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最后几行字，抿紧嘴唇。</p>
知朕如此沉不住气，杨先生怕要失望。</p>
可朕忍无可忍</p>
一次两次还能容忍，三次四次实不可能</p>
北疆危急，他知。</p>
但是，如为此继续纵容，岂不是让蠹碌蛀虫更肆无忌惮，没了顾忌。</p>
“张伴伴。”</p>
“奴婢在。”</p>
“谷伴伴带回的人，都问出什么？”</p>
“回陛下，供词已抄录完毕。计得边官三十一名，有边镇军卫，也有州县官员。行贿银两达二十万。例外勾结，借互市和隐秘商路，数次私运铁器，得金千余两。”</p>
“还有吗？”</p>
“陛下，奴婢不敢说。”</p>
“说”</p>
“朵颜三卫和女真部落牵涉其中，还有……”</p>
“还有什么？休要吞吞吐吐”</p>
“晋王府。”</p>
说到这里，张永额头冒汗，马上低头，不敢看朱厚照表情。</p>
“晋王府？”</p>
朱厚照放下奏疏，声音仿佛从牙缝挤出，“晋王和鞑靼勾结？”</p>
“陛下，”张永忙道，“商人买通王府长史，晋王是否知晓，奴婢实不知。”</p>
王府长史？</p>
“可现在京城？”</p>
“回陛下，同商人勾连的是左长史，进京的是右长史。”</p>
“是吗？”</p>
朱厚照靠向椅背，沉默半晌，猛然站起身，挥袖扫过御案。</p>
好，当真是好</p>
张永头垂得更低下，很是怨念，为何是谷大用随杨御史北上？</p>
早知要接下这个摊子，还不如去同鞑子拼命</p>
正德元年，十二月丁未，厂卫查抄光禄寺右少卿户部郎中等数名官员家宅。得金银玉器皆换做米粮，充三千京卫粮饷。</p>
多出部分，不入国库，全部发往边镇。</p>
户部光禄寺叫苦，无法凑足粮秣？</p>
没关系，朕自己动手。</p>
缺粮少银，随便从两班揪出几个，就能解决问题。</p>
硕鼠长得肥，偏要在猫跟前转悠，就别怪被人惦记下嘴</p>
有朝臣上疏，直谏天子妄为。</p>
“朕妄为？”</p>
朱厚照冷笑，令殿前禁卫和大汉将军抬出十只银箱。</p>
“诸卿看好。”</p>
离开龙椅，走下丹陛，亲手掀起箱盖。</p>
“看仔细，再同朕说话。”</p>
箱子里装的，不是金银玉器，而是珍珠珊瑚，字画竹简，以及三足青铜鼎。</p>
“这几本册子，诸卿应该没忘？”</p>
朱厚照一边走，一边掀起箱盖，到最后一只木箱前，停住脚步，令张永捧出两本册子，送到直谏的朝官面前。</p>
“前户部右侍郎为何流边？”</p>
“江南剿匪所得少去之物，众卿可还记得？”</p>
重新走上丹陛，站在龙椅前，朱厚照脊背挺直，气势彰显。</p>
“休要同朕说什么奸佞谗言，降罪忠直。也别和朕讲什么暴行无道”</p>
双手负在身后，十指攥紧，朱厚照声音渐高。</p>
“朕真成了暴君，也是你们逼的朕说过，这一次，谁再敢伸手，朕不介意留下暴虐之名，杀他全家，夷三族”</p>
此言一出，群臣骇然，内阁三位相公登时变了脸色。</p>
“陛下”</p>
“陛下息怒”</p>
群臣下拜，正要出言规劝，朱厚照压根不给机会，袖子一甩，大步走出奉天殿，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p>
说朕无道？</p>
好，无道给你们看</p>
多站一会，多吹吹风，脑袋清醒过来，就该知道大明江山谁做主。</p>
领朝廷俸禄，吃百姓供养，该怎么做，心中必须有数否则，朕不介意多抓几个。</p>
杀鸡儆猴，如果猴子不知悔改，照样会脑袋搬家。</p>
离京不到六日，杨瓒忧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p>
万幸的是，朱厚照学会克制，抓人却未杀人。但对朝臣而言，头顶悬刀，往往比血溅法场更为可怕。</p>
杨瓒教导的厚黑学，被朱厚照重新做了注释，从另一个角度理解。</p>
熊遍欧亚，横跨大洋，直接熊到新大陆，实现大明中兴的正德皇帝，终于歪到正确角度，现出“暴君”雏形。</p>
与此同时，杨瓒一行抵达兴州后屯卫，取出调兵虎符，未受太大阻力，便整齐队伍，继续北上。</p>
原本，杨瓒还存几分担心。天子可以提醒，受到阻力定然不小。</p>
只没料到，此地指挥使是个能人。闻听京中消息，借口将晋王妃的兄弟灌醉，丢到雪地吹了半宿冷风，隔日就病在榻上，全身发热，烧得稀里糊涂。</p>
这种情况下，别说找麻烦，活动两下都成问题。</p>
