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躲不掉。</p>
早朝之后，少年天子苦着脸，坐在御辇上，被抬至仁寿宫。</p>
正殿内，王太皇太后高居正位，张皇后和吴太妃分坐两旁。</p>
朱厚照进殿时，不下二十名少女立在殿中，皆是豆蔻年华，冰肌玉骨，芙蓉含羞，滴-粉-搓-酥。</p>
少女们均着彩色罗裙，窄袖褙子。发髻上攒着太皇太后赏赐的金钗，耳上垂着吴太妃赏赐的银珰。</p>
明-黄-龙袍出现的刹那，纷纷低垂下头，福身行礼。</p>
珠玉两旁，满室莺声燕语。</p>
彩裙铺展，姹紫嫣红，百花绽放。</p>
朱厚照昂起头，目不妄视，耳不邪听。大步行至正位前，行礼问安。</p>
“太皇太后安。”</p>
“太后安。”</p>
“太妃安。”</p>
几日不见，张皇后心里仍有疙瘩，怒火却消去不少。</p>
太皇太后给她台阶下，总不好继续和儿子别扭。毕竟丈夫不在了，两个兄弟被赶出京城，身边只有儿子可依照，再石头脑袋，也多少能品出些滋味。</p>
“天子来了。”</p>
比起几月之前，王太皇太后的气色好了许多。相比之下，吴太妃精神尚好，人却有些消瘦，在冷宫落下的病症，隐有复发的征兆。</p>
御医诊脉后开出方子，服下半月，面上见好，仍除不掉病根。</p>
朱厚照下狠心整治太医院，吴太妃的病未尝不是因由。</p>
落座之后，朱厚照腰背挺直，双拳紧握，端正放在膝上。</p>
太皇太后和太妃看得有趣，愈发显得慈祥。</p>
张太后难得露出几丝笑意。</p>
当年，她同弘治帝大婚时，也同殿中少女这般年纪。只不过，万妃当道，太子被压得抬不起头，太子妃自然也谈不上尊荣。</p>
回忆起多年前的日子，难免有诸多感慨，笑意中带上几许苦涩，心口发酸。</p>
她的丈夫，终是不在了……</p>
“都起来吧。”</p>
天子不出声，不叫起，太皇太后不能让人继续跪着。</p>
少女们盈盈起身，多是粉面低垂，满脸羞红。</p>
“天子，殿中之女皆是家世清白，才貌兼得，堪为良配。”</p>
太皇太后出言，朱厚照没有继续装木头人，只得点头应是。</p>
吴太妃轻笑，唤女官上前，简短吩咐几句。</p>
女官应诺退下，两息不到，少女便两人一排，上前福身，自叙父兄籍贯。</p>
夏氏女列在第六排，因粉面莹白，端庄自然，不似多数少女含羞带怯，引来朱厚照留意。</p>
福礼时，意外被问到名字。</p>
“回陛下，民女单名福。祖上本居宁波，永乐年间，族人随船队出海，有功，移居应天府，现居上元。”</p>
听到“出海”，朱厚照的眼睛登时亮了。</p>
“你叫夏福？”</p>
“回陛下，是。”</p>
“好名字。”</p>
乍听此言，夏氏女微愣，饶是再沉稳，也不禁晕红双颊。</p>
一问一答间，朱厚照不觉有几分热切。落在太皇太后和吴太妃眼中，两者对视，都是微微点头。</p>
夏氏女之后，又有吴氏女，沈氏女和王氏女得天子留意，被女官当场记下。</p>
二十名少女回话完毕，太皇太后赏宴，吴太妃和张太后都是心情大好，朱厚照怀揣着心思，想走又不想走，很是矛盾。</p>
“照儿？”</p>
太皇太后和吴太妃知晓端的，全当没看见。张太后不解，问了一句。朱厚照张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老实坐下，陪三位长辈一同用膳。</p>
天子在旁，少女们都是心情激动，想要说话，又恐-犯了宫里的忌讳。</p>
