出来。

先自将这套功法牢记于心后,徐安然循着功法驱谴起体内的死阴之气。在这一刻,原本沉浸在他脏腑及骨子里的死阴之气再没了往日狂飙而出地暴躁。而是随着功法的调度慢慢活跃了起来,死阴之气地洪流绕身一周,除了心中灵台之外,将徐安然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流转了一遍后。大股地死阴之流复又沉浸了下去,唯只留下一小股逆流而上,在喉部微微的停顿后,到了他脸上的经脉间。

隐隐觉得脸上有一股淡淡的麻痒。等徐安然欲要伸手去挠时,那麻痒却已消失无形,仔细默查全身,徐安然却没有感觉到身上有任何变化,混似这个隐机刻意传授地功法没有半点功效一般。

在徐安然停住脚步的同时,隐机也顿住了步子,细细将徐安然的脸上打量了一番后,隐机满意的微微点头笑道:“你我体内死阴之气同气连枝,声气相应,如此以来,我授你其他功法时倒简单地多了”。

“这个功法到底是作何之用?”,话已出口,徐安然顿时一惊,他说这句话的嗓音再不是以前的清朗。声线虽与旧时相似,但语调分明低沉暗哑了不少,这也就使他的声音比他的年龄显的大了许多。

“这个功法就是改变形貌的,前面的舞阴庄中可有你的故人,莫非你想让他们也知道我隐机的收山弟子竟然是抚阳观主不成?”,说话间,隐机脸上露出一个清朗的笑容,“别摸了,你只需看看我的脸就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貌。”

“我只有一个师父,咱们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还有,我怎么才能恢复原貌”。

闻言,隐机也只是淡淡一笑,“将适才的功法逆行一遍就是了!”。

这句说完,隐机就不再说话,只是脚下的步子加快了几分。徐安然听说容貌能依样恢复后,也已无话,随着他一路向前。

沿着这条道路又走了约小半柱香功夫,隐机就在一座占地广大的府第前轻轻叩了叩门。

开门的是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身穿锦绣华服的他长着一张团团的圆脸,保养得宜的皮肤上几乎不见一丝皱纹,他那儿象个门房,混然就

富家翁。

“师父回来了!他们都已在东跨院中聚齐等候了!”,这富家翁向隐机行了一礼后,复又转过脸向徐安然一笑道:“师弟远来辛苦了!”,说完,此人便闪开一边,束手邀客。

见隐机只是点点了头,徐安然尽自心下疑惑也没说话,只是随着他向内走去,二人身后,那富家翁复又将大门紧紧闭上。

“他就是此间主人,我当年做香火道士时的弟子,我破出山门的那一年他也受牵连被除了道籍,不过塞翁失马,谁又能想到当年那个不起眼的小香火道士竟会是如今江南最大的海商与丝商?”。

让徐安然倍受震撼的不是适才那富家翁的身份,“你竟做过香火道士?”。

这个占地广大的府邸中竟是不见一个下人,披着淡淡的月色,隐机冠玉般的脸上笑意隐没,缓步而行的他反倒多了几分沉思追忆的神色。

良久之后,眼见第一进院落即将走完,才听隐机淡淡道:“早在国朝定鼎之前,江北河东道太原府就有一徐姓大家。这徐姓家族七代居士,虔信奉道,八十六年前,徐家家主新添了一对双胞胎,兄名徐文,弟名徐武,这兄弟两人自小深受家族熏陶,乐然好道,可惜尽管兄弟两人聪慧异常。却无修习丹道地天赋。十六岁那年,正值壮盛之年的徐家家主乃将兄弟两人送入太原府金贞观为香火道士,期以十年,意图消其浮华,静定心志。”

同样是姓徐,同样是在十六岁那年被送入观中,徐安然隐隐觉得此事似乎与他有着莫大的牵连。遂心思恍然的静静而听。

“可惜!”,幽幽一声长叹后。隐机复又淡淡续道:“可惜那兄弟两人入了道观之后,才发现这道门竟与期望之中有着如此之大的落差。利之所在,腐臭生焉!眼前的道门早已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出尘净土,为此,正值年少气盛的兄弟两人绝难忍受。终于在入观的第八年,脾性更为火爆地弟弟因‘奉道钱’一事与观主发生了剧烈的争吵,最终一怒之下叛观而去。兄长见状,遂也自解道袍离观而出”。

