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辽沙回来时,顺路进家看了看。

他一声不吭地听着母亲的数落。

当他父亲骂他时,他立时就反攻了,而且把老布洛扎克问得一愣一愣的。

“爸,我问你,你们罢工后,还在机车上打死了德国兵,那时你想过家吗?你想过,但你仍是干了,因为天理良心让你那样做!同样,我也想到了你们。我知道,一旦我们撤退了,家里肯定受牵连。但反过来呢,要是咱们胜利了,那咱们不就翻身了吗?我不呆在家里。爸,你也别啰嗦了,你应该知道,我是在干正经事儿,你该帮我,支持我才对,你偏和我吵嚷个没完!爸,咱们和解吧,妈也不会唠叨了。”

他盯着父亲,满脸都是亲切的笑容,纯净的深蓝色双眼充满了真诚与渴望,当然还有自信。

老布洛扎克坐在长凳子上很不自在。

面对着儿子的笑脸,他也露出了笑脸。从那乱糟糟的短胡子里,咧开了两排黄牙:“你这小子,倒用阶级的天理良心来责备我了?你以为你一带上手枪,我就不敢拿皮鞭揍你了呀?”

但他的语气充满了亲昵。

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如何才好,突然,他坚定地把他那长茧子的粗手伸给了儿子。

他补充说:“辛辽沙,孩子啊,你继续向前闯吧,在你上坡的时候,我决不拦挡你!不过,你得常回家看看,别让我们见不到你。”

黑夜。

台阶上有一道从门缝里透出来的亮光。

一个大房间里,摆着柔软的大鹅绒沙发,律师用的大写字台周围,坐着五个人。

革委员在开会。

他们是:多林尼克,叶戈纳金亚娃,戴着哥萨克皮帽、活像吉尔吉斯人的肃反委员会主席季莫申科,还有两个委员——瘦高的调车场工人舒季克和扁鼻子的铁路工厂工人奥斯塔普丘克。

多林尼克俯在桌子上,用固执的眼光盯着叶戈纳金亚娃,用沙哑的声音缓缓地说:“前线需要给养,工人需要粮食。投机商一见咱们来就抬高了物价,还不收苏维埃纸币,买卖都用尼古拉的旧币或是克仑斯基票。

“今天咱们得规定物价。投机商肯定不按定价出售,而把东西藏起来。那时,咱们就去搜查,一经查出,全部没收,决不留情!咱们不能眼巴巴地看着工人再饿肚子呀!

“叶戈纳金亚娃同志警告我,不能太过火。我认为,她还带有知识分子的软弱性——你不要生气,我有什么说什么。

“而且呢,问题不只是小商人。比如,我今天听说,说旅馆的老板鲍里斯?佐恩就有那么个秘密地窖。好多大商人,早在彼德留拉来之前就在那囤积了大量货物。”

他讽刺地冷笑着,特别望了一眼季莫申科。

“你怎么知道的?”

季莫申科赶忙追问,他感到羞赧而气恼,因为侦查这类事本是他季莫申科的任务,可每次多林尼克总是先得到这类消息。

多林尼克笑着答道:“嘿——嘿!兄弟,我什么都能看见,不光是秘密地窖,连昨天你和师长的汽车司机喝了半瓶私酒我也看见啦。”

季莫申科难为情地红了脸,坐在那儿很是发窘。

“嗯,对,对!”

他无奈地应着,本想还说点什么,可却瞥见了叶戈纳金亚娃紧皱的眉头,就又把话咽下去了。

“这个鬼木匠!他有自己的肃反委员会呢!”

季莫申科盯着革委会主席,心里骂着。

“这是辛辽沙对我说的。”

多林尼克解释道。

“他有个朋友在车站饭馆当过伙计。原来,饭馆的一切都是佐恩批量供给的。昨天,辛辽沙又得到了准信儿:佐恩的确有个地窖。

‘应当找到它!’季莫申科,你带着弟兄们和辛辽沙去吧,限你今天,务必找到!如果找到了,咱们就都不愁了,工人们和战士们也就都不愁了!”

半个小时后。

八个武装士兵进了旅馆老板的家,留下两个守住了门。

老板又矮又胖,样子颇似大酒桶,脸上长着红毛,有几天没刮了。

他拄着木腿,假惺惺地笑着迎接来人。

他的声音很嘶哑:“同志们,怎么这么晚才来呀?有何贵干啊?”

