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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遗产风波

教堂内悬挂起了黑色帷幔,有个花圈扎在门楣上面的纹章上,这是在告诉路过的行人,里面正为一位绅士举行葬礼。

有关仪式才刚刚完成,现在,那些来参加葬礼的人正慢慢地从沃德雷克的灵柩以及他侄儿旁边走过。而他侄儿则一一跟他们握手,以表示感谢。

乔治·杜·洛瓦和妻子离开教堂后,并肩而行着,准备回家了。两人都不说话,总感觉心里有事情在搁着。

不过后来,杜·洛瓦还是开口了,却又像在自言自语着:“这事儿可真有些怪!”

“什么意思,亲爱的?”玛德莱娜问他。

“我是奇怪沃德雷克为什么没有为我们留下些什么。”

玛德莱娜忽然脸红了,整个脸蛋仿若覆上了一层粉色面纱。

“他没有理由要为我们留下什么啊。”

等了一会儿,见杜·洛瓦不说话,她便又说了:“也许公证人那儿有遗嘱呢,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嗯,这也是有可能的事。”杜·洛瓦想了会儿,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都快把我们家当成自己家了,不仅每星期会来家里吃两顿晚餐,而且不论何时,想来就可以来。他形单影只的,既无儿女,亦无手足,唯有一个远方侄儿,况且,他一向待你如亲生女儿。所以,他应该会留下遗嘱的。不过我并不是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只是希望能有个纪念之物,借以表示他念念不忘我们之间的情谊而已。所以,他不会不有所表示的。”

心有所想的玛德莱娜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是的,应该是有遗嘱的。”

他们一回到家里,仆人便拿了一封信给玛德莱娜,她拆开看了后,便随手递给了杜·洛瓦。

信是寄自沃爇街十七号的拉马纳尔公证人事务所的,上面写了这些话:

夫人

我希望您有空能到本事务所一趟,我要和您商谈一件与您有关的事,时间在星期二至星期四下午二点到四点都可以。

顺便致上我崇高的敬礼

拉马纳尔

此时,杜·洛瓦满脸通红地说道:“肯定是关于遗嘱的事,但从法律上来说,我才是一家之主啊,他却找的是你而不是我。”

玛德莱娜刚开始并没有答理他,在考虑了半晌后说:“不如待会我俩一起去吧。”

“好的,我正好也想去。”

用完午饭,两人便相携出门了。

他们来到拉马纳尔的事务所,首席书记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马上领他们到拉马纳尔的办公室去。

拉马纳尔是个身材矮小,异常肥胖的人。脑袋像个圆球,且由于两条腿非常粗短,因而看上去仿若两个球镶嵌在另一个圆球上似的。

拉马纳尔欠了下身,示意来客在椅上坐下,接着,转向玛德莱娜说道:“夫人,我请您来,是想把德·沃德雷克伯爵生前留下的一份涉及您的遗嘱告诉您。”

“我就猜到是为了这个。”杜·洛瓦忍不住嘀咕着。

“现在,我要念那份遗嘱给您听了。”拉马纳尔又说道,“幸好遗嘱不长。”

他从桌上的纸盒里拿出一张纸,念了起来:

立遗嘱人:德·沃德雷克伯爵,原名:保罗·爱弥尔·西皮里昂·贡特朗。身强体健,精神正常。现在便在这里将他的身后意愿表述如下:

人生苦短,生死难测,为了预防不测,现在特立一份遗嘱,存放在公证人拉马纳尔先生那里作为凭证。我的财产共有六十万法郎交易所证劵,不动产约为五十万法郎。因为没有直系亲属可以继承,所以我愿意无任何条件和义务地把以上财产全部遗赠给莱尔·玛德莱娜·杜·洛瓦夫人。这个馈赠只是一个亡友对她表示的深切忠诚友情。希望她能够接纳。

读完后,拉马纳尔接着说:“这就是遗嘱的全部内容,这份遗嘱是在今年八月立下的,可以取代两年前那份同样内容的受赠人是克莱尔·玛德莱娜·弗雷斯蒂埃夫人的遗嘱。那份遗嘱现在还存放在我这儿,如果发生家庭内部争议,那完全足够证明德·沃德雷克伯爵先生一直没变的初衷。”

玛德莱娜面无血色,双眼紧盯着地面,而杜·洛瓦却紧张地捻着嘴角的胡髭。拉马纳尔停了一下,便对杜·洛瓦说:“先生,毋庸置疑,夫人能否接受这笔遗产,还得通过您的同意。”

杜·洛瓦站起身,干巴巴地说道:“我想先考虑考虑。”

拉马纳尔和蔼地笑着欠欠身,说道:“先生,我明白您的谨慎和犹豫,但我想说一下,德·沃德雷克先生的侄儿在今天上午已经知道遗嘱内容了,他说如果给他十万法郎,他就会尊重这份遗嘱。我个人觉得这份遗嘱是没有任何漏洞可钻的,只是若把这事闹到法院,就必会众所皆知了。要知道人言可畏啊,所以你们最好尽量避免这个局面。不论如何,希望你们能在星期六之前对此给予答复。”

“好的,先生。”杜·洛瓦欠了欠身说,便礼貌地向拉马纳尔躬身告辞。他等到一直不说话的玛德莱娜先走后,方才满脸阴沉地离开了。而拉马纳尔看到这里,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刚回到家里,杜·洛瓦便把房门砰地关上,往床上一扔帽子,问道:“你以前是沃德雷克的情人?”

正摘着面纱的玛德莱娜一听,愣了一下,转过身子说:“你是在说我吗?”

“没错,就是你,哪个男人会在死后把全部财产送给一个女人?除非……”

玛德莱娜颤抖起来,怎么都无法把面纱上的别针拔下来。她激动地说:“这是……什么话?……你疯啦?……你刚刚……不也是想……他给你留点什么吗?”

