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静若幽谷。
扶苏瘫坐在席上,久久怔神不语。
良久。
扶苏才起身,对秦落衡深深一躬,嗓音有些沙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秦落衡摇摇头道:
“算不得什么考虑不周。”
“长公子你才学其实在我之上,只是过于拘泥自己所学了,从来不肯正视自己的问题,只想着狡辩糊弄,视野也一直局限于片面之间,进而做出了一次又一次错误的决定。”
“但复辟暗潮,事关国家生死存亡,岂能容半点马虎?”
“陛下身体尚未完全康健,便开始此次的大巡狩,为的是何?”
“为的就是跟天下复辟暗潮做争斗,为的就是让天下不再重陷动荡之中,而今匈奴大败,北疆暂时无恙,朝廷也终于可以腾出手肃整内政了,如此绝佳之机会,岂能因小仁而错失?”
“天下积弊数百载。”
“终究还是要用刮骨疗伤!”
扶苏身形一颤,他艰难的撑着案座,长叹一声,而后垂着头,神色有些黯淡,低声问了一句:“敢问尚书令,父皇身体如何?”
秦落衡道:
“此事长公子不用问我。”
“你身为陛下长子,连向陛下问好的勇气都没了吗?”
说到这。
秦落衡眼中也闪过一抹不悦。
冷声道:
“陛下当初身染疟疾,朝野沸沸扬扬之时,你身为陛下长子,不仅没有及时回咸阳,更是长久没有任何问询,而今儒家出事,你却是心急火燎的赶来,想为儒家出头,难道在你心中,陛下的安危,还不及儒家死活?”
扶苏脸色微变,连忙解释道:“我绝没有此意,只是当时......”话在嘴边,扶苏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最后竟直接跪在了地上,最后他对着皇城的方向长跪,六次重重扑拜叩头,额头直接磕出了斑斑血迹。
良久。
扶苏才从地上站起。
低声道:
“扶苏不孝,还妄谈仁善。”
“实是可笑。”
“秦......你的确比我更合适,或许父皇的决定是对的,我的确担不起父皇的期待,也担不起天下的重任。”
说完。
扶苏便直接离开了。
秦落衡望着扶苏背影,沉重的叹息一声。
低声道:
“我非是要斥责于你。”
“只是陛下确实对儒家做到了仁至义尽,是儒家有负秦政,而非是秦政有负儒家,你的主意或许是有几分道理,但朝廷对儒家的判决早已定下,如行军一般,军令一旦下达,便得三军用命,不许异议再出。”
“你身为陛下长子,岂能再三的固执己见?”
“陛下身染重疾时,你或身有苦楚,但你未曾对陛下问询,却是事实,长公子,这些年你已然忘了初心,深陷自我难以自拔,若是再不转醒,恐会让陛下彻底失望。”
听着秦落衡的低语。
扶苏没有回头,伟岸的身影,在大堂烛火照耀下,越行越远。
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不多时。
固等人回到了大堂。
他们躬身行礼,眼中露出一抹惊疑。
秦落衡道:“刑场布置如何?”
固道:“回尚书令,刑场已布置完毕,就在城门口不远的荒地上。”
秦落衡微微额首,又道:“判死刑的儒生可有全部押解过来?”
固道:
“全部已押解过来。”
“共有儒士四百七十六名,此外还有七百余民涉案儒生,以涉案儒士之家人族人,这些人按律都将被判为刑徒,俱发北河服役于后续的长城修建。”
秦落衡点点头。
杨武道:
“真是便宜这七百余儒生了。”
“要我说,就该把这些儒生一并给坑杀了。”
“他们在儒家私学受学,岂会不知私学为朝廷所禁,而且还互相隐瞒,试图逃避朝廷的抓捕,更为甚者,还试图藏匿犯案的儒生,这些人理应从重处罚。”
杨武对其中的判罚有些不满。
不过。
章豨等人却是明白。
这些儒生的判罚已十分中肯。
杨武之所以有不满,主要是秦落衡的那次遇袭,虽然并没有儒生牵涉其中,但秦落衡却是在孔子陵墓遇袭的,而且若非秦落衡自身有一定勇武,不然那次恐怕就真折在这了,而今只坑杀四百余名儒生,这让杨武心中有些不快。
秦落衡神色很平静。
并未多言。
在把明日之事交代了一番后,固问道:“尚书令,明日行刑,或许会有一些逃逸的儒生到场,要不要在四周多派一些人手,若是发现,直接将这些人就地擒拿?”
