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师此刻无疑处在最瞩目、最高的上空之中,所有人都或惊、或疑、或惧、或紧张地看着她一人。
然而这个时候的她,却谁都没有去理会。
她好像在驻神、在回念。
此时的她看起来的确矜贵无匹,但同时也看得出来她与正派之流没有半分关系,那一身的黑暗气息如夜色之中绽放的曼沙珠华,是非常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黑暗。
她因身上的黑意缠绕,眉眼漆黑,连眼角的线条都好仿似用碳笔勾深,深邃幽渊。
她看向六绛浮生,用凉惘的语气问道:“我记得……我这一世并没有告诉过你,我叫顾君师吧?”
六绛浮生如同被人撕碎了神情,露出遽然苍白的脸。
方才,他下意识喊出了她的真名。
他暴露了他在她面前隐藏起来的最深的秘密。
可是,这一世……她说了“这一世”……
忽地,六绛浮生瞳仁内兴起了海啸般的汹涌波涛,浑身如坠冰窖,浑身发冷。
他燕滟的眼角变得瞿红,声音哑得像破碎:“你也是重生……”
恢复记忆之后,六绛浮生曾一度以为这一世不同了,她没有选择杀夫证道,是因为她跟那几世的“她”不同,也或许是她并没有修炼“大道无情诀”,她或许另有奇遇,可是……这一切,他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
她果然没有骗他,她说如果有一天她杀他,是因为她爱上了他。
“大道无情诀”有二层意诀,一是杀性入修罗道,二是以情入道,再入无情道。
风吹过来,把潮湿的海风吹成轻雾洒在了他的脸上,凉丝丝的。
顾君师看到他此番神色,移开了视线,定定地注视着空气片刻,才似嘲弄道:“原来,那些事,你什么都记得啊。”
她并非全然没有感觉,她猜想过,六绛浮生会不会也是重生,与她一样经历过那些时间,他对前几世是否有些印象,也或者他刚醒来时那些怪异、不对劲的神色、举动只是因为恢复了一些记忆的缘故。
活了这么些年,她早已是处事不惊、遇事不乱,她无疑是自负的,她不动声色地将他缜密监控在她的视线范围这内。
可是他明明就记得关于她的一切,包括杀他、夺他修炼秘诀、封印他过往的记忆,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跟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演戏?
他是想报复她吗?
好啊。
她乐意奉陪。
顾君师一向在他面前温淡而宠溺的神色,被真实的她一点一点驳落,她重新变回了那一个在六绛浮生记忆中的顾君师。
她眼中空无一人,只有遇事的冷静,远而高的野心,她的世界只有功世名逐。
“六绛浮生,既然你什么都记得,那么可能之前的方式不太适合了,我们游戏的规则只能重新定义。”
他们夫妻之间的对话叫周围人都听不懂,但他们之间越来越紧张到凝固的空气氛围却像是将帅博弈,直叫人手心都冒了汗。
跟六绛浮生的事倒不急,顾君师瞥向堕魔龙,问它:“认得这道门吗?”
堕魔龙冷冷一拂袖,身形朝上一蹿再度化为一条乘着毒雾的黑龙。
“是我太小看你了,但凭你这么些道行,就算你有黄泉之门,你也未必能够赢得了本尊!”
石破天惊的龙吟似云层穿梭的雷电闪鸣。
修为低一些的汝兰、陆子吟他们不禁一阵气血翻涌,心脏流速加快,感觉到心慌胸闷。
顾君师对这番狂妄的言论报以冷绝挑眉:“赢?何须?我只是想送你一程……上路。”
神本不该有神魂留下的,但是真龙神渚尤却擅自下界,还留下了这么多残魂,如今还有一条残魂堕魔,这一切都脱离了正轨,但同时由于残魂自甘堕落化为魔,便相当于从神魂变成了魔魂。
但凡是死魂,无论人、妖、魔、仙,就没有“黄泉之门”不收的、不能收的。
哪管你曾经是何方神圣,有多高格的地位。
顾君师身后的“黄泉之门”极为沉重地打开了一道缝隙,顿时门内的死气流溢了出来,那是一种令人无法形容的寒意,是从灵魂深处冷得直打哆嗦的感觉。
所有人的心都绷得很紧,就像一支即将离弦的箭。
仅是这么一条指缝大小的缝,便叫自“黄泉之门”出现后,便像被胶粘着无法动弹的魔龙一股脑地惨吟着吸了进去。
它们像被网中的鱼,身躯缠绕的网上布满了锋利尖税的刀,它们越使劲挣扎,刀尖便刺入越深,“黑血”洒了一路又一路,皮蜕了一层又一层,最终形枯消瘦、奄奄一息地消失在了门后。
看到了这一幕,包括澄泓等人在内,都脑袋一片空白,忘记了要呼吸。
看到被魔化的残魂一下化为虚无,堕魔龙不等顾君师继续打开“黄泉之门”,已是狗急跳墙,化为一道血红黑雾便朝着最近之人射去。
它的目标是六绛浮生,因为之前顾君师忽视了其它人,在这些人之中她分明最在意这个男人,因此它舍弃了之前的高傲、傲慢之态,魂入他的体内。
呃啊——
六绛浮生瞳孔一窒,口鼻处飞出了黑烟蒸雾般的气体,紧接着那比玉石更皙白的面容生出了道道黑纹。
这是魔纹。
“六绛浮生”看向顾君师,那分明是一双泛紫黑的竖瞳,他张口得意道:“你若再开启黄泉之门,他也一样会死的。”
顾君师面无表情,面部的肌肉就像面具一样没有一丝的起伏变化,但袖袍下的手却攥起。
她平静道:“你以为我会在乎?”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傻了。
原本担心看着六绛浮生的视线,一下都转到了顾君师的脸上。
他们想在她脸上看出一些虚假的端倪,但无论怎么看,都是真的无情冷酷。
他们以为,至少他们之间不全然都是虚情假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