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徐烨要睡在姑奶兼先生的书船,因为父亲不在家弟弟生病了。很担心弟弟的他喜欢这里,与父亲在一起虽然有趣,可他总是好些天不见人;母亲虽然温柔慈祥,但要照顾弟弟每天又是那么的忙碌。
徐烨身边不缺少人陪伴,可松雪姐姐和松雨姐姐年纪比他大,将来是出去嫁人,不喜欢识字读书,更喜欢和上房的姐姐们呆在一起。
最好的朋友是涟漪表姐和小叶子,不过长辈们老是拿她们开玩笑,说将来她们会是自己的媳妇,今年表姐不太愿意和自己说话了,动辄小脾气,母亲笑说她要长大了,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子,姑妈却说谢天谢地,我的涟漪可算要变成淑女了。
而小叶子一向话不多,读书识字比自己还要认真刻苦,不管做什么事都会义无反顾的陪着自己,在连累小叶子挨了数次责罚后,徐烨学会了内疚。
最近小叶子也和表姐一样变得怪怪的,时常走神,一个人一坐就是好半天,越的不爱说话了,不知从哪天开始,晚上她要回去和干娘睡在一起。
突然间徐烨感觉很寂寞,学校放假不能和同学们在一起,在家又是一个人,听说搬家后他就要入住单独的院子,虽说大户人家的少爷大多如此,但不能和父母朝夕相处,不开心。
湖面结了一层冰,不厚可以禁得住女孩子玩耍,松雪等小丫头把捻线陀罗熟练的抛出去,在她们的手下滴溜溜地打转。
这边府上的堂姐坐在船尾显摆她精致的小脚,徐烨撇了撇嘴,她母亲是来自扬州的小妾,执意要堂姐六岁起开始缠脚,起初堂姐疼得不得了,整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不知为何。最近忽然洋洋得意起来,每天都要嘲笑别人是大脚女人。
如果被爹瞧见了,非得把你畸形的小脚给剁下去不可,有什么好看的?
徐烨知道金陵时报每天都要抨击缠脚陋俗,说身体肤受之父母,而读书人竟为了一己之变-态贪念鼓吹妇人缠足,诚可谓祸人娱己也。长此以往正气何存?违背圣人礼法,祸害同胞骨肉,可谓是士林害群之马,当人人喊打,呼吁朝廷立法严厉禁止。为此坚持了三四年,隔几天就会把一些缠足之家的姓氏籍贯登出来。昭告世人。
徐烨知道父亲就是幕后主使,他感到很骄傲,也痛恨明出缠脚的坏人,为什么非要把脚给缠小呢。
在灯火的照耀下,表姐脱下了尖尖的绣花鞋,把包得像粽子似的小脚翘起来,左右扭动着展示给大家看。一些从未见过的小丫头难免惊讶地瞪圆了眼眸。嘴巴一张一合,谁让如今缠脚的人越来越少。
廊下一身五彩油亮羽毛的八哥儿懒洋洋的打着盹儿,有人打鸟笼子下经过时,八哥儿才会扭动着脑袋振作起来,用独特的声音叫道:“有客来,请进请进。”
麝月阿姨的妹妹水晶姑姑做了姑奶的丫头,徐烨侧着头看着比麝月年纪小很多的水晶,听说她在家时常被后娘欺负。所以被接了进来。
水晶姑姑的地位很特殊,像小姐多过丫鬟,她的差事之一就是照顾八哥儿。天热时每天皆要去捉蚂蚱等虫儿,她说八哥儿吃了活肉才会活泼,天冷时会把煮熟的蛋黄捣碎,伴在鸟食里。
前天八哥儿学了句骂人的话,徐烨依稀记得是“小贱人”。气的水晶姑姑对八哥儿说道:“漱漱你的臭嘴!不学好。”
八哥儿老老实实的把尖嘴探到小水罐里,一次次地饮水,却拒不漱口,又一次次的仰起脖子。把水咽了下去。水晶姑姑就斥责道:“你要不把骂人话忘记了,那你就不是好鸟。”当时逗得姑奶她们纷纷笑的前仰后合,徐烨不明白为什么笑?
干娘特意送来了一个纸盒,里面有几只乡下送来的小鸡,毛茸茸的小圆球非常可爱,啾而啾儿的叫着,在徐烨自己动手围成的小栅栏里滚来滚去。
徐烨至今还记得有一次在厨房撞见厨娘一刀割断了大公鸡的脖子,公鸡使劲蹬着腿,努力扇着带血的翅膀。
当时徐烨吓哭了,吃饭时不管干娘怎么哄他,他只是哭着摇头。为此干娘满面忧愁的对母亲说:“这孩子心软,长大了一准受人欺负。”
徐烨记得爹爹却笑得很开心,说道:“这说明我儿子有同情心,怜悯弱小是男子汉的美德。战场上的人因恐惧才会无畏,因善良才会勇敢,因责任才会坚持,我不希望我的儿子是个对生命没有敬畏之心的人。”
徐烨的眼睛不自觉的成了月牙形,又开始思念起父亲。他又想起父亲送自己坐在四个木头轱辘的马车里,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车辙里移动,云朵如大鸟张开了翅膀从头顶上掠过,经过了一个又一个村子,到了学校。
掌管学校的人,徐烨管他叫大舅,是去年辞官要教书育人的张信。大舅身材高大,目光如炬,先把他领进了文庙,祭祀孔圣人的地方。
那是一个能令人肃然起敬的庙宇,悠远的岁月如黑色的藤蔓悬挂在老槐树的枝头和大殿翘起的飞檐上随风飘荡。学生们在教室里唱歌,唱的是父亲最爱哼唱的“歌唱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