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众人告辞,赵黍上了驳马香车,姜茹在车内摆弄杯盏,十分恭顺地给赵黍奉上香茶。
赵黍没有喝,只是叉抱手臂,叹道:“你还是回到了崇玄馆。”
姜茹动作微微一顿,回答说:“我不回崇玄馆,还能去哪里呢?我的族人就在此处,我们姜家上下的仙缘皆系于此,你觉得我能够轻易割舍吗?”
赵黍一撇嘴,如今回想,自己当初劝姜茹的那些话,是否稍显不妥?虽然赵黍从衡壁公那里了解到青崖仙境崩毁,但这件事没法明言。
而姜氏心心念念追随仙家上登洞天,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舍弃这份追求多年的理想?
就像赵黍对国主的那一番进言,自己看似出于一念之慈,可是并不能改变现状,反倒显得自己幼稚愚钝、不通世情。
“你现在又跟哪位梁氏子弟结下登仙契了?”赵黍问。
姜茹轻轻摇头:“我现在是孤身一人。”
“哦。”赵黍随便应了一声,他也不好意思追问下去,估计是因为姜茹眼界太高,除却梁朔,看不起其他梁氏子弟。
车厢之中气氛尴尬,还是姜茹主动问道:“赵执事如今是贞明侯了,不复凡庶之身,打算几时结亲?”
赵黍皱眉:“这两件事有何关联?”
姜茹一怔,问道:“赵执事不知道么?你现在可是朝中当红新贵,不少公卿贵胄都打算与赵执事结亲。哦,想来安阳侯早就做好布置了?”
赵黍一想到安阳侯那个女儿,就不免生出鄙夷之心,他扭脸一旁:“我不打算结亲。”
“赵执事在说笑么?”姜茹笑问。
“世家高门、公卿贵胄结亲,无非是为权势富贵而联姻。”赵黍说:“我不喜欢这种事,何况我仰慕仙道,独身清修理所当然,谁也不能强迫我。”
姜茹则说:“以赵执事如今位份,寻找两情相悦的良人佳偶,不成问题。”
赵黍回头言道:“不,世上没有这种东西。两情相悦都是假的,所谓良人佳偶,终究会彼此厌弃。”
姜茹听出赵黍话中决然之意,也不敢再多言。
……
马车一路来到城外郊野,在傍晚时分抵达鸠江郑氏那处福地庄园。
换做是过去的赵黍,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处庄园竟然会有属于自己的一天。
“如何?得了这座庄园,是否有几分夺人之好的快意?”梁韬现身走出,一如既往的少容乌发、绣袍玉带。
赵黍面无表情朝梁韬行了一礼:“多谢国师大人。”
“你这是何意?”梁韬问。
“国主可以颁下法令,清查鸠江郑氏的田庄佃客,也能褫夺官爵、收走都中宅邸。”赵黍回答:“但是这么一座修真福地,却未必受国主法令旨意所限。鸠江郑氏若是坚守不舍,估计谁也抢不走。能够让郑氏舍弃这座福地庄园,唯有修为通天的国师大人。”
梁韬笑道:“你倒是未被冲昏头脑。”
经历过这场朝堂风波,赵黍倒是看淡许多:“什么爵位、什么庄园,可得便可失。鸠江郑氏原本还是仙系血胤,结果说倒便倒,焉知下一个不是我自己?此时此刻我只觉得惶恐不安,宁可舍弃这些封赏,在金鼎司专心做事就好。”
梁韬抬眼道:“我刚夸你一句,结果转眼又显出愚昧虚伪的作态!”
姜茹侍立在旁,听闻梁韬这话,不免觉得有些苛刻,赵黍并未恼怒,直言问道:“国师大人有何指教?”
“你故作清高,以为这便是修仙正途么?”梁韬负手而立:“郑玉楼执于有,而你却执于无。说什么舍弃封赏,该是你的东西,拿好就是,不必空谈虚扯。如果真的修有所成,自然能够从容面对得失利害,而不是像你现在这般患得患失!”
赵黍脸色微变,这话直插心底,让他顿然醒悟。
“明白了吧?”灵箫的声音在脑海响起:“你与梁韬的差距,不光是修为法力。仅此一语,足见梁韬超越当世庸辈不知凡几。”
赵黍沉默片晌,然后朝梁韬拱手深揖:“多谢国师大人指点关窍,是我想偏了。”
“知道是一回事,做到是另一回事。”梁韬抬手翻掌,一个三足酒爵凭空出现,形制古旧,材质则近似琉璃,冰蓝透亮,宛如冰晶雕琢而成。
“解忧爵?”赵黍脱口而出。
“你就是为了此物而来吧?”梁韬挥手示意,姜茹从马车从提出食盒器皿,来到庄园溪流边摆下美酒佳肴。
三人席地而坐,夜空星辰隐约闪烁,梁韬抬手举杯,没有张口,周围凭空回荡起经韵之声,好似有数十人齐声诵咒,却看不见人影。
就见夜幕之中星光忽而大作,如同一道涟漪在星空扩散,随后又迅速聚敛,朝着地面流注,垂下丝缕天光,笔直落入解忧爵中。
片刻过后,天光消隐,一切恢复如常,只有梁韬手中解忧爵星辉熠熠,玄妙难言。
“这便是真正的仙酿。”梁韬对赵黍说:“先贤有云——桂浆注金樽,流霞化仙酿。这可不是靠芝草药物炼成酒浆,而是取九天清气,调摄凝化,服之对修炼大有裨益。”
赵黍闻言震惊,盯着星辉流转的解忧爵,不免动心。
“这一杯仙酿你可喝不了。”梁韬笑道:“凝炼如斯的仙灵清气,瞬间就能冲破你的腑脏百脉,入口顷刻你便要爆体而亡。”
“就像七还九转的金液大丹,等闲修士服食后难以炼化,甚至有丹毒之虞。”赵黍说。
“差不多,但还是有差别。”梁韬将解忧爵递到酒壶上,小心倾倒出一丝仙酿,内中酒水随之染上一片璀璨星辉。
“一刀圭尚且过量,化入寻常酒水倒是办法。”梁韬从容笑道:“如此仙缘,你可要好好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