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主盟文坛久矣,也好拔擢后进,所以平日里对文坛的动静儿颇有留意,无花僧之名其实早已听过,今科放榜后更是有了一见的心思。
看的正饶有兴味时柳轻侯却为贺知章眼神所阻,张说心中暗怪贺季真多事,脸上却是淡淡一笑道:“今日这样的场合岂能无歌诗?柳轻侯你身负状元之才,便即兴一首为我等助助酒兴如何?”
张说毕竟还是文学派领袖的张说,他衡量人才的首要标准永远都是文采是否出众,这是他量人的门槛,亦是他当年与姚崇之争最重要的根源之一。
柳轻侯现在哪里有写诗的兴致?再则他也没有即兴的本事,那是才思敏捷之辈才玩得起的高级技能,当下只能婉言谢绝道:“今日实无诗思,还请道济先生勿怪”
此言一出,九娘子固然是脸色发紧,频频以眼神提醒柳轻侯,张说亦是一怔。这都多少年了,能让他亲自出口命诗已是少见,而出言之后却遭拒绝更是三十年来破天荒的第一遭。
“无花……”贺知章欲待劝说的话刚出口却被性子极倔的徐坚给挡住了,“朝廷取士,诗赋为先,今科状元怕是有些名不符实”
这下子柳轻侯再也忍不住了,冷冷的怼了一句,“诗赋文字再是花团锦簇,未见得就有益于国”
这一句实是怼到了文学派的根本,徐坚勃然色变,高度近视的咪咪眼极力瞪大,“放肆!魏文曾言:‘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尔身为状元竟孤陋寡闻如此?”
柳轻侯脸上神情不变,嘴上却也没闲着,“魏文一首七言《燕歌行》可谓清丽无双,然则身为皇帝却不知他有何建树?陈后主首开《春江花月夜》之先鞭,俨然宫体大家,可惜却是亡国之君。元固先生乃国朝史学巨擎,这些旧事自当比晚生更为熟稔”
徐坚个倔老头气的脸色发红,但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毕竟柳轻侯所举史例是实实在在。
魏文帝曹丕身为文学史“三曹”之一,文采出众,尤其是那篇“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的《燕歌行》细腻清丽,艺术成就极高。然则作为皇帝的他却实在乏善可陈,唯一留下的政治遗产“九品中正制”还引发了后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门阀恶性膨胀的恶果,皇帝做的实在平庸的很。
就这还是没说他杀兄弟、纳父妾那些个丑事。至于文采风流的陈后主更不用提,“城下韩擒虎,楼头张丽华”早就成了脍炙人口的典故。
两人怼到这般撕破脸的地步,身为今晚饮宴主人的贺知章是再也忍不得了,“无花,住口!尊长当面焉得如此无礼?”
柳轻侯听得这话真是腻味透了,观点不一各自举证,世间事终究要以理服人。不能我这儿稍占上风,你那儿就搬出身份辈分压人,这还对个屁话啊,你老你有理呗。
一念至此,柳轻侯已是意兴阑珊,理念不同,这一见还真是多余。当下站起身团团一礼道:“文章难以经国,实干方能兴邦。下晚不胜酒力,特此请罪告辞”言罢,也不等人出言挽留,转身离席去了。
直到他走出小楼,饮宴之中都是一片沉默。
花寻芳脸色发白,乐工与歌儿舞女们更是缩的跟个鹧鸪也似,直至张说爆出一串儿长笑,“季真邀来的宾客却被元固你的姜桂之性给气跑了,必当罚酒。不过元固你昨日在大朝会上的举荐确是慧眼识人,监察御史之于柳轻侯确也是人尽其才”
徐坚面色悻悻,“御史台就是靠笔墨文章吃饭的,某倒要看看他这个进士第一要如何实干兴邦”
柳轻侯走出小楼后看看尚未完全黑定的天色吐了口气。从刚才饮宴的情况看,徐坚对他的印象可谓很不好,偏偏是这么个人率先举荐自己接任王鉷超擢监察御史,看来来时在马车上的想法不错。
这个别人看来眼红不已,自己还未曾正式上任的监察御史不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