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偈考悟性(上)(2 / 2)

石头村传 洪十月 0 字 2022-05-14

神秀一边走着,那颗心似有十五个吊桶在七上八落,穿过南廊时,涔涔冷汗,从额角直泻眼睑,再流落下巴。他来到五祖的方丈室前,用袍袖使劲地抹去脸颊上的汗水。

刚推开五祖方丈室的门,那双本已颤巍巍的脚再也支持不住,仆地往前倒下,他顺势趴在地面,施礼道:“师父有礼。”

夜晚时分,四周静谧。

五祖坐在蒲团上,早已听到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自己的方丈室前戛然而止,如今见到进房来的神秀脸上憋得通红,袍袖又湿了一大片,知是刚刚抹过大汗,不禁在心底暗叹,良久,才开腔道:“神秀徒儿,你起来吧。”

要是往常,神秀定然会马上站立起来,眉飞色舞地侃侃而谈,但这一回,他深知事关重大,加上双脚还在发软,故此,仍匍匐于地面,内心的激动使他的身躯在微微地颤栗:“弟子聆听师训,理应跪于地面。”

五祖没有马上启齿,只是望着匐伏在地面的这个大弟子,此时此刻,确实是于心不忍呀!五祖知道神秀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以为今晚招他独自到来私嘱,是将衣钵传授与他。说实话,五祖是深知神秀对于禅宗无比的信奉崇敬,倾毕生之精力,参悟修禅,勤学苦练,平日,对师祖,又是尊敬有加。从个人感情上,五祖极其不愿意将这个谜底揭穿,这会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但是,五祖更加明白,自己作为当今的禅林领袖,要独具慧眼,挑选英才,以续佛心灯,传授衣钵,绍隆祖业,这事关禅宗的千秋大业,并非私人感情可以替代的。

五祖小声道:“你还是起来,为师慢慢地与你谈吧。”

神秀双手支撑着地面,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垂手而立。

五祖示意神秀在他的左边坐了下来,缓声地问:“神秀,南廊墙壁上的那首偈语是你写的吗?”

“这……这……”神秀不可置否,谦谦地说,“弟子愚钝,请师父钦加点化。”

五祖手捋白髯:“你这偈语文采飞扬,比喻贴切。如果是前往京城应试,定可才压千人,昂首挺胸进入前三甲,即使是在金銮殿对着圣上面试,也是无懈可击。”

神秀听到五祖的夸赞,心中高悬的大石蓦地放了下来,代之一阵惊喜:“多谢师祖的褒奖。”

五祖继续说:“这偈语的内涵颇深,一滴水珠可见阳光,这偈语反映出你对修禅的领悟已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境界。”

神秀仍然是那么的谦虚:“历代师祖都是教导我们要勤力禅定修习嘛。”

五祖将白髯抛往肩膀处,拖长了声调:“但是……”

神秀的心一阵的紧抽:“但是什么呢?”

五祖一言中的:“但你的偈语尚未从佛的本性上洞悉禅机。”神秀头脑轰鸣,耳畔呜呜作响,冷汗又蓦然涌出:“弟子愚迷,谨望师祖开示。”

五祖正色地:“慢慢地把迷惑拂拭,以达到原来所期望的领悟,你这种修禅的方法,只不过是因袭前人的‘渐悟’,毫无创新之意,只到达一个小山峰,却还未达到禅理至高无上的巅峰。加上,你写好偈语后曾先后到过我方丈室外十多次,是吗?”

神秀的脸颊红了起来:“是。”

五祖略带责问:“你既然已写出了偈语,诉出了心声,为什么不敢马上呈与老衲我呢?”

神秀惶恐地:“我恐此偈写得有失。就……”

“就留有进退,以备左右回旋,是吗?”五祖的双目似箭般指着他。

神秀的目光与五祖相碰,又惶然地闪开了,嗫嚅着:“是……是……”

五祖直言点穿:“这表明你心性未明,并无自信,又不敢直言感觉,直表本心。这种取巧试探的做法,实际上是患得患失、优柔寡断,未明心性,离达至禅学中四大皆空的忘我臻境尚有遥远之路哩。”

“我……“神秀的脸颊一阵红来一阵青,两只耳朵嗡嗡作响。

五祖严肃地:“我问你,你对六波罗蜜中的‘戒’、‘慧’、‘定’有何见解?”

神秀庄严地回答:“诸恶莫作为‘戒’,诸善奉行名为‘慧’,自净其意名为‘定’。”

五祖探询地问:“倘若以后由你执掌东禅寺,你会怎么做?”

神秀一本正经地:“倘若由我执掌东禅寺,定然要肃整山门,严守寺规,要众僧人清晨念佛,夜晚修禅,论经说法,勤修苦练。在禅定中寻找开悟的契机,由外进内,由浅入深,让东禅寺成为天下第一名刹。”

五祖追问:“你说该如何作禅定修习呢?”

神秀依循愣伽师传统禅学作答:“就是要明解趣人禅境方便。远离愦闹,住闲静处;调身调息。跏趺宴默,舌拄上腭,心住一境,这种禅定是启发智慧的必由之路。”

五祖摇了摇头,坦言指出:“你如今修禅所至的地步尚未认识佛的本性,仍是隔岸观火,未得超度。或以浅俗的言语来作譬喻,是只到门外,未入门内。至高无上的佛道,必须得当下认识自己的本心,看到自己的本性。无生无死,在任何时候,于每一个念头中都能认识到这一点。万种法则是相通无阻无碍的,一样真了,则样样都真。万种境界,都相同如一。相同如一的本质,就是真实的。如果有这样的认识,那就是至高无上的佛道本性。”

神秀以颤抖的声音问:“祈盼师父点化,如何才能进入门内来呢?”

五祖叹了口气,道:“世间是学佛易,参禅难;参禅易,见性难呀!须知,修禅的至高境界靠的是自己的悟性,而并非可以靠人作点化。这样吧,你回去再好好想一两天,想到了新的偈语再呈来给我看看吧。如果你新作的偈语能够真正认识佛的本性,我就将衣钵交付给你。”

“唔。”神秀点头应诺时,已是伤绷五内,骨架将散,眼眶里泪光盈盈。

神秀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才支撑起双脚,当走出五祖方丈室后,双脚已无法继续再支持了,只好用手扶摸着南廊的墙壁,一步一步地艰难挪着,朝自己的僧房走回去。

五祖站在方丈室的门槛望去,心如刀剜,唯有长叹一声,百般无奈地摇摆着脑袋。

不知走了多久,神秀也不知道是怎样回到自己僧房的。

这一晚,神秀的心头滴血,思潮乱涌,躺在床上的竹席,犹如躺在烧红的铁板之上。

“那偈语不行,那就再作一首出来吧。横竖有一两天的时间。”一连二天,神秀绞尽脑汁,人也消瘦了许多,但他无法将新的偈语想出来。

这点说来并不奇怪,皆因南廊上所作的偈语已是他心迹的升华与悟性至高的表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