“利之所在。腐臭生焉”听隐机口中说出与虚平一模一样的话语,徐安然已觉得口干无比,涩然道:“然后呢?”。

“然后!”,站定身子的隐机扭头向着东边的夜空沉默了许久后,才又接着道:“然后兄弟两人各有机缘,弟弟做了被正道称之为妖邪的器修,而兄长则机缘巧合被出门游历的玄苦收入门下,以天生丹穴碎毁之身习练符箓道法。”

心头一阵巨震,徐安然茫然失声道:“什么?”。

“三十七年前,同在世间游历地兄弟两人再度重逢共闯流州,斩护宝灵兽,取流州精铁,当其时也,又是何等的纵横快意!”,言至此处时,隐机一直淡淡地声音中也有了掩饰不住的阵阵颤音,但这激昂地颤音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复又归于低沉,“虽已有近二十年不见,但兄弟二人当年在金贞观相约变革道门的志愿却不曾有半点改移,反而随着道法的成就更坚此心”。

静静地站在月门下月光的阴影里,徐安然的眼神有着说不出的飘忽与丝丝迷乱,而隐机地话音在此时也有了几分淡淡的憾恨,“可惜,在变革道门的方法上兄弟两人出现了不可弥合的分歧”。

从徐安然脸上收回目光,隐机又将双眼投向了东边的夜幕,那里依稀便是山南东道崇玄观所在的方向,“兄长身为玄苦的弟子,执意坚持变革需在道门内部进行,通过改良而使道门陋习尽去,却不伤及方今道门的根本;但弟弟却坚持现在的道门早已无可救药,唯有将眼前的教门悉数打烂打破,方可破而后立,重立教门。那兄弟二人皆是心志坚毅之人,虽有亲情萦怀,却谁都不肯放弃自己的主张,相唔七日间,两人都想着说服对方,最终却不欢而散,这一别就是四十九年。如今兄长早已做了自闭的阶下囚,而弟弟却成了声名狼藉的天杀盟盟主”。

“徐家,河东太原徐家怎么样了?”,紧攥着双手的徐安然几乎是咬钢嚼铁的一字字吐出了这句话。

“徐家!”,隐机脸上苦苦一笑,“因着弟弟当年的叛道之举,太原徐家也深受牵连,虽没有伤害到家族成员,但豪盛一时的家族却就此衰败,最终分崩离析,各房星散他方,其中家主的这一支远渡黄河,定居于荒僻偏远的山南东道……平安州!”。

站立在暗影中的徐安然听完隐机的故事后,口中只是喃喃道:“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虚平对崇玄观里的任何人都不假辞色,甚至连观主虚清也是如此。却唯独从入门那日便对我极好,不仅授我云文,更将耗尽数十年心血的藏书任我取拿,更不惜为我出手与虚静斗法;难怪他要吃平安州后山中的山桃,难怪以他素来恬淡的性子会为我整夜画符一连数日不眠不休”,眼光蓦然一转,徐安然紧紧盯着隐机道:“难怪仅仅给了两株回生草,你便授我不惜生死悟出的三蛹功法。难怪以你如此杀性却独对我的冷言冷脸受之若常”。

越说道后来,徐安然的声音就越发的暗哑,到的最后时,他几乎是嘶吼出声道:“只是你们既为同胞兄弟,他又怎忍心见你在五绝山峡生不如死的一禁六年,而你又怎忍心看他如活死人一般被锁在大心川中,那‘缩头乌龟’四字你又怎么骂的出口?”。

因情绪太过跌宕,顿失了一颗清净心的徐安然但觉体内的死阴之气沸然咆哮,瞬时之间便已充盈于他的脏腑心胸,与此同时,他那有些迷乱的双眼也乍然变成一片朦胧的血红,腾腾然的杀意似狂怒的海啸,狂烈的冲过心智的堤坝。天劫心魔已被全数引动的徐安然全身骨骼如爆豆般连环脆响的同时,他已忍不住仰天一声嘶哑的咆哮。<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