“多谢杨指挥”</p>
“杨佥宪客气。”卫所指挥抱拳，道，“如非不能擅离，本官亦要同佥宪北上，共御外敌”</p>
杨瓒再次谢过，没有多留，当日启程，领千人赶往营州卫。</p>
“连日大雪，行路艰难。军情如火，不容耽搁。不如就此分兵，杨贤弟率五百人往顺义，我同顾兄往平谷，在镇虏营汇合。”</p>
“没有虎符，恐将兵难以调动。”</p>
“无碍。”谢丕道，“有天子手谕，监军牙牌，再有谷公公同行，事情应该不难。”</p>
鞑靼侵扰密云的消息，早传到营州。</p>
死咬住不调兵，监军出面，以延误军机问罪，甭管指挥镇守，都要吃不了兜着走。</p>
“也好。”</p>
斟酌片刻，杨瓒点头，同意谢丕计划。</p>
出兴州之后，再不见密云卫兵报，连怀柔的快马都未曾遇到。众人心中都生出最坏的念头，只未亲眼见到，无人诉之于口。</p>
商议妥当，众人分头行动。</p>
千人的队伍，分作两队，顶风冒雪，飞驰往营州两卫。</p>
谢丕顾晣臣如何行动，暂且不提。杨瓒抵达营州左屯卫，当日就遇到麻烦。</p>
“指挥使病重，无法起身。调兵之事，无指挥使官印，旁人实不敢决断。”</p>
看着满面愁色，眼中闪过讥讽的孙同知，杨瓒眉头紧蹙，脸色骤冷。</p>
“指挥使何病？赵佥事精通医术，可为指挥使诊治。”</p>
赵榆挑眉，他竟不知，自己精通医术？</p>
杨瓒面色不改，紧盯拦路之人。</p>
“这……恐怕不妥。”</p>
“有何不妥？”</p>
“指挥使用过汤药，正在休息，实不便打扰。”</p>
“哦。”杨瓒眯眼，嘴边掀起一抹笑纹，“何时方便？”</p>
“今日必是不行。”孙同知道，“杨佥宪不妨暂留两日，待指挥使病愈，自当调兵。”</p>
“两日？”杨瓒盯着孙同知，“你可知密云正陷危急？”</p>
“这，”孙同知故作无奈，“本官听到消息，甚感焦急。但奉命戍卫此地，不得擅离，实有心无力。”</p>
“甚感焦急？”杨瓒收起笑容，几乎一字一顿，“本官为何觉得，你一点也不急？”</p>
“杨佥宪，话可不能乱说”孙同知冷下表情，“本官出身军户，世代戍卫北疆。父祖皆同鞑子死战，忠心天地可鉴”</p>
杨瓒侧头，嘴角再掀冷笑。</p>
“我看未必。”</p>
“你说什么？”</p>
“尔父祖如何，本官不做评断。但阁下，”杨瓒顿了顿，“不是胆小如鼠，便是数典忘祖之人”</p>
“你”</p>
孙同知怒极，作势要拔刀。</p>
杨瓒动也不动，早有番子护卫上前，逼退卫所兵卒，夺下孙同知佩刀。</p>
“你好大的胆子”</p>
孙同知的品级高于杨瓒，祖上立有战功，同朝中官员多有往来，并未真将杨瓒看在眼里。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是说动手就动手。</p>
杨瓒站起身，慢条斯理的掸掸官袍，先取出金尺，想想，又放了回去。嘡啷一声，拔出御赐匕首，上前两步，在孙同知眼前比划两下，却没急着下手。</p>
“赵佥事。”</p>
“佥宪何事？”</p>
“从何处下刀比较妥当？”</p>
杨瓒问得煞有介事，赵榆摸摸下巴，道：“不知佥宪本意为何，一刀戳死，还是留一口气？”</p>
“尚需问话，先戳两刀。”</p>
“既如此，从此处下刀最为合宜。”</p>
两人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而不是用刀扎人。</p>
孙同知目龇皆烈，大声道：“我乃朝廷命官，尔等安敢如此？“</p>
“为何不敢？”杨瓒转身，看着孙同知，转了转匕首，“天子授命本官，遇事可先斩后奏。”</p>
匕首乃御赐之物，戳个百八十刀，甚至当场扎死，照样不犯法。</p>
如果嫌匕首不够给力，还有宝剑。</p>
总之，总有一款让人满意。</p>
“孙同知，”杨瓒靠近半步，“你为何阻拦调兵，本官不深究。本官只问一句，指挥使在何处？”</p>
“指挥使病重。”</p>
“不见棺材不掉泪”</p>
赵榆冷哼一声，祭出长刀，刀背砍在孙同知肩上。</p>
咔嚓一声，一条膀子垂下，孙同知嘶声惨叫。</p>
正在这时，门外走进两名校尉，在杨瓒耳边低语几句。</p>
“本官马上过去。”杨瓒侧头，道，“此人交给赵佥事。”</p>
“佥宪放心。”</p>
赵榆颔首，一脚踹翻孙同知，举起刀背，狠狠拍下。</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