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集 鱼藏刺僚(2 / 2)

与此同时,专诸出离公子光府,归视老母,上堂拜叩,张口无语,泪如雨下。

其母从容言道:当子胥荐儿与公子光时,我已料有今日。我举家既受公子恩养,大德当报,便休以母为念!先去见你妻子,我随后有事相嘱。

专诸再拜,奉命出户,还归己室,对妻子绝口不提行刺之事。

诸母逐其儿子回房,便即自闭门户,悬梁而死。

专诸次日醒来,至午不见母出,破门而入,方知母亲自尽,是为绝己后顾之忧。

于是痛哭一场,胆肠寸断,收拾殡殓,葬于西门之外。

丧事已罢,专诸心中再无牵挂,来见姬光,声言母亲已死,并求即刻刺王。

公子光十分不过意,安慰一番,便问如何行刺吴王僚。

专诸献计:臣今既已学会炙鱼绝技,公子便可在府中设宴,以叙兄弟之情为名,请吴王过府飨鱼饮酒。王若肯来,其事八九济矣!

公子光称善,乃入见王僚奏请:臣家中近有庖人从太湖而来,新学炙鱼之法,味甚鲜美。臣知王兄好炙鱼,故敢请辱临下舍尝之!

吴王大喜,欣然许诺。

公子光暗道:苍天保佑,此贼合休!

遂拜辞下殿,还于己府,告知专诸,再命伍员率领死士百人,在外接应,以备万一。

次日一早,公子光复派人入宫伺驾。吴王僚毫无顾虑,辞母欲往。

太夫人道:我观姬光常怀不足,面有怨恨之色,此番相请,谅无好意,何不辞之?

吴王道:本是同根兄弟,辞则生隙。未若严为之备,又何惧哉!

于是内穿唐猊之甲三重,外罩锦袍;复命宫廷侍卫长,自王宫至公子光府沿途陈设兵卫,飞鸟难近。安排已毕,王僚以为万无一失,遂排车驾,驰至弟府。公子光故作受宠若惊,迎入府中,延至堂上拜见,山呼大王。

吴王伸手挽起:自家兄弟,非在朝堂,不可再拘君臣之礼。

于是入席安坐,吴王居首,公子光侍坐于侧,王宫亲信卫士,布满堂阶。

安坐已毕,公子光请示吴王,便令开席,两廊奏乐。庖人及侍者献馔,皆被吴王侍卫止住,须自庭下搜简全身,见无夹带,方命上阶。进入厅堂,又必须膝行而前,置馔席上,不容仰视,然后膝行而出。太子光见此,暗暗心忧,手心中全是冷汗。

酒过三巡,吴王甚乐,便命献鱼。

公子光吩咐庖正,令去准备,然后献觞致敬:容臣更衣,再回来奉陪大王。

因正当酒至半酣之时,王僚自无戒备,便道:王兄自便。

公子光前脚离去,专诸后脚便至,告进鱼炙于王。侍卫依例搜简专诸全身,未知鱼肠利刃已暗藏鱼腹之中,岂能搜出?见无夹带,便唱喝道:庖人升阶,膝行献馔!

专诸低头领诺,膝行至于王席,用手擘鱼以进。

公子光见此,怫然不悦:卿以手擘鱼,尚能入于本王之口乎?

专诸:大王息怒。此鱼腹之中,却有天下至宝,臣恐其滑落,故以手擘之。

公子光大奇,将身往前一探:是何宝物?取出我看!

专诸声诺,忽自鱼口中握住剑柄,抽出匕首,长身而起,扑向吴王。

说时迟,那时快!吴王僚正当踞坐,事出意外,将要起身相避,哪里来得及?专诸便借此一扑之势,将鱼肠短剑送入吴王前心。

吴王身上虽裹三层坚甲,当不得专诸手快力重,且手中所执乃是举世无匹宝剑,故此直贯重甲,透出背脊。王僚大叫一声,登时气绝。

两侧侍卫力士闻声大惊,一拥而上,刀戟并举,将专诸剁做肉泥。可叹无双孝义英雄,不二智勇好汉,就此身赴黄泉。

司马迁《史记》中所叙五大刺客,专诸是为首位。

姬光当时隐身后园,听前厅扰乱喧嚷,知道大事已就,乃发暗号,敲响云板。

伍子胥引死士躲在密室之中,闻听云板声响,便纵甲士杀出。两下交斗,一边蓄谋已久,另一边毫无防备,只半个时辰,便将府中吴王部众全部剿灭,然后杀向王宫。

沿途所设军卫,难敌公子光府中死士勇猛,更难当伍子胥盖世武功,不一时俱被杀散,余者弃械投降。伍子胥清扫战场,奉姬光升车入朝,聚集群臣,宣布王僚背约自立之罪,众卿无辞。公子光于是即位吴王,命人收拾王僚尸首,以诸侯之礼加以殡殓。

厚葬专诸,封其子专毅为上卿;封伍员为行人,待以客礼而不臣;市吏被离举荐伍员有功,升为大夫,其余功臣升赏有差。

吴王僚由此被刺而死,共在位十二年。

姬光十年磨剑,至此弑君篡位,自立吴王,终于得志,由是改名阖闾。因担心庆忌在外,必要回来报仇夺位,遂自率大军屯于江上,以待其归。

公子庆忌,出身豪门,自幼习武,天生神力过人,勇猛无畏,折熊扼虎,斗豹搏貆。世人凡识之者,无不敬佩其卓绝武功,赞说天下无对。庆忌为练骑射之能,常率领家甲私兵外出打猎,千乘万卒,校猎场面相当排场。坐骑名曰虎奔,可越山峦峡谷,能穿瀑布溪流。