站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女儿们。都披着睡衣,被手电筒照得眯起了眼睛。

隔壁房间里,那个胖老板娘一边穿衣服,一边叨唠着。

季莫申科只答了两个字:“搜查。”

地板上的每一方寸都被查过了。

大板仓、储藏室、大酒窖、柴堆、厨房,也都查了一遍。

没有找到一点秘密地窖的迹象。

一个女仆睡在厨房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她睡得很熟,连有人进去都没能使她醒来。

辛辽沙小心地把她叫醒了。

“你是什么人?是在这儿干活的吧?”

他问那个没完全清醒的姑娘。

她拉着被头盖住了肩膀,用手挡着电筒的亮光——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惶恐不安地说:“是的,我是干活的。你们是干什么的呀?”

辛辽沙跟她说明来意,就走开了,并叫她赶快穿上衣服。

季莫申科正在那宽大的饭馆里审问老板。

老板一副有口说不清的样子,急得唾沫星子乱溅:“你们打算怎么着呢?我只有一个地窖。你再查一百遍也没用。不错,我过去开过旅馆,可现在已经是穷人了。彼德留拉的兵早把我抢得一干二净了,还差点把我打死。我非常喜欢苏维埃政权,但我所有的东西,你们不也都看到了吗?”

他说话的过程中,总是伸展那两条又圆又短的胳膊。他那对充满血丝的眼贼溜溜的,一会儿看季莫申科的脸,一会儿看辛辽沙的脸,一会儿又看某个角落或天花板。

季莫申科威胁着:“你还想继续隐瞒下去?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赶快给我们说出地窖在什么地方!”

“哎哟,您怎么啦,长官同志……”老板娘插嘴了。

“我们的东西都被抢光啦,我们自己都在挨饿哪!”

她极想放开嗓子大哭一通,但却怎么也挤不出眼泪来。

“挨饿?哼,你们还雇着女工呢!”辛辽沙反驳着。

“唉呀,哪是女工呀?只不过是收留了个穷孩子嘛。她无家可归。叫霍列斯金娜自个说。”

“得啦!”季莫申科不耐烦地喊了一声。

“我们再搜!”

天空破晓了。

这里的搜查仍顽强地进行着。

因为搜查了十三个小时而没有一点线索,季莫申科心里十分窝火,正打算结束这种无益的劳动。

可就在这时,刚想迈出女仆房间的辛辽沙忽然听到她开口了:“肯定是在厨房的壁炉里。”

十分钟之后。

偌大的俄国壁炉被打开了,里面出现了一个活动的铁板门。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一辆载重两吨的卡车满载着桶子和袋子开走了。

看热闹的人围了不少。

一个炎热的中午。

柯察金的母亲带着小包袱回家来了。

她自打从阿尔吉莫嘴里听了保尔被逮捕的经过之后,哭得跟泪人儿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中,悲伤一直折磨着这位母亲。

她几乎无法活下去,只好替红军战士洗衣服以便忘掉一些痛苦。

战士们设法给她解决了一份口粮。

这天晚上,阿尔吉莫喜悦地进门就喊:“保尔来信了。”

保尔的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阿尔吉莫哥哥:

哥哥,告诉你,我还活着,只是不很健康。我的大腿上中了一颗子弹,不过现在快治好了。医生说,没伤着骨头,请你不必担心。我出院之后,可能休假,那时我一定回去看你。我离家前没见到母亲,事情变化又特别快,我现在已成为科托夫斯基骑兵旅的一个战斗员了;你肯定听说过科托夫斯基的名字了。我特别敬佩他。母亲回家了吗?要是她在,她的小儿子在这里最亲热地问候她。请原谅,我太让你们操心了。

