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回心转意的。”</p>

“千真万确,亲爱的老弟。可是我呢过去我想必是假装爱她而已。这次的争吵使我的谎言粉碎了。我的确以为自己已经不再编造谎言了。我讨厌她的性格,她令我反感。喏,我把世界上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事告诉你了。”</p>

莫瑞斯攥起拳头,轻轻地敲着德拉姆的头。“运气不好。”他低声说。</p>

“对我说说你们家人的生活。”</p>

“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只是这样相处下去。”</p>

“你们这些幸运儿。”</p>

“哦,我不知道,德拉姆,你是在开玩笑呢,还是假期实在过得糟透了呢”</p>

“简直是活地狱,悲惨的境遇,人间地狱。”</p>

莫瑞斯打开拳头,抓住德拉姆的一绺头发,又攥紧拳头。</p>

“哇,好疼”德拉姆快活地叫起来。</p>

“关于圣餐仪式,你的妹妹们怎么说”</p>

“有个妹妹跟一位牧师结婚了别,好疼。”</p>

“简直是活地狱,啊”</p>

“霍尔,我再也没想到你是一个愚蠢的”他抓住了莫瑞斯的手。“另一个跟乡绅阿尔赤鲍尔德伦敦订了婚一嗷哎哟放手,我走啦。”他倒在莫瑞斯的双膝之间了。</p>

“喏,你说要走,为什么不走呢”</p>

“因为我不能走哇。”</p>

莫瑞斯这是头一回胆敢跟德拉姆闹着玩儿。当他拿壁炉前的小地毯把德拉姆裹起来,并将字纸篓扣在他头上时,宗教和亲属就消失了踪影。费瑟斯顿豪听到喧闹声,跑上楼,解救了德拉姆。从此,他们二人一连打闹了好多天。德拉姆变得跟莫瑞斯一样滑稽可笑。他们不论在什么地方相遇他们在任何地方都相遇就半真半假地互相殴打,把朋友们也卷进去。德拉姆终于感到厌烦了。他的体质较弱,间或受了伤,屋中的几把椅子也给弄坏了。莫瑞斯立即觉察出德拉姆的心情起了变化。他不再像小马驹那样跟德拉姆欢闹了,然而,通过欢闹。他们学会了直率地表露感情。如今他们两个人互相挽着臂,或者搂着脖子走路。当他们坐下来的时候,姿势几乎一成不变莫瑞斯坐在椅子上,德拉姆坐在他脚下,倚着他的膝。在朋友们当中,这不曾引起人们的注意。莫瑞斯总是抚摩德拉姆的头发。</p>

他们还向其他领域扩展。在四旬斋译注:四旬斋亦名大斋期,始自四旬斋首日圣灰星期三.即耶稣复活节前六个半星期,规定要在四十天内星期日除外进行斋戒,模拟当年耶稣在旷野禁食。这个学期,莫瑞斯标榜自己是个神学家,这并不完全是无稽之谈。他相信自己是有信仰的,当他所习以为常的任何东西受到指责时,他就会感到真正的痛苦。在中产阶级的人们中间,这种痛苦戴着信仰的假面具。这不是信仰,其实是惰性。它不曾给予莫瑞斯支持,也没能帮助他扩大视野。遇到反击之前,它甚至不存在,一遇到反击,它就像不起作用的神经一样作痛。他们家每人都有这样一根神经,并把它看作神圣的。尽管对他们来说,圣经、祈祷书、圣餐、基督教伦理以及其他任何超乎世俗的东西都是没有生命的。其中任何一样东西遭到攻击后,他们就惊叫道:“人们怎么能这样”于是就在保卫协会的文件上签名。莫瑞斯的父亲去世的时候快要成为教会与社会的中坚了。倘若处在同样的状况下,莫瑞斯的思想也会僵化的。</p>

然而,他并没有处在同样的状况下。他有一种想要令德拉姆钦佩的无比强烈的愿望。他想向这位朋友显示,除了蛮劲十足,他还有别的。他父亲说话谨慎,他却喋喋不休。“你认为我什么也不想,然而我可以告诉你,不是这么回事。”德拉姆经常不回答。莫瑞斯就心惊胆战,以为会失掉这个朋友。他曾听人家说:“只要你一天能让德拉姆开心,他就对你好.否则他就把你甩了。”他生怕由于炫耀自己的正统宗教观点,会发生本来试图避免的事。然而他怎么也抑制不住,引起德拉姆瞩目的渴望越来越强烈,于是他口若悬河地说个没完。</p>