秦落衡略一沉思,摇头道:“明日倒不用急于一时,不过可多派些人手,若是真有逃匿儒士到场,可将这些人记下,等处刑结束,再将这些人抓拿。”
固点点头。
话虽如此,秦落衡并不认为六国余孽跟儒士会到。
现在匈奴的隐患已经消除,天下的局势渐渐明晰,六国余孽跟儒士都看得清天下形势,不会在这时候来冒险,就算是孔鲋孔襄二人,虽心中恨自己入骨,恐怕只会逃的更远,根本就不敢靠近薛郡。
但万一呢?万一真有儒生蠢到自投罗网,他自然乐于收下这份大礼。
随即,秦落衡道:“明日坑杀之后,直接就地掩埋,不准外人替他们收尸,也不准有人替他们立碑,更不准有人祭祀他们,儒家既不容于大秦,就当让他们彻底从世间抹去,不仅是肉体上的,也要从意识上。”
“从今以后,儒家从天下除名!”
“儒士也将成为过往!”
秦落衡的声音持续的在大堂内回荡着。
固等人心神一凛。
他们其实也没有想到,秦落衡做事会这么狠辣,根本就不给儒家任何翻身的机会,这是要把儒家直接踩到死。
经此一事,儒家颜面彻底扫地。
就算孔鲋孔襄二人还活着,也再难为儒家招魂了。
儒家也将彻底成为落水狗,人人喊打,再也不能恢复以往显赫队列。
而这就是儒家叛秦的代价!
而这也将是秦廷对叛逆最直接的态度。
顺秦者昌,逆秦者亡!
固等人深深一躬,沉声道:“定不负尚书令之命。”
秦落衡微微额首。
沉声道:
“我知道你们或有些疑虑,认为我的行事过于偏激、过于狠辣,但儒家之事,并非仅仅只代表着儒家,同样还代表着朝廷对叛逆的态度,以往朝廷重心在于防范匈奴,对内部诸事,有意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北方事休,朝廷今后便会着手整饬内政。”
“儒家只是一个开始。”
“远不是结束!”
“朝廷对复辟反秦势力的态度就一个。”
“谁敢复辟,谁死!!!”
“现在北方长城已进入规划阶段,不日就要开始修建,正是用人之际,天下疲敝,一味征召民众,确实有些用民过重,若是六国余孽在此时闹事,势必影响不小,若是我此举,能震慑地方宵小,也不失为一个好做法。”
“至少能让六国余孽不敢再那么猖獗。”
“若是六国余孽沉不住气,主动出来挑事,那反倒正中下怀,长城可是正缺刑徒。”
众人连连点头。
拱手道:
“尚书令所言甚是。”
“六国余孽一直藏匿不出,确实是一个麻烦。”
“若是六国余孽见儒家之惨状,兔死狗烹之下,开始滋事生事,那必然会为朝廷知晓,到时或不能为朝廷全部抓捕,至少也能抓到一些,而六国余孽在地方牵涉极深,深挖之下,定会牵连出一大片,定罪下去,也将极大减少征召徭役的数量,只是尚书令的名声恐会受到不小影响。”
秦落衡摇头道:
“区区名声算的了什么?”
“若是能减少底层民众的徭役,背负千古骂名又有何妨?”
“此事暂不多说。”
“固。”
“让你写的令书写的如何了?”
固沉声道:
“下吏已经写好了。”
说完,便从袖间取出几张竹片,而后递给了秦落衡。
秦落衡看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不够,这次坑杀儒家,旨在震慑复辟,只涉及儒家,并不完全,而且儒家之罪行,揭露的太过浅薄,只是这般说辞,不仅不会让民众反感儒家,反而会让地方民众对儒家生出同情之心。”
“而且官话太多。”
“这份令书面对的是底层民众。”
“说一些之乎者也的话,底层民众能明白的又有多少?”
“不过,你以往并不擅长于此,我把此事交给你的确有些强人所难,这份令书我先收下了,等会我自己改一下。”
固面色一滞,最终只能点点头。
而后,秦落衡道:“若是无事,你们可退下了。”
几人对视一眼,虽心中好奇长公子前来所谓何事,但秦落衡显然没有提及的想法,他们也不敢多问,朝秦落衡微微欠身,行了一礼,便径直退了出去。
一时间。
大堂内只余秦落衡一人。
秦落衡把固所写坑儒书,放在一旁,心中思量片刻,落笔写了起来。
等到日暮时分。
秦落衡终于改好了坑儒书。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这才把竹片收到衣襟中,而后简单吃了点饭食,便直接睡去了。
翌日。
天色大白。
薛郡城外已是人声鼎沸。
前来观看坑杀儒家的民众多如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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