你的弟弟保尔

再有,阿尔吉莫哥哥,请到林务官家去一趟,把这些情况告诉她。

母亲又哭了好一阵——儿子连他住院的地址也没写给母亲。

辛辽沙总去那节写着“师政治部宣传科”的列车。

琳丹和叶戈纳金亚娃就在位于这节车厢的一个小房间里工作。

叶戈纳金亚娃的嘴角永远叼着一支烟卷儿,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

辛辽沙不知不觉地跟琳丹亲近起来了,在每次简短的会见中,除了带走宣传品和报纸外,他还从车站上带着一种朦胧的愉悦之情返回镇上。

每一天,政治部的露天剧场都会挤满了工人和红军。

在铁轨上停着十二军的宣传车,车身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宣传画。

这宣传车昼夜都在工作着。它有一个印刷部,整天忙于排印报纸、传单和布告。

因为,前线离这儿并不远。

有一天晚上,辛辽沙偶然进入了剧场。

他从红军战士中找到了琳丹。

夜深人静时,他送她回了车站。

这时,不知为什么辛辽沙突然对她说:“琳丹同志,为什么我老想见到你呢?”

接下来他又补充:“跟你在一块感觉特别愉快!每次和你见面后,我就受到莫大的鼓舞,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琳丹站住了。

“我告诉你,布洛扎克同志,咱们约法三章,我不喜欢这些抒情诗,请你今后不要再作了。”

辛辽沙像一个被呵斥的小学生似的,红涨着脸说:“我跟你这样说,是把你当作一个知心朋友,而你却这样……好像我说了反革命的话似的。今后,琳丹同志,我自然不会再这样了!”

急促地握了一下她的手,他转身就跑往镇上。

之后几天内,他都没去车站。

当然,他确实很忙。

有一天晚上,在舒季克回家路过糖厂高级职员——都是波兰人——的住宅区时,有人朝他开枪。

搜查住宅后,发现了由皮尔苏茨基分子组织的“狙击队”的文件和枪械。

革委会召开了会议,琳丹也参加了。

她抽空儿把辛辽沙拉到一边,平静而又温和地问道:“你怎么啦?你那小资产阶级的自尊心受伤了?你真要用私事影响公事?同志,这样就不对了!”

因此,一有机会,辛辽沙仍然还去绿色客车上。

接下来,县代表大会开会,辛辽沙也出席了。

他们激烈争论了两天。

第三天,他和全体代表共同带着武器,去追击河边森林里扎鲁德内率领的残余匪兵,整整追了一天一夜。

回来之后,他在叶戈纳金亚娃那里碰上了琳丹。

他便陪她回车站,分手时,他又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琳丹气恼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打这之后,有好长时间,辛辽沙没再去车站。他故意避开琳丹,甚至在工作中也尽量不和她接触。

最后,她固执地要他说出为什么。

他气鼓鼓地喊道:“能有为什么?我一说话,你又得给我扣上帽子啦:什么小市民习气呀,什么背叛工人阶级呀。”

高加索红旗师的军车开进了车站。

有三个脸膛稍黑的指挥官来到了革委会。

其中一个瘦高个,腰上紧紧扎着一条镶银的武装带。

他走到多林尼克跟前说:“闲话少说。来一百车干草。马要饿死了。”

辛辽沙和两个红军战士被分派去征收干草了。

在一个村子里,辛辽沙他们遭到了富农匪帮的突然袭击。匪帮把他的武装解除了,还把他们打了个半死。

辛辽沙比另外两个人伤得稍轻点,可能因为他年纪小,匪帮留了情。

贫农委员会的会员将他们三人送回镇上。

一队战士进了村子。第二天,他们就把干草征收来了。

辛辽沙不想惊动家人,所以就在叶戈纳金亚娃的房间里养伤。

当晚,琳丹就来看他了。

她第一次那么热情那么亲密地握他的手。

这样的握手,他一向没敢过。

一个燥热的中午,辛辽沙跑到宣传车上,给琳丹念保尔的来信,而后又把保尔的事情告诉了她。

临走的时候,无意中,他对她说:“我想去树林,到湖里洗澡。”

琳丹放下手里的工作,拉住他说:“等等,我也去。”

两人站在了镜子一样的湖水前。

透明清凉的湖水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你去大路口那等一会儿。我先洗。”

琳丹发出了命令。

辛辽沙便走过去坐在小桥旁边的石头上了,把脸故意对着太阳。

他能清楚地听见身后的撩水声。

透过丛林,辛辽沙忽然看见冬涅娅和宣传车的政委契察涅正沿着大路走过来。

契察涅很英俊,身穿时髦的弗连奇军装,扎着军官武装带,穿着吱吱响的软皮马靴。

他和冬涅娅边走边谈,并且挽着她的胳膊,。

辛辽沙和冬涅娅都互相认出来了。

他拦住了她,并从口袋里掏出了信:“请稍等,同志。我这儿有封信,其中一部分与您有关。”

冬涅娅将手从那个男人手中抽出来,读着保尔的信。

只见那密密麻麻的信纸在她手里颤抖不已。

她把信交还辛辽沙时问:“您还知道他别的情况吗?”