夏福同吴寒梅同席，两人均被天子问话，却是表现不一。前者沉稳不变，后者已眸光盈盈，轻咬红唇，满面飞红。</p>
二十名珠玉美人，各有千秋。</p>
端庄温雅，桃夭娇俏。天真稚纯，玉面-芙-蓉。</p>
朱厚照不娶妻的念头，正渐渐冰消瓦解。</p>
面对三位长辈带着笑意的目光，只得捧起瓷碗，一心扒饭。没留心，接连吃下七碗，正要添第八碗，见谷大用急急眨眼，才记起自己还在“病中”。</p>
装不下去，干脆不装。</p>
朱厚照嘴一擦，再次光棍，继续扒饭。</p>
就当彩衣娱亲，也是孝道。</p>
王太皇太后和吴太妃看得好笑。张太后也被逗乐了。</p>
天家其乐融融，殿中气氛为之一暖。</p>
目睹此景，少女们各有思量，对常伴天子身侧，更多出几分想往。</p>
弘治十八年十月乙巳，美人终选隔日，天子万寿圣节。</p>
早朝之后，朱厚照驾临西角门，免文武群臣及外夷使臣朝贺，不受各地敬献。</p>
“止行礼，陈设贡马及赏赐宴席俱不行。”</p>
换成弘治帝，这道旨意并不出奇。但朱厚照……不得不让群臣深思。</p>
或许是内阁的上疏起到效果，天子终归是听劝的？</p>
自除服以来，群臣不只一次见识到天子的大方。</p>
凡先帝托付的重臣，如内阁六部，隔三差五赏钱赐服。赏赐多到刘健李东阳和谢迁轮番上疏，恳请天子节省，别再随便花钱。</p>
“今府库空虚，灾患频发，户部光禄寺皆不能济。”</p>
“强寇在边，粮饷稀缺，军用骤急。若不节省，恐难以为继。”</p>
“臣等受先皇遗诏，当竭力辅佐陛下，与国同忧，岂可屡受厚赏。”</p>
“以崇俭德，必自上始。伏望自今以后，谨加赉厚赏，撙节为先，无名之赏尽停。”</p>
总之一句话：陛下，臣不缺钱，也不缺衣服。内库金银有数，您能否省着点花？</p>
阁臣带头，群臣自不好落下。</p>
奏疏送上，朱厚照自省半日，决定不再赏钱赐服，开始给刘健等人升官加爵，外带加薪。</p>
杨瓒搭上顺风船，加俸一级，官评侍读学士，赐麒麟服金带，并赐象牙牌。</p>
送赏的宦官，熟门熟路找到长安伯府。</p>
杨庆三人笑得合不拢嘴，杨瓒则下定决心，薪水既然涨了，必须抓紧找房子。</p>
不明不白，总住在顾千户家里，实在不是个事。</p>
万寿节隔日，中官捧着两宫懿旨，前往东安门外宣读。</p>
“夏氏女、吴氏女、王氏女、沈氏女……德才兼备，贤良淑德，择选入宫。”</p>
百名少女，只有十二人被两宫亲点，至宫内学习礼仪组训，读女书，待选后妃。余下尽数落选，将被送回原籍，自行婚配。</p>
念到名字的少女，俱面露喜色，激动难掩。即便只是最低品级的选侍采女，也是身在皇家，未必没有出头之日。</p>
未在懿旨上的少女，多泪盈于睫，哽咽失声。</p>
只差一步，最后一步。</p>
偏偏被宫门拦住，美梦成功。</p>
伴随着旨意，还有两宫赏赐的锦缎钗环，玉佩金簪。箱盖打开，金辉满室。</p>
在旁人羡慕的眼光中，十二名少女梳洗换衣，重梳发髻，接连被扶上马车。</p>
随车轮滚动，车辙印下，琉璃轻-撞，香风飘散，少女们的心也开始狂跳。</p>
自此之后，她们再不是家中娇女。</p>
红墙之内，即是她们生存之地。</p>
是获得帝宠，凤翥鸾翔。还是被遗忘到角落，独对寒月，一切的一切，只能靠自己。</p>
去争，去夺，去抢！</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