一天,德拉姆说:“霍尔,你为什么这样”</p>

“对我来说,宗教信仰是至关紧要的事。”莫瑞斯虚张声势。“由于我说得极少,你就认为我无动于衷。我把它看得非常重要。”</p>

“那么,会餐后到我屋里来喝咖啡吧。”</p>

他们二人正往大餐厅里走。德拉姆领着奖学金,所以必须做饭前感恩祷告,他的祈祷含有玩世不恭的腔调。吃饭时他们相互望着。他们坐在不同的桌前,然而莫瑞斯巧妙地把椅子挪了挪,以便能看见他的朋友。把面包当作小球来抛掷的阶段早已成为过去。这个傍晚,德拉姆脸上的神色严肃,没跟周围的人们交谈。莫瑞斯知道他有心事,猜测着他究竟在想些什么。</p>

“你想要什么,你就会得到什么。”德拉姆一边说一边关严外边那扇门,以表示“谢绝会见”。</p>

莫瑞斯浑身发冷,满脸涨得通红。接着,莫瑞斯又听见德拉姆的声音了。他在对莫瑞斯关于三位一体译注:三位一体指上帝天主教中,叫做“天主”本体为一,但又是圣父、圣子邪稣基督和圣灵三位。新约为三位一体教义提供了根据。到了四世纪末,三位一体教义已大致具备今天的形式。的看法进行抨击。莫瑞斯原来以为自己是重视三位一体教义的。然而面对着这片恐怖的火焰,那好像无关紧要了。他仰面朝天地倒在一把扶手椅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额头和双手淌着汗。德拉姆踱来踱去,准备着咖啡,嘴里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但你是自找的。你总不能指望我无限期地把话憋在心里,我非得不时地发泄一通不可。”</p>

“说下去吧。”莫瑞斯清了清嗓子说。</p>

“其实我本来什么也不想说,因为我一向十分尊重人们的意见,不愿意嘲笑他们。然而依我看,你好像没有任何值得尊重的意见。你那些意见统统是二手货不,十手货。”</p>

莫瑞斯又振作起来了,并指出德拉姆的话说得太重了。</p>

“你的口头禅是:我把它看得非常重要。</p>

“你凭什么臆断不是这么回事呢”</p>

“你确实把一些事情看得很重要,霍尔,但那显然不是三位一体教义。”</p>

“那么,是什么呢”</p>

“是足球。”</p>

这又是对莫瑞斯的当头一棒。他的手颤抖起来,竟把咖啡洒在椅子的扶手上。“你有点儿不公平。”他听见自己这么说。“你起码有气度暗示一下,我把人看得很重要嘛。”</p>

德拉姆的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说:“反正你把三位一体看得一点儿都不重要。”</p>

“啊,让三位一体见鬼去吧”</p>

德拉姆突然哈哈大笑。“就得这样,就得这样,咱们现在来谈谈我的下一个论点。”</p>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用,反正我的脑袋有毛病,我是说头痛。毫无疑问,我证明不了这些事,也就是说,证明不了三位上帝本体为一,一位上帝本体为三。但是,不管你怎么说,对好几百万人而言,这是至关紧要的,我们是不会放弃这个教义的。对此我们有深切的感受。上帝是善良的,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为什么非要走上岔道不可呢”</p>

“为什么对岔道有深切的感受呢”</p>

“你说什么”</p>

德拉姆把莫瑞斯说过的话替他重新整理了一遍。</p>

“喏,这样就首尾一致了。”</p>

“那么,倘若三位一体教义出了错,是不是所有的论点都站不住脚了呢”</p>

“我不这么认为,决不会的。”</p>

莫瑞斯完全处于招架之势。他的头还真疼,那些汗刚擦完,就又流了出来。</p>

“难怪我解释不清楚,因为除了足球,我把什么都看得不重要。</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