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2 / 2)

帝师 锦暖儿 0 字 2022-09-29

“谢十六,老子瞎了眼才信你,你就这么害老子”</p>

“到了阎王跟前,老子也要扯碎了你”</p>

以为必死,两人再无顾忌,大肆咆哮,破口大骂。继而发现,骂人的时候,注意力转移,疼痛似有所减轻。</p>

真也好,错觉也罢。</p>

两人骂得更是起劲。</p>

顾卿之外,舱室里的海匪商人,包括锦衣卫,都愣住了。</p>

这情况,是不是有哪里不对?</p>

抓人的是官军,用刑的是锦衣卫,就算要骂,也该找准对象。狂喷谢十六,问候其祖宗十八代,算怎么回事?</p>

该不是抽傻了?</p>

校尉停手,奇怪的看一眼鞭子,转转手腕,才用七成力气,不至于吧?要不然,多抽几鞭,大概能再抽回来?</p>

两人兀自大骂,声音传到舱室外,清晰无比。</p>

听到校尉禀报,杨瓒从岛上赶来。没承想,刚下到船舱,就遇见这样一幕。</p>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p>

杨御史负手,考虑两秒,决定把人提走,回岛上盘问。</p>

“把人带来,本官就不进去了。”</p>

“是。”</p>

校尉领命,推开舱室。</p>

一瞬间,海匪的声音更加清晰。仔细分辨,可以发现,谢十六作为讲价资本的海船,也被顺嘴带了出来。</p>

“住口”</p>

谢十六终于不再保持沉默。沙哑出声,换来的就是两鞭。</p>

海匪头目豁出去,老子都要死了,还怕什么?</p>

“那两百艘船,我知道在哪只望大人给个痛快”</p>

顾卿没做声,杨瓒心头一动,忽然改变主意,推门而入。走到顾卿身边,颔首之后,低声说了几句。</p>

闻言,顾同知抬起右臂,示意校尉停下。</p>

“本官有话问你。”</p>

杨瓒上前,同海匪平视。意思很明白,合作的话,便给你个痛快,可以去阎王殿投胎,重新做人;不合作,先让锦衣卫教做人,再送阎王殿。</p>

都是死,差别可会相当大。</p>

“大人问便是。”海匪咧嘴道,“小的必知无不言。”</p>

做了一辈子海盗,海上岸上,可谓坏事做绝。手中的人命,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p>

先时误信谢十六,以为能被朝廷招安,自投罗网。现如今,希望破灭,只求能少受点罪,早死早超生。</p>

“好。”</p>

杨瓒示意校尉将人放下,喂他服下一丸伤药,才开口道:“两百艘船,都是几桅?船身长多少,能载多少人?”</p>

海匪也不起身,盘膝坐在地上。</p>

“十八艘运粮船,两艘夷人的帆船,余下都是商船。可载人数,多者上千,少则一两百。另有二十余艘倭人的小舢板,均为往来补给之用。”</p>

海匪说话时,谢十六双眼圆瞪,气急想要开口,却被校尉堵住嘴,两拳击在腹部,再出不了声。</p>

见状,海匪头目咧嘴大笑。这种幸灾乐祸,常人实难以理解。</p>

“运粮船?”杨瓒蹙眉,“岂不是官船?”</p>

“的确是官船。”海匪嘴咧得更大,“官老爷胃口大,什么不能卖。都是皇帝老子的钱,卖了也……嗷”</p>

过于得意,嘴上没有把门,直接被校尉一脚踹翻。</p>

被提着领子坐起身,方才回想起,自己是在哪里,面对的又是什么人。</p>

“从何人手中买下,你可知晓?”</p>

海匪摇摇头,说话终于开始小心。</p>

“最早的,是成化早年的运粮船。最近的,是弘治十三年,昌国卫的海船。小的只管杀人抢钱,船经谁的手,都要问许大当家和谢十六。”</p>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题。</p>

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杨瓒同顾卿商量,先将两个海匪头目关押,寻到海船后再行处置。</p>

“许光头已死,欲查出卖船之人,需谢十六开口。”</p>

“我知。”</p>

令人将两个海匪头目带下,分别看押。</p>

顾卿从校尉手中接过长鞭,不见用多大力气,一鞭之后,强撑至今的谢十六,竟禁不住发出惨叫。</p>

取出嘟嘴粗布,谢十六赤红双眼,似疯魔一般大叫。</p>

“贪官污吏夺我功名,背信弃义之人害我亲人性命被逼走投无路,我才落草从匪世间不公,不公啊”</p>

“不公?”</p>

杨瓒覆上顾卿手腕,阻止第二鞭。</p>

“你有冤屈愤恨,非是残害无辜的理由</p>

“主簿挟私怨报复,学政夺你功名,岳家背信弃义,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是亲手屠仇,本官倒敬你是条汉子。”</p>

