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靼骑兵渐渐发现，无论怎么跑，都跑不出五百米。哪怕希望就在眼前，下一秒也会被两人掐灭。</p>
观战许久，杨瓒终于走下城墙。</p>
战事激烈时，他敢下，护卫也不敢放。</p>
现如今，残敌全无斗志，胜负已分，战斗即将结束。下去走一遭，实属必要。</p>
走出城门，伯府护卫立刻散开，小心防范。</p>
不为鞑靼，而是流矢。</p>
手提御赐宝剑，杨瓒驻足观望。目及百具尸首，忆起冷兵器交战的惨烈，心头禁不住发沉。</p>
行到百米处，遇上被顾卿斩落的万户。</p>
不得不感叹，不羁的汉子，生命力当真顽强。伤重如此，依旧撑着最后一口气。</p>
“佥宪，小心”</p>
“无碍。”</p>
杨瓒走上前，先踢开散落在周围的兵器，蹲下身，开门见山，“想死，还是想活？”</p>
万户出不了声，只能转动眼珠。</p>
看清杨瓒面容，瞳孔骤然紧缩。</p>
又是一个不像人的</p>
他xx的临死还不让人安生</p>
杨瓒挑眉，这是濒死人该有的眼神？</p>
“本官再问一次，死还是活？”</p>
万户不语。</p>
杨瓒皱眉，忽然一拍手，道：“本官忘了，伤这么重，怕是没法出声。这样，想死，眨一下眼，想活眨两下。”</p>
为何要两下？</p>
果然活比死艰难？</p>
被斩落马下，万户已准备好去见长生天。</p>
不料想，血流满地，步卒的大脚在身上踩过，硬是撑到现在，始终没有咽气。</p>
躺在冰冷的雪地上，正面死亡的勇气渐渐消散，求生的**越来越强。</p>
面对杨瓒给出的选择，万户艰难的扯动嘴角，眨了两下眼。</p>
因力气耗尽，间隔有些长，差点被杨瓒误会，直接让人给他个痛快。</p>
“的确想活？是就眨眼。”</p>
万户眨眼。</p>
“很好。”</p>
收起宝剑，双手搭在膝上，杨瓒笑道：“既如此，本官提出任何条件，想必阁下都会点头？”</p>
条件？</p>
万户愣住。</p>
“说起来并不难。”</p>
杨瓒微俯身，对上万户双眼，笑得月朗风清。五官俊秀，双眸如露珠清透，半点不染尘埃。</p>
“只需仿效朵颜三卫，领部族归降我朝，奉我朝天子为主。”</p>
就这么简单？</p>
万户十分怀疑。</p>
实事求是的讲，这个条件相当不差，甚至是他占便宜。</p>
毕竟，对占据互市之利，富得流油的兀良哈，无论鞑靼还是瓦剌，都羡慕得双眼发红。</p>
“当然，条件不仅于此。”杨瓒弯起眉眼，活似拐带纯良的黑心商贩，“但也不会更难。只要点了头，随之而来的，可是数之不尽的好处。”</p>
万户更加怀疑。</p>
真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p>
“不相信？”</p>
杨瓒很有耐心，画出大饼，啖之以利。</p>
“想想朵颜三卫，不想过同样的生活？”</p>
当然想</p>
“想想看，牛羊成群，金银满屋。丝绸任穿，美酒任饮。亭台豪宅，如花美眷。居中原之地，再不用餐风露宿，也无需亲自牧马放羊。”</p>
“只要点头，一切近在眼前。”</p>
杨瓒每说一句话，万户的双眼就亮上一分。</p>
到最后，青白的脸颊都开始泛红，眼睛眨得飞快。</p>
真能如此？</p>
“自然。”杨瓒笑得愈发亲切，“吾乃朝廷命官，正四品佥都御使，天子钦命监军，岂会哄骗于你？”</p>
何况，骗他有什么好处？</p>
有顾卿在旁，到北疆走一圈，抓不来伯颜小王子，一两个万户，还不是手到擒来。</p>
万户想了想，终于不再挣扎，用力眨眼。</p>
甭管有什么条件等着，好处摆在眼前，不答应是傻子。更重要的是，不答应，立即要去见长生天。</p>
有生的希望，没人愿意死。</p>
“很好。”</p>
杨瓒站起身，掸掸袍角，吩咐两句，护卫立即寻来几杆长矛，以粗布绳索捆绑，制成简陋担架，抬起万户，送回城内。</p>
李大夫正在配药，帐篷里还有五六个救回的伤兵。</p>
见到来人，得知杨瓒的用意，点头道：“杨佥宪之意，老夫明白。”</p>