杜·洛瓦始终站在她旁边,看着她表情的微小变化,一如一位法官在竭力捕捉犯人失去镇定的表情。他一字一句地说着:“绝对没错……我是你丈夫……你要明白……他要是作为一个朋友……当然可以……给我留点什么……但他若作为一个朋友……就不能……留点什么给你……因为你是我妻子。无论是从社会习俗……还是社会舆论……这二者间都有本质上的区别。”

现在轮到玛德莱娜全神贯注看着他了。她一改往常,用她深沉的目光紧盯着他明亮的眼睛。似乎试图洞悉他那令人难以捉摸的心灵。因为这人的内心世界非常神秘,唯有在他漫不经心且稍不提防的一瞬间,方能从那略微洞开的门扉,让人窥窃到一点。这时,只见她慢条斯理地说道:“但是我认为,他如果……留这么一大笔遗产给你,外人一定同样会感到奇怪的……”

“为什么这么说?”杜·洛瓦赶紧追问。

“因为……”玛德莱娜欲说还休着,“虽然你是我丈夫……但是你才认识他多久?……而我却和他交往很多年了……他在弗雷斯蒂埃还活着时立的前一份遗嘱里,就已经表明让我继承他的遗产了。”

杜·洛瓦在房内来回地走着,说道:“但是这份遗产你不能要。”

玛德莱娜毫不在意地说:“好啊,但是若是这样,便不需等到星期六了,我们可以马上派个人去告诉拉马纳尔先生。”

杜·洛瓦停在了她面前,彼此再次对视着,都想洞悉对方的隐秘内心和真正目的,想竭力通过这心急如焚、缄口无言的探询,使对方的心思一目了然。这就是一场心智的较量了。其实这两人虽然朝夕相处,却并不了解对方,更别说深藏心底的东西了。因而时常彼此猜疑,处处窥伺。

这时,杜·洛瓦突然凑到玛德莱娜的脸庞前,对她低语道:“别再装了,你还是承认了吧,你曾经是沃德雷克的情人。”

玛德莱娜耸耸肩,说道:“你可真是个大木头……沃德雷克确实对我有很深的感情,但我们的关系就只有这些……从来都没有越轨。”

“你说谎,这肯定不可能。”杜·洛瓦用力跺着脚。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玛德莱娜平静地说。

“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把全部财产都给你?”杜·洛瓦又开始在房间里走了,过了一会儿,再次停在了她面前。

“这很简单。”玛德莱娜镇静地说,“就像你刚刚说的,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打小我们便相识了。那时我母亲曾到他的一个亲戚家当伴娘,也正因如此,他时常会来这儿看我。因为他无儿女,自然就在遗产问题上想到我了。也许他曾经有点儿爱我,这是很有可能的。毕竟哪个女人没有被这样爱过?他可能也是因为这种深藏心底的爱,才在安排自己的后事时,把我的名字写在了他的遗嘱上。他每个星期一都会给我带来几束鲜花,你也不会奇怪,但他却从不送花给你,不是吗?同样的道理,他的遗产无人可送,当然便送给我了。他如果把他的财产送给你,那才真是太滑稽了。干吗他要这样做呢?你是他什么人?”

这几句话说得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听得杜·洛瓦瞠目结舌。但是他还是毫不让步:“不论如何,我们都不可以依照遗嘱接受那份财产,否则将后患无穷。人人都会拿这件事来取笑我,并且对我风言风语。我的同事们原本就非常嫉妒我了,如此一来岂不变本加厉地诋毁我?我一定要比谁都更加注意维护自己的名声和荣誉。况且外面已经谣传说某人是你的情夫了。我不能让你接受这种来意不明的遗产。”

“那好,亲爱的。”玛德莱娜依旧和颜悦色地说,“不过是一百万,我们就放弃吧。”

杜·洛瓦还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听了这句话,他大声地自说自话着,有意让她听到:“是啊……这一百万……只能算了……他立遗嘱时,为何就没想过这么做是如此缺乏考虑的,他忘记了起码的习俗了。他不知道,这会让我多么尴尬和难堪……在生活中,凡事都该考虑齐全的……他如果把财产分一半给我,就不会有麻烦了。”

杜·洛瓦坐下后跷起了二郎腿,手也捻着嘴角的胡髭。这是他为棘手问题而感到悒悒不乐时的习惯。

玛德莱娜把每逢有空就绣几针的刺绣活儿拿了出来,一边挑选绒线,一边说:“我说完了,你自己考虑怎么做吧。”

杜·洛瓦起初默不做声,后来方嗫嚅着说:“谁都不会明白,为何沃德雷克会选中你做他唯一的继承人,而我竟然也同意了。所以如果按照现下这个方式来继承这笔遗产,于你而言就等于承认了……你们的关系暧昧,而对于我来说,就等于承认自己是趋名逐利,无耻至极……所以我们既然要接受,别人的想法就不得不考虑了。得想个万全之计,才能得以避免。也许我们可以让他们相信,他把这笔遗产给了我每人一半。”

“但是遗嘱上写得很明白。”玛德莱娜说道,“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样好。”

“这有什么难的?”杜·洛瓦说道:“你可以以生前馈赠的方法把遗产分一半给我,反正我们没有子女,就可以这样做了。如此的话,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就不敢说什么了。”

“我还是不明白,这种方式怎么能让外人不议论?”玛德莱娜有些不耐烦,“这份遗嘱可是白纸黑字,而且还有沃德雷克的签字。”