杨瓒上前半步,直视谢十六双眼,一字一句,似要剖开他的胸腔。</p>

“可你做了什么?”</p>

“落草为贼,沦为海匪,欺压良善”</p>

“被你杀戮的村人,何辜?被你手下□□的女子,何辜?你既知失去亲人之痛,如何能对他人的惨痛视而不见?”</p>

“你杀倭贼,本官敬你。”</p>

“你害无辜,当为世人不耻”</p>

谢十六双眼赤红,张开嘴却没有反驳,亦或是,无从反驳。</p>

“现今,害你主簿已然伏诛。江浙学政亦被查出勾连赌坊,收受贿赂,不日将押解京城,交由刑部发落。”</p>

杨瓒深吸一口气,道:“如你心中还有良善,便该睁开双眼,看看那些被你害死的百姓,看看沉入海中的累累尸骨,看看不堪受辱,疯癫自尽的女子”</p>

“义贼,义匪?你也配”</p>

自见过海匪暴行,杨瓒心中便积压一股郁气,久久不能释然。</p>

谢十六从匪,其情可由。然其戕害无辜,其罪难恕</p>

“本官可以告诉你,无论你做了什么,递出什么样的投名状,本官都不会饶你”</p>

低下头,谢十六沉默了。</p>

许久,方沉声道:“大人可知,倭贼可灭,海匪却除之不尽。”</p>

“本官知道。”</p>

“大人可知,在下寻上戴铣,递出两份名单,便有了受朝廷招安的心思?”</p>

杨瓒不语。</p>

谢十六猛然抬头,惨笑道:“大人可知,如在下不出海岛,不带走强弩,不刻意隐瞒消息,十艘兵船,便是翻上一倍,也将折戟沉沙,葬身海中?”</p>

杨瓒仍是不说话。</p>

谢十六惨笑更甚。</p>

“当年,我为里中村人仗义执言,得罪掌管徭役主簿。被助之人,非但没有心存感激,反视我如洪水猛兽。”</p>

“我落魄之时,无一人相助。功名被夺,族中竟联手夺我田产我从海贼,第一个告发我的,竟是被我相助,减免徭役的村人”</p>

说到这里,谢十六腮帮抖动,牙齿咬得咯吱作响。</p>

“作恶多端,理当千刀万剐。我犯的罪,我认”</p>

“圣人言,以直报怨,以德报德。”</p>

“我只问大人,此等忘恩负义之徒,何称良善?该不该杀”</p>

最后一言,字字锥心。</p>

“命陨你手者,可是你话中之人?”</p>

杨瓒看着谢十六,沉声道:“本官仍是那句话,冤有头债有主。你受到不公,心怀怨恨,本官可以理解。但被海盗杀戮,无辜枉死的百姓,冤情该向谁申诉?”</p>

必须承认,谢十六的前半生,完全可以用“杯具”来形容。见过命运多舛的,但四周都是白眼狼,悲惨成这样,的确少有。</p>

不过,这不是他肆意为恶的理由。</p>

他愤怒,便可以举刀杀戮,奸淫掳掠?</p>

被害的百姓,又有何辜</p>

何况,经过这些年,害他的主簿学政依旧受赇枉法,揽权纳贿。反倒是浙海沿岸村落,附近岛屿的渔人,屡遭横祸。</p>

说到底,仇恨不过是借口。即便初衷如此,随戕害无辜,也早已变质。</p>

无心同谢十六废话,能问出硕鼠也好,问不出也罢。多费些力气,早晚有清算一日。</p>

将谢十六交给顾卿处置,杨瓒令番商阿奇兹带路,走到关押阿卜杜勒兄弟的囚室前。看着被鞭声惊吓的大食人,笑得温和。</p>

“听回报,尔等欲投诚?”</p>

不知为何,见到杨瓒的笑容,阿卜杜勒兄弟竟然齐齐打着哆嗦,牙齿咯咯作响,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大明官员,而是手持镰刀的死神。</p>

“回话”</p>

校尉不耐,大声喝斥。</p>

阿卜杜勒兄弟忙伏在地上,抖着声音,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有整船黄金宝石,献献给大人”</p>

用黄金宝石换得自由,趁机寻得利益,已是想都不敢想。</p>

兄弟俩只望杨瓒能高抬贵手,饶他们一命。</p>

“黄金,宝石?”</p>

听闻此言,杨瓒生出和番商同样的疑问。</p>

船都已经烧掉,东西能藏在哪里?</p>

“小的还有三个兄弟,假充海外番邦使臣,持假冒官文到台州府市货。两艘海船,现停海门卫,大人遣人查探,便可知究竟。”</p>

杨瓒挑眉,假冒番邦使臣,亏也能想得出来。</p>

这些大食人难道不知,消息递送入京,当场就会露馅。</p>

阿卜杜勒壮起胆子,小心道:“只要打点妥当,多送些金银,即刻。”</p>

钱送到位,非但能市货,运气好,还能得朝廷赏赐。</p>

当然,风险也是极大。</p>

阿卜杜勒的父亲和叔叔,就是运气不好,遇上耿直不阿,摆袖却金的地方官,船扣下,人也被咔嚓。</p>

虽有前车之鉴,无奈利益动人,阿卜杜勒兄弟又走上父亲和叔叔的老路。</p>

只不过,冒充使臣的没露馅,和海盗交易的却被抓住。连惊带吓,三下五除二,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p>

究其根本,为了保命,甭管亲爹兄弟,都可以出卖。如果杨瓒愿意留他们性命,还可以交出海图,寻到更多金银。</p>

“有一处海岛,是佛郎机人补给之处,经常有满载金矿石的帆船经过。小的还听说,佛郎机人发现了新的大陆,那里遍地黄金,河流里都是金子。”</p>

听完大食人的话,杨瓒陷入沉思。</p>

半刻之后,忽然转身离去,片语不留。</p>

大食人伏在地上,完全傻眼。</p>

这是说通还是没说通?</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