“不知道。”辛辽沙答道。

后面的碎石头在琳丹的脚下响了起来。

契察涅一看见琳丹,就低声对冬涅娅说:“咱们走吧。”

可这时,琳丹却用轻蔑讥嘲的口气高声说道:“契察涅同志,宣传车上的人整天都在找你呢!”

契察涅厌烦地斜了她一眼,反唇相讥:“知道,没什么,他们没我也行。”

他和冬涅娅走开了。

琳丹在身后瞅着他俩狠狠地说:“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滑头给清除出去呀!”

树林发出低低私语,高大的橡树在和蔼地点着头……  小湖的水格外清新秀美……

辛辽沙打算洗个澡。

洗完之后,在离小道不远的地方他找到了琳丹,她坐在了一棵倒着的橡树上。

他俩一边交谈,一边走向树林深处。

他们走到一条长满了高高的野草的小道上,打算坐下来歇一会儿。

树林里一派寂静,只有橡树在窃窃言语着。

琳丹躺在了嫩草上,枕着她那好看的胳膊,把健美的双腿和补了又补的皮鞋,伸进了高高的野草中。

辛辽沙抬眼看见了她那补了无数次的皮鞋,又瞅瞅自己的靴子,发现脚趾正从一个大洞里露出来。

他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琳丹好奇地追问。

指指靴子,辛辽沙说:“就穿这样的靴子,叫咱们怎么去打仗?”

琳丹没有作答。她轻轻地咬着草叶,想起了别的事情。

“契察涅这人不怎么样。”她开口说话了。

“我们所有的政治工作人员都穿得很朴素,他却一个劲儿地打扮来打扮去!他是个投机分子……唉,前线很吃紧,咱们必须打艰苦的持久战。”

她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想了会儿后,又说:“依我看呵,辛辽沙,咱们不光拿语言,还得拿起枪去战斗。你知道中央委员会要动员四分之一的共青团员去前线,已经作了决议吗?我想,我们在这呆不多久了,辛辽沙。”

辛辽沙仔细地听着,他感到了她今天这话的分量。她不同寻常的语气让他十分惊讶。

她那双黑亮的大眼睛,正水盈盈地望着辛辽沙。

他真有点情不自禁了。

他特别想告诉她:她的眼睛像镜子,他可以从这儿看到一切,但他努力抑制了自己的冲动。

琳丹支起手腕,欠着身子。

“你的手枪呢?”

辛辽沙摸摸自己的皮带,十分伤心地回答道:“征收干草时,被富农匪帮抢走了。”

琳丹把手伸进制服的口袋,掏出一支发亮的勃朗宁手枪。

“辛辽沙,看着那棵橡树!”

她拿枪口指着二十五步以外,那棵有深深裂痕的树干,然后抬起右手,让它和眼睛形成一条直线,甚至没用瞄准就开了一枪。

被打碎的树皮落到地上。

“看见没有?”

她洋洋自得地说,接着又放了一枪,树皮又被打掉了。

“你来!”

她把手枪递给了辛辽沙,满面春风地说。

“看你怎么样?”

辛辽沙打了三枪,只有一枪没打中。

琳丹笑嘻嘻地说:“我还以为你不能打得这么好呢?”