“我们又不是要把这份遗嘱贴在墙上,让众人皆晓。”杜·洛瓦生气地说,“说来说去,你这人就是蠢。我们只要说德·沃德雷克伯爵分给我们一人一半的遗产……不就行了?……总之,除非我同意,不然你是拿不到那笔遗产的。而想要我同意,就一定要分给我一半,免得我成为别人的笑料。”

玛德莱娜眼神犀利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随便你,我怎样都可以。”

杜·洛瓦站起来,又开始在房中走来走去。他好像还是有点踌躇,他竭力避开妻子锐利的目光。“不行……绝对不行……看来只能放弃了……这样做才更加妥当……更加体面……如此一来,便不会有谁说三道四了,还可以让那些谨小慎微的人由衷地佩服我。”

但是话音刚落,他便又在妻子的面前停下了:“你看这样如何,亲爱的?如果你愿意,我就单独去找拉马纳尔先生说明情况,看看他的意见是什么。我会把我的顾虑全盘说出,并告诉他,我们已经谈好了,决定对这份遗产全部平分,免得别人说闲话。如果我也得到了一半,别人就无法嘲笑我了。这些道理如此明显,我的妻子可以接受,是因为我这个做丈夫的接受了。作为她的丈夫,我这样对她不会损害自己的名声,这是再清楚不过的。要不然,这件事一定会闹得沸沸扬扬的。”

“你想怎样就怎样吧。”玛德莱娜冷淡地说。

杜·洛瓦更多话了:“情况就是这样,如果对半分,事情就能很圆满,有位朋友给了我们一笔遗产,他不想区别对待我们,不想顾此失彼,更不想留给别人的印象是:‘我生前喜欢这位或那位朋友,死后还是这样。’显而易见,他更加喜欢你,不过在他把遗产给我们时,却很明确地表示了,他的这种偏爱只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纯洁爱情。可以肯定,他如果想到了这点,必定会交代明白的。但他却没有考虑到这么做所产生的后果。就像你刚才说的,他每星期都会给你送几束鲜花,死后也还想为你留下最后的纪念之物,只是未料到……”

“好啦,我知道了。”玛德莱娜不高兴地打断他,“你就别再啰里啰唆的了,快点去见拉马纳尔吧。”

杜·洛瓦通红着脸,片刻后说道:“没错,我现在就去一趟。”

他拿起帽子,临走前加了一句:“关于沃德雷克的侄儿想索取的数额,我会努力以五万法郎解决的,你觉得呢?”

“不行。”玛德莱娜高傲地回答他,“他要十万法郎,就给他十万法郎。如果你不想,这笔钱可以从我那份钱里出。”

“不行。”杜·洛瓦一脸羞愧,“我们还有一百万呢,还是共同分担吧,每人出五万法郎。”

接着,他又说道:“我们就这样办吧,亲爱的玛德,一会儿见。”

他跑去和拉马纳尔说了那个安排,并说那个安排是他妻子提出来的。

翌日,他们便在有关文书上签了字。玛德莱娜·杜·洛瓦在这文书上表示要以生前馈赠的方式,让出五十万法郎给丈夫。

离开公证人事务所,杜·洛瓦见天色甚好,便提议去街上逛逛。他今天格外温和,对待妻子也是呵护备至,深情无比。他满脸笑容,对什么都甚感满意。但玛德莱娜却始终心事重重,面容严肃。

正是寒气逼人的深秋季节,街上行人步履匆匆。杜·洛瓦带着妻子来到一间店铺前。他早就看上店内的一只怀表,一直想买。

“我想送件首饰给你,怎么样?”他问妻子。

玛德莱娜冷淡地说:“随便你,我无所谓。”

他们踏进店里,杜·洛瓦问着:“你想要项链、镯子,还是耳环?”

琳琅满目的各类金器和精美宝石陈列在店内,玛德莱娜一看见,顿时满脸的冷漠神情消失无踪,她满怀好奇,兴致勃勃地逐一看完了橱柜内摆着的金银珠宝。

“这个镯子挺不错的。”她看上了一条每节都镶着不同宝石的外形奇特的金手链。

于是,杜·洛瓦问起了珠宝商:“这条手链要多少钱?”

“三千法郎,先生。”

“如果两千五你肯卖的话,我们就买了。”

“不行,先生,我不能卖。”珠宝商想了会儿,还是拒绝了。杜·洛瓦又说道:“不如这样吧,我用四千法郎买这块怀表和这条手链,用现金支付,可以吗?如果还是不卖,我们就要去别处看看了。”

珠宝商为难了,但一再考虑后还是答应了:“好吧,先生,就这个价吧。”

接着,杜·洛瓦告诉了他该送往的住处,并说道:“请用花体字把我姓名的缩写‘G�R�C’刻在怀表上,还要刻一个男爵的冠冕在这些字母的上方。”

玛德莱娜把一切看在眼里,大为惊异,不禁笑了。走出店子后,她漾着柔情地挽住杜·洛瓦的胳臂。觉得他为人确实精干,魄力十足。现在,他既然已经有了年金收入,当然需要一个头衔了,这是不必说的。

“男爵先生。”珠宝商在他们即将离开时说,“请放心,星期四便可刻好这些字。”

她们来到一家滑稽歌舞剧院门前,发现这里正在上演一出新剧。杜·洛瓦马上说:“如果你想,我现在就去订个包厢,今晚我们来看戏。”

刚好还有包厢,他们便立刻订了一个。

“不如我们去找个小餐馆吃饭吧。你看好吗?”

