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没见动静儿,柳轻侯因早知这个院子并无他路,又知素净妇人也在房中,遂也就没有催促。
但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儿就感觉不对了,起身快步而去,刚到门口双腿就僵住了。
房内,余老都头安静的躺在榻上,胸前插着一柄直没入胸的解腕刀,犹自睁着的眼睛就看着门口,只是已经了无生机。
素净妇人就站在榻边看着余老都头胸前流出的血,脸上无喜无悲,呆滞的像一尊石头雕像。
柳轻侯避开余老都头的眼神,看了一眼素净妇人后转身欲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已是留之无益,搜查抄检之事还是留给衙门中那些专业人士来干更好。
再则,他也实在不想看余老都头现在的样子,这本就是他极力想要避免的局面。
“柳御史请留步”突然开口的素净妇人语气就像她的表情,平静的让人发憷。
柳轻侯心底涌起些惊喜,“你知道?”
“我一个妇道女流哪里能知道这些大事,只不过柳御史你就不想知道拙夫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吗?”
“宋姨娘请讲”
素净妇人的诉说是从余老都头女儿出嫁说起的。其女所嫁之夫乃是一官宦人家的读书人,两人情意甚笃,无奈夫翁自矜身份索要嫁妆极高,彼时一直有志于转为流内官,素来洁身自好的余老都头就此伸了不该伸的手。
“的确是不该伸的手啊”素净妇人脸上的平静消失了,低低的饮泣声如杜鹃泣血,使柳轻侯不忍卒听,“女儿虽然风光出嫁,此事却成了为人拿捏的把柄,拙夫之所以会有眼下这横死的下场皆是由此而起”
柳轻侯今天的叹息真是特别多,“他是被人胁迫以至上了贼船?一错再错,实在可惜”
孰料素净妇人却是摇了摇头,“拙夫最初的确是被胁迫,但后来从他日常的样子来看妾身却知他当是心甘情愿”
“什么?”
“多年以来硖石历任都头,唯拙夫最为才干卓著,惜哉直至退职仍不得入流内官,此事早已是他的心病。退职后他一直为此怏怏不乐,难以释怀。反倒是遭人胁迫从贼之后心怀大开,性子也变得温顺豁达”
言至此处,素净妇人伸手摸了摸榻上余老都头的脸,“拙夫才干出众却一生困于流外,跨不过那咫尺门槛。妾身随他这么多年,倒是这几年看他过的最舒心。今日之事,硖石县衙、陕州州衙宁无错乎?”
这……我……
余老都头其情或有可悯之处,但这绝不足以成为他为恶的理由。与他所行之恶比起来,他所受的委屈反倒算不得什么了。人世纷扰或许有时黑白难辨,但基本的公义昭昭却容不得抹杀。
柳轻侯正组织语言准备反驳时,素净妇人敛裳拜倒下去,“妾身如此知无不言实是想求柳御史勿要为难我家大郎与二娘子,他们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
素净妇人说着,唇角已有黑色血液沁出,声音越来越弱的同时身子也已摇摇欲坠。
柳轻侯抢前两步一把将她扶住,妇人整个身子的重量顿时瘫在他胳膊上,口中呼吸急促道:“妾身终究还是怕疼。拙夫临终前曾言他不是不想跟你说,而是不想遗祸大郎与二娘子,也不想害你。他说……你斗不赢的,他说……他……他……喜欢你这孩子”
勉强说完最后一句,素净妇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闭上了眼睛,除了嘴角的黑血之外,整张脸看起来很安祥。
柳轻侯将妇人缓缓放倒于地,转身一脚狠狠踢在榻侧小几上,只觉心中憋的要爆炸。
当其从屋子里走出来时,忍不住又扭头去看了看那兀立于大河之上的砥柱山,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去年初见余老都头时他的那句叹息:
“中流砥柱固然是天地奇景,但它吃人也吃的太多,太多喽!”
三门砥柱真的是会吃人的!
柳轻侯离开小院儿后,后事就交代给了硖石县衙。尽管有王昌龄这县尊亲自盯着,从余老都头的家中依旧没搜出任何有用的东西。这位老都头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证明妾室余宋氏对他的评价,他的确是个干才,不管是捉贼,还是为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