为万户治伤时，看到放在一旁的担架，立时起了兴趣。</p>
知晓此物妙用，当即令徒弟唤来役夫，拆卸木料粗布，赶制十余副。</p>
“请王校尉代老夫谢过佥宪。”</p>
护卫离开后，李大夫背起药箱，留徒弟给万户包扎，并请役夫看守。不怕他跑，怕的是人不在，被哪个边军砍死。</p>
“看着他，老夫去城外救人。”</p>
先时战况激烈，李大夫不好轻动。带回几个伤兵，多数是腰背受伤，双腿完好。</p>
有了担架，无论断手断脚，都能抬回城内，救回的人定然更多。</p>
“这么简单的法子，老夫为何没能想到？”</p>
徒弟役夫在城下搜寻伤者，李大夫拂过长须，不禁蹙眉。</p>
不及弱冠，金榜登科，位列左班，确实不凡。</p>
然观其气色，并非康健之人。疲累则罢，怕只怕遭逢大变，根基损伤，如不细心调养，恐寿数不长。</p>
“天妒英才，慧极必伤，可惜了。”</p>
彼时，敢于抵抗的鞑靼尽被斩杀。余下要么重伤倒地，要么弃刀投降。</p>
顾卿返回，将追击情况告知顾鼎，无意清点战损，打马直奔城下。</p>
杨瓒挽起袖子，正帮李大夫搜寻伤员，并吩咐城内众人，熬煮姜汤，准备麦饼。</p>
听到马蹄声，以为是归来卫军，不以为意。直到腰间被马鞭卷住，愣了两秒，人已被捞上马背。</p>
惊魂未定，声音卡在嗓子眼。</p>
有力的手臂箍在身上，冰雪夹杂着些许沉香，恍惚飘入鼻端。</p>
心头猛然一跳，杨瓒倏地抬起头。</p>
“顾同知？”</p>
“是我。”</p>
松开缰绳，顾卿拉过大氅，紧紧将杨瓒裹住。</p>
黑马极有灵性，脚步放慢，走得极稳。</p>
短暂惊讶，随之而来的不是喜悦，而是尴尬。上千双眼睛看着，顾伯爷坦荡捞人，被捞的，却着实没法淡定。</p>
杨瓒尽量坐直，始终僵着表情，目不斜视。</p>
走到城门口，看到揪掉一把胡子的李大夫，到底没能忍住，双手捂脸。</p>
这今后……没法做人了</p>
顾晣臣打马，走到谢丕身侧，开口道：“顾同知与杨贤弟果真莫逆。”</p>
仅是莫逆？</p>
谢丕双眼微眯，沉思的表情，不似谢迁，反像极了李东阳。</p>
正德元年，十二月丁巳，明军同鞑靼战于蓟州镇虏营。</p>
是役，明军斩首两百八十三级，降者四百六十一人。俘虏鞑靼万户，千夫长，百夫长共九人。得战马八十九匹，弓箭弯刀帐篷不计。得印章一枚，上刻亦卜剌字样。</p>
明军战死六百七十七人，伤者近千。</p>
战报送还京城，天子下旨，奖赏与战官兵。</p>
总兵官之下，论功得银。</p>
“伤者赐药，死者恤其家人。斩首两级，升一级。斩首五级以上者，赏赐加倍。”</p>
内阁拟旨，户部兵部加印。战报抵京到旨意发出，满打满算不足五日。</p>
如此快的办事效率，实在少有。</p>
天子却是咬着米糕，半句夸奖也没有。</p>
不是朕下狠手，杀鸡揍猴，能有今天？</p>
好商好量，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孤行一意。鞭子甩下去，看你还鼻孔朝天，牵着不走打着倒退。</p>
既是吃硬不吃软，还想听好话？</p>
做梦去吧</p>
北疆传喜，朱厚照发出“暴君”之言，神京城的官员老实许多。可没等熊孩子舒心几天，金陵却出了大事。</p>
十二月戊午，应天府忽遇暴风雷霆。</p>
孝陵白土冈，连落三道闪电。山石崩落，一株百年古木被击中起火，殃及四周，建筑木料俱被火焚。</p>
大火照亮夜空，浓烟两日不去。</p>
古人笃信雷电之说，孝陵被雷劈，更是非同小可。</p>
南京都察院及十三道御史如打了鸡血，当即上疏谏言，直指天子。</p>
奏疏送到京城，新任通政使差点没晕过去。</p>
这是不想活了？</p>
想死也别带累旁人</p>
消息瞒不住，也压不下。</p>
内阁三位都没批蓝，奏疏直接递到天子面前。</p>
如通政使所料，看过两行，朱厚照黑了脸，放下米糕，当场掀桌。</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