“行啊,我同意。”

杜·洛瓦的心情非常好,他接着又想了个可以打发时间的地方,“不如我们现在去邀请德·马莱尔夫人出来和我们吃晚饭吧,你觉得呢?听说她丈夫回来了,我想去见见他。”

于是他们便来到了德·马莱尔夫人家。杜·洛瓦的心里还在计较着上次同他这位情妇的那场不快。他很庆幸今天有他妻子在场,可以不作任何解释。希望克洛蒂尔德把过去的事全部忘掉。德·马莱尔夫人甚至迫切地要丈夫接受他们的邀请。

整个晚上都过得非常愉快。

直到很晚,杜·洛瓦和他妻子才回来,楼道里的灯早已熄灭了,杜·洛瓦不得不时不时地划根火柴,照亮楼梯。

来到二楼楼梯口,在黑暗中,划着的火柴光焰让楼梯边的那面镜子映照出两人若隐若现的身影,恰如无影无踪的幽灵一样。

杜·洛瓦举高手臂,让镜中两人的身影更加清晰。“看,两个百万富翁在上楼。”他笑得非常得意。

第17章 炫富之风

早在两个月前法国便已结束了对摩洛哥的远征,在夺取了丹吉尔后,法国便把直达黎波里的非洲地中海沿岸地区纳入领地之内。而且,法国政府还偿还了这个被吞并国家所欠的债务。

听说有两个部长趁此赚了两千来万,而其中一位便是人们时常毫不隐讳地提起的拉罗舍·马蒂厄。

而无人不知的瓦尔特也仅凭一项股票,便赚了三四千万。并且他还在铜矿、铁矿和地产经营上得了八百至一千万。真可谓广纳财源。他在法国占领前便已低价买了一大片土地,再在占领后快速地卖给了各殖民开发公司,因而大赚一笔。

不过短短几日,他便跃升为世界首屈一指的富翁和实力强盛的金融大亨,甚至远胜于一些国家的国王。谁人见了他,莫不一副低声下气,谦卑恭顺的奴仆相。而且很多羡慕他发迹的人,都把心底丑恶污秽的念头暴露了出来。

于他而言,那些贬损他的称呼一如“犹太人瓦尔特”“来历不明的银行老板”“踪迹可疑的报馆经理”“以贿赂而入选的某参议员”,都已成为过去了。如今他已成了有名的以色列富翁瓦尔特先生。

他想显示一下自己的富有。

卡尔斯堡亲王在圣奥诺雷关厢街拥有一幢花园与香榭丽舍大街相通的豪华宅第,但当时他在生活上很窘迫。瓦尔特知道后,马上向亲王提出用三百万买下这幢宅第,让亲王在一天之内搬出,什么都不要移动,一切陈设保持原样。亲王受不住这个数额的诱惑,终于答应了。

翌日,瓦尔特便搬进了这幢宅第中。

没过多久,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媲美波拿巴波拿巴:就是拿破仑·波拿巴。的想法。他想要征服整个巴黎。

当时在著名鉴赏家雅克·勒诺布的陈列室里展出了匈牙利画家卡尔·马科维奇的巨幅油画《基督凌波图》。这件事很快轰动全城,人们络绎不绝地前来观赏。

艺术评论家们也是赞不绝口,直说这幅画是本世纪最杰出的佳作。

却没想到画被瓦尔特用五十万法郎给买走了,使得欢天喜地而来的观众非常失望,这也让瓦尔特在一夕之间成为全城的评论焦点。对于他的这一做法,众人褒贬不一。

接着,为免被人说他藏画,他又在各报登出邀请,让巴黎各界名流于前来他家欣赏这幅名画。

为此,他大开家门,凡是想来观赏名画的人,只要在门前出示请柬,都可以进入。他的请柬是这样写的:

卡尔·马科维奇的《基督凌波图》将在十二月三十日晚上九点在敝宅展出,到时将会灯火通明,如果您能驾临敝宅,我将感到荣幸至极。

瓦尔特先生和夫人

此外,请柬下方还附加了一行小字:午夜过后将有舞会举行。谁都可以留下,瓦尔特夫妇将会在他们中结交朋友。

来者除了可以欣赏名画,还可以在宅第内随意走动,见见男女主人。而这之后,不管这些上流社会人士有多傲慢和冷漠,他们都将兴尽而归。不过瓦尔特老头深信,过不了多久,他们还会再来的。因为他们也常造访他那些和他一样发迹的以色列兄弟。

现在要做的是要让那些时常在报上出现的拥有贵族头衔,却已家道中落的人士前来观看。这样一来,不仅可以让他们看到一个在一个半月内就赚了五千万的人的模样,还可以让他们亲眼看到,多如潮水的人会来他家。此外,更想让他们看到,他这个以色列子弟的雅兴和处事灵活的本领,怎样把他们请到家中来欣赏一幅描绘基督的油画。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你们瞧,这是我花了五十万法郎买下来的,关于宗教题材的《基督凌波图》。虽然我是犹太人,但我会把这幅画永远放在家里,天天看在眼里。”

这个邀请在社交界,尤其是在众多贵妇和纨绔子弟中掀起了议论热潮。而且它并没有提到任何要求。可以像到帕蒂先生的画室去看水彩画一般地去看这幅画。瓦尔特得到了一幅名画,他想在一天晚上大开门户地让大家去看。这难道不是一件时下难遇的美事?