把手枪放下,她又躺在了草地上。

从她那穿了制服的身上,可以看出她那富有弹性的少女的胸乳。

“辛辽沙,你过来。”她轻声叫他。

他把身子移到她近旁。

“看天空,是碧蓝的,你的眼也像天空一样碧蓝。这样不好。你的眼应该是灰的,像钢铁的颜色。碧蓝的颜色——未免显得太温柔了。”

她猛地一下子将他那长着淡黄头发的脑袋抱住,热烈地吻着他的双唇。

两个月匆匆而过。

秋天又来了。

黑夜不知不觉地掩住了树林。

师司令部的报务员,正在弯着腰收报。他把报机上溜出来的窄长纸条上的点和短线译出来,写在格纸上:

师部参谋长并抄送革委会主席谢别托夫卡。收到电报后十小时之内,镇上所有机关统统撤离。只留一个营,由本战区指挥官N团团长负责指挥。师参谋部、政治部,和全部军事机关,一律撤退到巴兰切捷夫车站。执行结果立即报告给师长。(签名)

十分钟之后,一辆摩托车亮着车灯,奔驰在静寂的市镇街道上。没有多大一会儿,就开到了革委会。后来,通讯员把电报交给了主席多林尼克。

人们立时行动起来了。

特务连马上整好了队。

一个小时之后,一些载满革委会物件的车子由镇上开往车站。

大家都在波多尔斯克车站上装车。

辛辽沙看完电报就跟着通讯员跑了出来。

“同志,我可以搭你的车去车站吗?”

“坐后边,抓牢啊!”

在离那已经挂好就要开动的绿色列车十步远的地方,辛辽沙双手抱住了琳丹的肩膀。

他感到好像要失去他无限珍爱的东西似的,他低声说:“再见了,琳丹,我亲爱的同志!我们会再见的,你千万别忘了我!”

他为了不让自己大声哭起来,便立时走开了。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只有紧紧地握着她的双手,甚至都把她攥疼了。

第二天早晨,被抛弃的小镇和车站显得格外凄凉。

就好像告别似的,最后一列车的机车,在启动时呜呜地拉了几声悠长的汽笛。

车站外的铁轨两旁,分列着留守本镇的那个营的警戒线。

树叶枯黄了,纷纷落下来。枝头光秃秃的。秋风吹来,扫着满地的落叶。落叶在地上旋来旋去。

辛辽沙身穿红军外套,扎着帆布子弹带,和十几个红军战士一起,守卫在糖厂外的十字街头,等待着波兰军。

阿夫托诺姆?彼罗维奇轻轻地敲响了邻居格拉西姆?列昂季耶维奇的门。

格拉西姆还没穿好衣裳,他朝门外张望着问:“出什么事儿了?”

阿夫托诺姆指着那持枪行进的红军,点点头后,使了个眼色,说:“走啦。”

格拉西姆心慌意乱地瞅了瞅,问道:“你知不知道波兰人用什么旗子?”

“好像是独头鹰。”

“上哪儿去找这种旗子?”

阿夫托诺姆心急火燎地挠着头发。

“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了想又叨咕起来。

“说走就走啦?可苦了咱们了,又得想法去适应另一个新政权。”

有一挺机枪哒哒哒地响了起来,枪声打破了沉静。

紧接着,车站上响起了机车的汽笛声。

大炮轰隆了一声,炮弹嘶嘶地穿过高空,落在了糖厂后边的大路上。硝烟尘土立时就隐没了路旁的丛林。

这时候,那撤退的红军战士们正沿着大街向前走,对那炮声置之不理。

冰冷的泪珠挂满了辛辽沙的面颊。

他忽然醒悟过来,赶紧抹去泪水。周围的人倒没有注意他。

跟辛辽沙并肩而行的是木材厂工人安捷克?克洛波托夫斯基。

他是个又瘦又高的汉子。手指搂着扳机,一路上没什么话,满脸的忧郁。

当他看到辛辽沙同样的忧郁时,便一古脑儿说出了心事:“现在,咱们的人得受苦了,特别是我家里的人。他们肯定骂:‘一个波兰人还反抗波兰的军队。’他们准把我爸赶出木材厂,用鞭子抽他。”

“我本来叫他一块撤走,但他老人家却舍不了这个家。唉,他妈的,快碰上他们吧,真想拼一拼!”

安捷克咬牙切齿地把头上的尖顶红军帽朝上推了一把。

“……再见吧,我的故乡!再见吧,你这个又脏又乱的小镇!再见吧,我的亲友们!再见吧,瓦丽娅!再见吧,转入地下工作的人们……凶狠的外来白匪,波兰军,你们来吧!”

那些满身油垢的铁路工厂的工人,愁眉苦脸地望着撤退的红军战士们,他们能说什么呢?

辛辽沙的心头充满一种特殊的感情,他忍不住高喊道:“等着我们吧。咱们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