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踌躇了一下,就往正房那边走去。
掀开门帘子走进去,抬头就对上正坐在炕上韩老栓的大黑脸。
“这是去哪儿了,这么晚回来?”
韩老栓有些阴阳怪气道。
庄氏没有理他,去了一旁凳子上坐下。
韩老栓继续道:“小海到处找你,哭得不得了,我对他说你去找你亲儿子去了。”
庄氏唰的一下自凳子上站起来,往西屋跑去,“你丧心病狂!”
西屋里黑漆漆的,庄氏抖着手去把灯点燃,就看见小儿子歪在炕上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
自打那次后,韩老栓便在韩小海耳边有意无意说周进的事,说他搬到附近的一个村子落户,说他娶了媳妇,媳妇怀了孩子,还说周进提了几次让庄氏跟他过去住。
等庄氏发觉已经晚了,小儿子总怕她会扔下他跟大儿子走了,连私塾都不去了,还是她百般安抚再三保证,才又去私塾。
即是如此,每日下了学,韩小海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找娘。
庄氏恨韩老栓,更恨他掐准自己的命脉,也因此她明明知道儿媳妇大着肚子,儿子又出远门了,却是没办法上门。
这次还是终于忍不住了,才趁韩小海去私塾上学之际,偷偷跑去大溪村。
庄氏摸着小儿子的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着。
韩老栓像鬼一样的走到她身后来,“心疼什么,我以为你不心疼他的。”
庄氏当即就想站起来和他厮打,她此时心里藏着恶鬼,恨不得撕碎眼前这个人才好,可当眼神触及到熟睡中的小儿子,她僵硬而紧绷的身子却又顿住了。
一个声音从她牙齿缝里挤了出来,“你给我滚!”
韩老栓嗤笑一声,扭头而去。
庄氏明白那嗤笑是什么意思,在韩老栓走后,双肩一下子塌垮下来。
老天为什么不让她死,为什么不让她死!
坐月子的这一个月的时间,对新上任的爹娘来说是混乱的。
虽有梅氏和程婆子两人在一旁搭手,可孩子要吃奶,晚上自然只能跟卢娇月睡。
而周进又不愿意搬去西屋,也因此他跟卢娇月过上没白天黑夜的日子。
时间对两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的时钟是跟着小点点转动的。
小点点还小,肚子里装不下东西,半个时辰就要吃一次奶。
白天黑夜都是这样,吃完了就要尿就要拉,白天还有梅氏和程婆子在一旁帮忙,等晚上的时候,周进觉得两人辛苦,既要照顾母子俩,还要忙着做家务做饭,也不忍两人一把年纪了,还要晚上守夜,便自己亲自上阵。
点点醒了,把她抱过来让媳妇喂奶,点点拉了,给她换尿布,偶尔还帮着洗尿布,现如今的生活颠覆了周进的整个世界。
偶尔也会很烦,心想这孩子怎么不消停。
可见她以肉眼程度的长大,小脸蛋褪红变白,整个人粉嘟嘟的,吃奶的时候小嘴儿一动一动,偶尔还会瞅着爹翘翘嘴角,那整颗男儿心就这么化了。
按梅庄毅的说法是,周进现在是二十四孝好爹爹。
梅氏曾在私下和卢娇月议论,说当爹的就要这么磨一磨,才懂得心疼孩子。
男人不像女人,孩子在自己肚子里一点点长大,一点点感觉到胎动,那种母爱是与生俱来的,而男人的父爱需要后天培养。
这是梅氏生了四个孩子后,总结出来的经验。
据她所讲,当初卢明海就是这么被折腾过来的,所以才会这么爱自己的这几个孩子。
对于这一切,卢娇月并不懂,但她可以明眼感觉到周进的转变。
例如男人都是粗手粗脚的,周进以前也是,连洗个碗都能打破好几个,现如今他给点点换尿布,几乎可以达到润物细无声的地步,比起她娘都不差,自然比她这个除了喂奶,总是在一旁指挥的人强。
“摊上这样一个男人,你得攒几辈子的福气才能遇到。”
梅氏说。
这是福气吗?