这半个月,《法兰西生活报》为了把公众的兴趣激发起来,每日都对这场盛会作大量的报道。

看到老板变得如此富裕,杜·洛瓦是切齿痛恨着。

他处心积虑地从妻子手中抢夺了五十万法郎以后,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富有了,但此刻他却觉得自己很穷,有钱之人随处可见,他却没挣到一个子儿。自己的这点钱同他们的千万资产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杜·洛瓦非常嫉妒,无名之火与日俱增,他恨所有人,包括瓦尔特一家,所以他现在不再去他家了。他也恨自己的妻子,她受了拉罗舍的骗,阻止了自己购买摩洛哥股票。他更恨的是这位外交部长,他不仅骗自己,利用自己,竟还有脸每星期两次来自己家吃饭。杜·洛瓦成了他的秘书、办事员和笔杆子。但每次杜·洛瓦为他捉刀时,他都想把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活活掐死。拉罗舍虽然是一位部长,却没有多少政绩,为了保住这个职位,他千方百计地不让别人知道他捞了多少。但杜·洛瓦却是非常清楚的,因为这个突然发迹起来的律师,言行举止都是那么胆大狂妄,目空一切。

拉罗舍现在可以随意进出杜·洛瓦的家,他早已代替了德·沃德雷克伯爵的位置。就像这位伯爵在世时一样,以一副家中主人的神情对待仆人。

杜·洛瓦时常为此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就像一条狗般想咬人,却又不敢张口。所以他时常迁怒于玛德莱娜,动不动就对她恶语中伤。但玛德莱娜总是耸耸肩,只当他是不懂事的孩子。她无法理解他这种喜怒无常的行为。时常说道:“我真搞不懂,你干吗要这样满腹牢骚,你现在的处境已经够好了啊。”

每当听到这些责问,杜·洛瓦就会低头不语地转过身去。

而老板家就要举行的晚会,他也已经申明自己绝对不去了。他不想再踏进这可恶的犹太人家一步。

这两个月,瓦尔特夫人却天天写信给他,求他去她家,要不就约个地方见上一面。她想把她自己为他赚的七万法郎交给他。

杜·洛瓦把这些急迫的信随手扔进了壁炉里,他没回一个字。他倒不是不想要自己应得的一份,只是有意想怠慢她,鄙视她,折磨她。虽然她很有钱,他却不愿对她言听计从。

举行晚会的那天,玛德莱娜想让他去看看,他却答道:“别管我的事了,我就是不去。”但吃完晚饭后,他却突然说:“看来还是要受这个罪,你快去准备吧。”

玛德莱娜早已料到他是会去的,所以说道:“只要一刻钟后我就可以出发了。”

他边穿礼服边嘟嘟哝哝,甚至在车上还在恶言恶语。

在那幢原属于卡尔斯堡亲王的宅第内,各挂了一盏电灯在前院四角。好像发出蓝光的小月亮。整个院子都被照得非常明亮。一块华丽的地毯铺在正方门前高高的台阶上,一个个身穿制服的听差直挺挺地站在每一级台阶旁,仿若一尊尊雕像。

“嚯,他们真会装模作样!”杜·洛瓦耸肩骂道,心里嫉妒死了。

“你少说话。”他妻子说道,“还是装装样子吧。”

他们走进去后,脱下出门时穿的沉甸甸的外衣交给迎上来的仆人。

有些夫人已跟随丈夫也来了,现在也忙着脱下身上的裘皮大衣。他能不断地能听到:“这房子真有气势!”这些夸赞声。

宽敞的前厅四壁上挂着壁毯,上面绣着马尔斯战神和维纳斯女神恋爱的故事。左右两边分别有雄伟壮观的楼梯,直通二楼。虽然因为年代久远而使铸铁制成的栏杆的外层镀金有些暗淡,但在红色大理石阶梯的映衬下,依然隐隐可见它的微弱光芒。

两位小姑娘站在客厅门前,一个穿着粉红色衣裙,另一个是蓝色衣裙,她们向每一位前来的女士献一束鲜花。这个安排让大家觉得别有趣味。

各个客厅都挤满了宾客。

大多数女士为表明他们今晚来此与之前参观任何私人画展毫无不同,都穿上了普通的服饰。而只有准备留下参加舞会的女士才穿上袒胸露背的衣服。

瓦尔特夫人身边簇拥着一群女友,她在第二个客厅接待宾客。由于许多人并不认识她,所以没有注意到谁是这房子的主人,只是像在博物馆一样参观。

直到看到杜·洛瓦来到时,她霎时脸色苍白,身子一动,便想迎上前去。但她最终还是停住未动,等他走近。杜·洛瓦客气地对她欠欠身,而玛德莱娜却和她非常亲热,频频对她恭维着。于是他让妻子陪伴这个老板夫人,自己走近人群去听那些尖锐的议论。

五间客厅相连着,全都悬挂着名贵的帷幔,意大利刺绣和色彩风格迥异的东方壁毯,点缀其间的是古代画家的名画。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间还保留路易十六时代样式的小客厅。淡蓝色的丝质软垫放在客厅的座椅上,其上绣着一朵朵的玫瑰。低矮的金黄木制家具,其上罩着做工异常精美的饰物,和墙上挂着的帷幔一样。

杜·洛瓦一眼便认出了那些知名人士,包括德·黛拉希娜公爵夫人、德·拉弗内尔伯爵夫妇、德·安德勒蒙亲王将军和美丽动人的德·迪纳侯爵夫人,还有一些是在各重要场合常能见到的男男女女。

这时,有人拉了一下他的胳臂,耳际也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娇媚声音:“啊!你这个可恶的漂亮朋友,总算看到你来了,为何这段时间都没见到你呢?”

苏珊·瓦尔特披着一头金色鬈发站在杜·洛瓦的面前,用清亮的眼眸看着他。

没想到会是她,杜·洛瓦很高兴,跟她握了握手后,解释道:“我也想来的,但是最近两个月,我都非常忙碌,实在抽不出身来。”

“这可不行。”苏珊严肃地说,“我和妈妈都那么喜欢你,你太让我们伤心了。我更是离不开你了,你要是不来,我会闷死的。你看,我现在对你说了我的心里话,你更不应该再不来了。现在我要挽上你的胳臂,带你去看《基督凌波图》。我爸爸把它放在房子尽头的花房后部。他这么做,其实就是想让大家在这里多走走,他可以炫耀这幢房子。但他的做法实在让人费解。”

他们缓步在人群中走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和这个楚楚动人的姑娘身上。

“瞧。”有位知名画家说着,“这是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如此般配。”

杜·洛瓦听了后,心想:“如果当初我有本事,是该娶这位的。其实这并不难,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反而糊里糊涂地娶了那一位,简直是昏了头了!看来一个人在作出某项决定时,时常会因为过于急促而欠缺考虑。”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像流进了滴滴苦酒般,感到苦涩无比,顿时万分失望,觉得自己的生活毫无意思。

“漂亮朋友。”这时,苏珊向他说道,“你一定要常来,现在我爸爸这么有钱,我们可以尽情玩乐,再也不必担忧了。”

“唉!”还沉浸于思绪中的杜·洛瓦说,“很快你就要结婚了,你将嫁给一个家世显赫却有点衰落的贵族。这样,我们以后就难得见面了。”

“你在说什么!”苏珊毫不考虑地说,“我还不会嫁人,我要找一个我很爱的人,我有足够的钱,来把这一生当做两个人生度过。”

杜·洛瓦讥讽而傲慢地笑了笑,然后,他把身边来来去去的人的境遇一一介绍给她。说他们虽然出身高贵,却家道中落,不得不靠着保存已久的空爵位来娶个像她一样的金融家女儿。现在,他们有些还与妻子在一起,有些却早已离开妻子了。但不管怎样,他们依然生活自由放荡,为人所知和备受尊敬。

“我敢担保,”最后他说道,“不到半年,你便会经不住诱惑地嫁给一位侯爵、公爵或亲王。到那时,你已经高不可攀且瞧不起我了,小姐。”

苏珊非常生气,在他胳臂上用手中的扇子打了一下,说他一定会和自己看上的人在一起的。

杜·洛瓦冷笑了一声:“那么咱们走着瞧,因为你们家太富有了。”

“你不也得到了一笔遗产?”苏珊问他。

“唉!”杜·洛瓦为难地叹息了一声,“这笔遗产不过是给了我一年两万法郎的年金。在这时候,这点钱能算什么?”

“你妻子不也得到了一笔遗产吗?”

“是的,但两人加起来不过一百万,也就是每年四万年金而已,就这点收入,还买不了一辆像样的马车。”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最后一间客厅,蓦地,一间巨大的温室展现在了眼前。即使是隆冬时节,温室内高大的热带树木还是蓊蓊郁郁的,成片的奇花异草种在树下。置身于这深绿色的天地中,迎面扑来的是清新湿润的泥土气息和浓郁的花草香味。灯光从顶上逼仄而下,仿若阵阵银雨丝飘落了下来。这是平常见不到的,这柔和的人造氛围令人振奋起来,更引人入胜的是它还给人一种甜美的异样感觉。在两排茂密的灌木丛间的是一条条布满苔藓的小径,仿佛铺着绿色的地毯。杜·洛瓦突然发现,有一个大得足以沐浴的大理石水池在左边一棵茂盛的棕榈树下。池边是四个代尔夫特代尔夫特:位于荷兰南荷兰省,是著名的陶瓷名城。所产大型瓷塑天鹅,从它微微张开的口中不断喷出一股股清泉。

有一层金黄色的细沙铺在水池底部,几条产自中国的金鱼在水中嬉戏着。这些金鱼外形奇特,体大腰圆,眼球凸出,每块鳞片的边缘都呈蓝色。它们是养在水中,用来观赏的。每当看到这些时而到处游荡,时而静止不动的小金鱼时,总是会让人想到中国精美绝伦的刺绣。

杜·洛瓦停住脚步,一颗心怦怦直跳,暗想:“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富有,能住在这种地方,才是不枉此生。但为何别人能够做到,我却不能呢?”

他想着自己有何办法可以施展,但又岂能立刻想到办法?对于自己的无能,他感到非常懊恼。

苏珊在他身边一直默不做声,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斜眼看了看她,再次涌现出刚才的想法:“当初我要是能娶到这个没头脑的姑娘就好了。”

“小心!”突然,苏珊似乎从沉思中惊醒了,朝他喊道。推着他穿过面前的人群,向右拐去。

这时,出现了一簇奇异的树木,叶片像张开五指的手掌,颤悠悠地向天空伸去。而在这树丛的中央,却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立于海面上。

如此别具一格的安排,确实收到了料想不到的效果。油画的周边隐藏在摇曳不定的绿叶丛中,使得整体画面就如一个深邃梦幻的黑洞。

众人必须仔细才能看清画上还画着一条小船,因为布置精巧,船体部分都已隐去。船舷上坐着一位圣徒,他手里举着一盏灯,灯光全都集中在这位缓缓走来的基督身上。但在阴暗的灯影下,还是依稀可辨船上的其他圣徒。

基督踏浪前行着,立时,波涛顺从地退下。让出一条道来。除了点点繁星在夜空中闪烁,圣徒的周围一片黑暗。

信徒的灯照在缓步走来的基督上,圣徒们惊喜的脸庞显现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

这真是一幅气势宏大,独具匠心的名家之作,任谁看来都会印象深刻,令你魂牵梦萦,难以忘怀。

所以今天来这里观看的人,开始都是敛声息语,默不做声。半晌过后,便若有所思地离开了,随后才谈起这幅画的价值。

杜·洛瓦看了半晌,暗想:“能买得下这样的东西,果然非同一般。”

现在,窄小的场地前已经挤满了人,他便紧夹着依旧挽着他的苏珊的纤纤玉手,退了出去。

“要喝杯香槟吗?”苏珊问道,“不如我们现在去餐厅坐坐,兴许能在那儿见到我爸爸。”

于是,他们慢步往回走着,每个客厅都挤满了宾客,衣香鬓影,热闹非凡。

“那是拉罗舍和杜·洛瓦夫人。”忽然,杜·洛瓦听到有人这样说,从他耳边掠过的话语,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但是从哪儿传来的呢?