好吧,就当它是吧。
卢娇月每日窝在温暖的炕上,能躺绝不坐,日日吃好的喝好的,除了瞌睡因为给孩子喂奶,被折腾得零零碎碎,但其他时候还真不用她操心。
看着五大三粗的男人,抱着那么小的襁褓,来来回回走着哄,有时候卢娇月也会热泪盈眶。
她真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
感激上苍。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临近点点满月的前几天,二房一家子和周进就在商量着当天摆酒的事。
这次周进没打算让家里人自己操持,有时候他也挺闹不懂村里这些人的。
明明是大喜事,是与大家分享喜悦之时,却总是为了摆酒把一家子人甚至亲戚们都折腾的人仰马翻。
他如今也不是没钱,就拍板下来请人来做。
请个专门给人做酒席的班子来家里,至于其他的零碎活儿大家分分也就做了。
为了不劳烦亲戚,他特意没请梅二虎,而是另外找了个专门给人做酒席的大班子。
也因此当日一家人都穿得十分体面,卢明海和周进进进出出招呼来吃酒亲戚们和村民,而梅氏则领着卢娇月抱着小点点和一群村里妇人们闲聊。
也就卢广义和桂丫稍微辛苦了些,要照顾着各处以及给每个桌上安排上菜的事。
经过一个月的悉心调养,此时的卢娇月一点儿都没有刚完孩子的狼狈,被养得油红似白的。
尤其她今日穿了一身绯红色的夹袄,配月白色的缎裙,梳了个微微有些歪的侧髻,脑后簪了一根蝴蝶金簪,看起来格外艳光照人。
再加上如今奶孩子,胸前更加丰盈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颗桃子,褪去了青涩,终于成熟了起来,有一股独属已婚妇人的娇媚韵味。
不过此时卢娇月的脸上,带着一丝明眼可见的狼狈。
无他,皆因村里这些大娘大婶们跟她说的话题太诡异。
“奶好吗?”
“娃儿可够吃?”
“想当初我生我家的时候,那奶好的,直往外喷。”
零零总总,差不多都是在讲诉娃儿吃奶的事。
卢娇月素来是个脸皮薄的,往常也很少出门,一时间还真转不过来身份,只能羞红着脸埋着头坐在一旁抱着孩子不出声,听着她娘帮她回答。
“奶够吃,当初给她下奶家里杀了十几只鸡。
进子是个疼人的,大冬天出去下河给她捞鱼炖汤,顿顿都补,孩子一个都吃不完……”
实在不是周进这么冷的天还要折腾自己,他本想去县里买现成的,可老丈人说旁边就是河,还用得着出去买?
尤其这寒冬腊月的,县里可不好买新鲜的鱼,鱼要新鲜吃了才养人。
卢明海一面对女婿这么说,一面给女婿讲诉当年梅氏生孩子时,自己下河捞鱼的‘趣事’。
都这么着了,周进也只能下河。
想起这茬,卢娇月就想笑,可听到她娘说孩子一个都吃不完,天天挤了往墙上泼,她又红起脸来。
至于为什么会红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这边正说着,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上门了。
这人是个自来熟,没人招呼她,自己就进门了。
一进来就凑到这边妇人堆里来,笑眯眯地和一众人打着招呼,并对梅氏母女俩道:“这就是我那小外甥女吧,长得真好,瞧这眼睛黑亮亮的。
来,给姨抱抱。”
此人正是卢娇梅。
梅氏和卢娇月有些诧异,要知道卢娇梅自打那次后,就再没过上自家门。
平日里听人说她极少出门的,咋就今天来了?
尤其自家今天并没有请大房一家。
都知道卢家大房和二房之间的恩怨,本来大家还有一些尴尬的,可卢娇梅泰然自若的样子,和一点儿都见外的做派,反倒让人尴尬不起来。
卢娇月犹豫了一下,将孩子往她面前凑了凑,手却是揽着孩子没丢。
“她有些怕生。”
卢娇梅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但脸上却未表现出来,而是伸出纤白的手指逗了逗点点的小脸蛋。
之后才从怀里掏出个银锁。
“我这个做姨的没啥好给的,特意去买了个银锁,小孩子带银好,压灾镇难,以后大富大贵。”
“这可怎么要的!”
看着那亮晃晃的银锁,卢娇月慌忙道。
有村里的大娘插言:“腊梅也太大方了。”
“就是,好漂亮的银锁,怕是要花不少银子。”
卢娇梅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有啥,这还是我第一次当姨呢。”
说着,就把银锁往点点襁褓里塞,卢娇月怕硌着孩子,只能拿到手里,攥进手里来,才发现只是薄薄的一片,不禁心里一顿。
不过想着人是好意,到底还是感谢地笑了笑,可紧接着下来她就笑不出来,因为人群中有几个大婶和小媳妇围着卢娇梅就吹捧起来,言语之间总是拿卢娇梅大方说事,给奶娃子买了那么大个银锁,说她待二房亲近,待外甥女上心,而卢娇月看似谦虚,实则一点儿推拒的意思都没有。
按理说这事应该怪不着卢娇梅的,毕竟她也管不住别人嘴,可卢娇月总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梅氏见女儿神情不对,趁机找了孩子要喂奶的借口,将卢娇月拉了出来。
两人避去里间,梅氏问道咋了。
卢娇月也没瞒她,把手里银锁片递了过去。
梅氏搁在手里摸了摸,顿时呸了一口:“跟她娘一个做派,就是个表面光,喜欢踩着人给自己做脸。”
正说着,周进走了进来,问道:“咋了?”
当着男人面,卢娇月自然不好袒露自己的小心思,让她和周进怎么说?
说嫌弃人家送的礼太小,还说人家不该那么厚脸皮默认下来买了‘那么大个银锁’?
这种事是难以启齿的,只能随便找了借口将他敷衍过去。
堂屋里,卢娇梅眼角扫到那个一闪即过的高大身影,眼睛不禁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