他四下一望,正好看到妻子挎着这位部长走了过来,两人满脸笑容,垂首低语着,目光时不时对视一下,柔情依依。

他似乎觉得旁人在一边看他们。一边低声议论着。他真想不管不顾地扑过去,狠狠给这两个人几拳。

玛德莱娜的做法让他丢尽了脸,使他不由得想起了弗雷斯蒂埃。现在,人们在谈到他杜·洛瓦时,也许也在称呼他为“龟公”了。不过是个发迹小人,他能有多了不起?也许表面上是有几分机灵,但实际上却没有多大本事的。人们之所以常来他家做客,是因为知道他非等闲之辈,而不敢得罪他。但是人们在私下议论他俩时,一定是肆无忌惮的。这也难怪,这个女人的每个举动都像是在耍弄心机,名声非常糟糕,把他的这个家都弄得流言四起。和她在一起,他杜·洛瓦实在难有作为。她已经是他的绊脚石了。啊,早知今日,他就该使出所有招数来好好作弄她一下!而眼前这位美丽的苏珊,他更可以大加利用来使她无地自容。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此时,他和苏珊来到了餐厅,餐厅非常宽敞,耸立着一排排的大理石柱子,气势宏伟。古老的戈柏兰戈柏兰:古时候巴黎著名的壁毯加工厂。珍贵壁毯挂在墙上。

瓦尔特一眼便看见了他的这位专栏编辑,赶紧上前跟他握了握手,心里的喜悦非常明显:“到处都去看了吗?苏珊,你带着他去各处看了吧?漂亮朋友,今天来了很多人,是吧?盖尔什亲王也来了,你看到了吗?刚刚他在这儿喝了杯五味子酒。”

说完,他又迎向参议员黎梭兰。参议员身后跟着他的妻子,一个把自己打扮得像杂货铺一样花哨的蠢女人。

这时,有位男士前来和苏珊打招呼,这个人身材瘦高,脸上蓄着金色的络腮胡子,有点秃头,一派社交场合随处可见的潇洒神气。杜·洛瓦知道他是德·卡佐勒侯爵。此时,他忽然嫉妒起了这位侯爵。他是何时与苏珊相识的?肯定是在她家发财之后,而且,现在这个人一定在追求苏珊。

不知谁碰了一下杜·洛瓦的胳臂,他回头看见了诺贝尔·德·瓦伦。这个老诗人梳着整齐的头发,却穿着皱巴巴的礼服,满脸的疲惫漠然。

“我们时常说起的及时行乐就是今天这个场合。”他说,“等下还有舞会,跳完舞就回家休息,机会如此难得,女孩子一定非常高兴。你怎么不喝杯香槟?这酒非常好。”

他让人斟满了他的酒杯,举杯向同样端着一杯酒的杜·洛瓦敬酒,说道:“希望头脑聪明的人可以战胜百万富翁。”

然后,他又和蔼地说:“并不是我嫉恨有钱人,只是这是我的原则和立场而已。”

杜·洛瓦不再听他说了,此时的苏珊已经跟随德·卡佐勒侯爵而去。他离开诺贝尔·德·瓦伦,马上追了上去。

但是正好这时,有一群闹哄哄的人拥了进来,想喝东西。因此,他被挡住了去路,等到他艰难地挤出人群时,却没想到跟德·马莱尔夫妇撞在了一起。

德·马莱尔夫人他经常能够见到,却很久没有见到她丈夫了。

德·马莱尔先生走上前来紧握着他的双手说道:“亲爱的,上次,您让克洛蒂尔德捎给我的话让我非常感激。因为我购买了摩洛哥债券,所以赚了将近十万法郎。若不是您,我根本赚不到这钱。您真是重视情谊。”

有几位男士时不时地回头看着这位俏丽娇媚的褐发女人,杜·洛瓦立刻说道:“亲爱的,请让我带您的妻子走走来作为回报吧,或者说,请让我挽着她的胳膊陪她走走。您不觉得一对夫妇不该总在一起吗?”

“没错,”德·马莱尔先生欠了欠身,“如果我们走散了,一小时后就在这里相见。”

“好的。”

说完,两个年轻人便挤进了人群里,身后是这个丈夫。克洛蒂尔德深有感慨,不断地说:“瓦尔特这家伙真有运气,但是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人家会做生意。”

“看你说的,”杜·洛瓦辩解着,“不管用什么办法,有本事的人总会成功的。”

“这两个女孩每人都会有两三千万法郎,”克洛蒂尔德接着说道,“而且苏珊还长得那么美丽。”

杜·洛瓦没有接话,他很不高兴自己的心事被别人道破。

克洛蒂尔德还没有看到《基督凌波图》,杜·洛瓦说愿意带她去。一路上,两人愉快地交谈着他们,他们喜欢践踏别人,或是肆无忌惮地评论陌生人。这时,圣波坦走了过来,各种勋章都挂满了他上衣的翻领处。他们一看,不禁捧腹大笑。圣波坦后面也跟着一位胸前挂着勋章的前任驻外大使,却远没有他多。

“这个社会真是什么都有。”杜·洛瓦感慨万千。

布瓦勒纳走过来和他握手,他的胸前也挂着根决斗时带过的黄绿绶带。

身躯肥胖却精心打扮的佩尔斯缪子爵夫人,现在正在路易十六时代式样的那间小客厅里,她在和一位公爵说话。

“一对情人在说悄悄话。”杜·洛瓦戏谑道。来到花房后,他再次看到妻子和拉罗舍·马蒂厄坐在一簇花丛后。他们的做法明显是在说:“我们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幽会。”

德·马莱尔夫人看完卡尔·马科维奇画的基督后,也觉得这幅画确实出色。接着,他们开始往回走,可是却不见她的丈夫。

突然,杜·洛瓦问她:“罗琳娜还恨我吗?”

“那还用讲?她不想再见你了,别人一说到你,她就离开。”

杜·洛瓦沉默了,小家伙突然如此反感他,让他心里备感沉重,不知该怎样才好。

他们来到一扇门边,蓦地,苏珊来到他们面前,大喊着:“啊,原来你们在这,好了,漂亮朋友,你先在这里自己待一下,我要领克洛蒂尔德去看我的房间。”

这两个女人匆忙离开了,她们扭动着灵活的身体,顺利地穿过密集的人群。她们最擅长这个。

“乔治!”这时,有人轻喊了声杜·洛瓦,他转过身,看到了瓦尔特夫人。接着,她压低声音说道:“狠心的人,你为何要这样折磨我?我让小苏珊带走那个女人,就是想和你说说话。总之,今晚我无论如何……都要和你谈谈了……要不然……要不然……我也不知自己会做什么事出来。你立刻去花房,在花房的左边有扇门,出门后就是花园。你一直沿着对面的小路走,就能看到一个葡萄架。十分钟后我们在那儿相见,你要是不去,我立刻就会大吵大闹,这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好吧。”杜·洛瓦傲慢地说道,“十分钟后我一定会去你刚刚说的那里。”

接着他们就分手了,但杜·洛瓦却因为雅克·里瓦尔的纠缠,而差点没有准时赶到。

雅克·里瓦尔忽然前来挽住杜·洛瓦的胳膊,眉飞色舞地跟他讲个不停。很明显他在餐厅喝了酒。然后,杜·洛瓦又在一间客厅遇见了德·马莱尔夫人,好不容易把雅克·里瓦尔交给了她,自己赶紧脱身了。他决不能让妻子或拉罗舍见到自己,幸好这一点相当顺利。因为现在他们还在原处热烈地讨论着。这样,他最终来到了花园里。

外面的寒风阵阵,把他冻得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他在心里暗道:“他妈的,再这样下去我肯定会感冒的。”于是,他把一方手帕系在了脖颈上。沿着小径缓步前行。因为刚走出灯火通明的客厅,一时还看不太清脚下的路。

左右两边的灌木丛的树叶都已经掉光了。细小的枝条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着。照射在它上面的是房内的灯光,一片阴阴沉沉的。他隐约看见有个白晃晃的东西在前边的路中央。原来是袒胸露背的瓦尔特夫人站在那里,她沮丧地说:“啊,你终于来了,你想逼我去死吗?”

“又来了。”杜·洛瓦镇静地说道,“不要这样,好吗?你要是不停唠叨,我立刻就走。”

瓦尔特夫人拉住他的脖颈,双嘴紧贴地说:“我哪里对不起你?为什么你要这样躲着我?你说,我得罪了你哪里?”

杜·洛瓦尝试着推开她,一边说道:“上次见面时,你把头发缠绕在我上衣的扣子上,害得我的妻子差点和我闹翻了。”

瓦尔特夫人听了一愣,接着用力摇摇头:“胡说,你妻子不会理你这些的,肯定是你的哪个情人在跟你闹。”

“我没有情人。”

“住口,为什么你总是不来见我?为什么不愿意每星期跟我一起吃餐晚饭?我受了那么多苦。我这么爱你,每时每刻都想着你,我眼前总是晃动着你的身影,每次说话时,都害怕带出你的名字来。你知道这一切吗?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把自己束缚住了,就像是陷入了罗网中,但自己又说不清楚是什么。我时刻都想着你,导致自己喉咙发紧,胸部仿佛被撕裂了似的,两条腿软绵绵的,走不了路。即便这样,我整天僵坐在椅子上,心里想的还是你。”

杜·洛瓦讶异地盯着她,发觉那个他熟悉的,有着丰腴身躯,满脸孩子气的女人,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前这个烦躁不安,绝望至极且什么事都敢做的女人。

他的脑海中开始产生了一个模糊的想法,只听他说道:“亲爱的,爱情是不能永恒的,好聚好散才是真理。如果我们继续下去,势必会不利于双方。如果是这样,还不如早点儿分手。我说的都是实情。当然,如果你能够理智一点儿,当我是你的朋友来对待的话,我一定会如往常般去看你的。这一点,你能做到吗?”

瓦尔特夫人把她裸露的双臂压到穿着黑色礼服的他胸前,说道:“只要还能见到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那就这么说定了,”杜·洛瓦说道,“我们不再有任何其他的关系,只是普通的朋友。”

“当然说定了,”瓦尔特夫人嘀咕着,紧接着,却把嘴唇凑向他,说道:“最后一次……吻一下我。”

“不行,”杜·洛瓦温和地拒绝了,“刚刚才说好的,怎么可以立刻就不算数?”

她转过身,擦掉落下的泪水,接着递给他一个从胸衣内抽出的用粉红色丝带捆成的纸包,“给你,这是你应得的一份,是购买摩洛哥股票赚来的钱。我很高兴能给你弄点外快。诺,拿着吧……”

“不。”杜·洛瓦不愿要,“我不能收这钱。”

“什么?”瓦尔特夫人大发雷霆,“今天你别给我来这套,这钱本来就是你的,谁也不能拿这钱。如果你不要,我就把它扔进阴沟里,乔治,你怎么这样?”

于是,杜·洛瓦只得接过小纸包,把它放进口袋里去。

“现在回去吧,”他说,“要不然你会得肺炎的。”

“这样不是更好?我真想快点死去。”瓦尔特夫人说道。接着拿起他的一只手,带着疯狂与绝望在上面拼命地亲着。最后才依依不舍地跑进了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