有次围猎,遇麋鹿、雌犀各一。部将见而大惧:麋鹿善会腾云,雌犀最为凶狠,皆乃世之神兽,难猎之物。公子不如撤围,休触神怒。

庆忌不信,乃催虎奔宝骏,疾如狂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踏麋鹿,使其受缚;更下马徒手搏击雌犀,将其擒获。举国猎手闻而敬佩,邻国力士亦都艳羡,皆来投靠门下。

吴王阖闾深知公子庆忌本事,故亲率精锐埋伏江边,欲待其归国时予以擒杀。

庆忌当时在卫国,联络诸侯,闻说郢都惊变,匹马赶回,欲报父仇。行至江畔,便入吴军埋伏,遭到围击。庆忌不慌不忙,便即挥动长戟,催动战车,荡开重围,飞驰而去。

阖闾亦非凡俗之辈,依仗骑射功夫过人,更怕走了仇人之子,自后乘驾驷马追之。追之将近,阖闾放箭,射倒前面左骖,战车倾覆。

庆忌弃车而走,丢盔弃甲,施展绝顶轻功奔入山林,其行如飞,马不能及。阖闾见庆忌竟能于万马围困中逃脱,知道必不可擒,只得诫令西鄙诸邑严为防备,自己引军还吴。

此后数日,季札自晋国归来,得知王僚已死,径往其墓,举哀成服。阖闾闻报,急亲诣墓所,假意以王位让之。

季札亦知王僚治政之能不如阖闾,于是说道:吴王之位,子求十余年而终得之,又何让为?苟国无废祀,民无废主,能昌盛我熊氏吴国,子其勉之可也!

因以争国为耻,遂远走延陵,躬耕舜过山下,终身不复入吴。季札既死,葬于延陵。孔子过此,亲题其碑文曰:有吴延陵季子之墓。

阖闾虽杀王僚,吴国二公子掩余、烛庸尚且困在灊邑,苦待救兵。正在踌躇脱身之计,忽擒住楚国细作,供说吴公子姬光弑主夺位,主将使来探察,欲发动攻击,全歼吴军。

二公子再三盘问,知道此讯非假,放声大哭,切齿痛恨公子光。

哭罢多时,公子掩余说道:姬光既行弑君夺位之事,必不相容你我。欲要投奔楚国,奈是世仇宿敌,恐不相信,兼且有辱先祖。此正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如何是好?

烛庸:若楚国细作所言是实,则在此两日,楚军便要发动攻击。我等目今困守于此,着实危甚。不如乘夜逃奔,以图后举!

掩余:四面皆是楚兵,焉能逃脱?

烛庸:可诈称来日交锋,使楚国细作得知,我二人却诈作巡营密走。

掩余:委是妙计!

遂命擂鼓聚将,大举调兵遣将,传令秣马蓐食,来日清早专候军令布阵,与敌决战。

众将领命,各回本寨准备,一夜人马扰乱,早被楚国细作探知,报回本营。

楚将闻报,亦命各营准备来日迎战,当夜便不设备。

掩余与烛庸知道其计已售,坐等三更,各引心腹数人,扮作巡营小军,分头逃出大营。于是二人皆出重围,掩余投奔徐国,烛庸投奔锺吾。

比及天明,吴将欲列阵对敌,不见主将,由是大乱,继而哄散,皆弃辎重逃奔江边,各抢船只奔归吴国。楚军列阵待战,见吴军此状大惊,不知所措,致令吴人趁机逃走。

郤宛与沈尹戍议道:此必是吴军得知国内弑君大变,故而弃营而逃。我本应趁乱伐之,奈乘丧伐国,为诸侯不耻何?

沈尹戍称是,于是一同班师。

二人引军还楚,各献吴俘,以及所获军资。楚昭王大喜,叙论战功,以郤宛所获最多,乃以所获甲兵之半赐之,甚加敬礼。

郤宛者,姬姓郤伯氏,字子恶,大夫伯宗之孙,太宰伯州犁之子。此番建功,得到昭王钦敬,便为太师费无极所忌。费无极因此便与鄢将师同谋,商量一计,谄害伯宛。

定计已毕,费无极便谓令尹囊瓦:郤子恶建功获赐,欲宴请相国。

囊瓦闻而甚喜,欣然应允。

费无极又来见伯宛:令尹欲与将军贺功,夜降贵府。

伯宛亦喜,便问:未知令尹有何所好?

费无极:令尹最好坚甲利兵,公可以国君之赐分之,令尹必悦。

伯宛信以为然,乃于库中拣兵甲最为坚利者,各得五十件,请费无极检看。

费无极:极善。将军可将兵甲分令家人穿戴,立于庭中,以待令尹来时检阅。若令尹喜悦满意,则装载送至相府,岂不美哉?

伯宛以为好意,遂命家人披甲持兵立于廊下;又盛陈肴馔,托费无极往邀令尹赴宴。

费无极来见令尹,请其过府赴会。囊瓦上车将行,费无极道:常言说贵人不入险地,人心不可测也。下官来时经过伯府,见其整备兵甲于门后廊下,未知是何意。

囊瓦未信,使亲随往伯府探视。

不一时回报:门内果有伏兵,盔明甲亮,戟锐戈利。

囊瓦闻报大怒:狗贼,焉敢如此!

即使人请鄢将师至,求问应付之策。

鄢将师早与费无极勾结,趁机献谄:郤宛暗与阳令终、阳完、阳佗、晋陈,三族合党,欲专楚政非一日矣!此必是依仗国君宠信,欲除国相,自代令尹之位也。

囊瓦闻此,愈加坚信:异国叛逃匹夫之后,乃敢望令尹之职耶!

遂令鄢将师率兵,往攻伯氏府第。

伯宛满心欣喜,等待令尹前来赴宴,未料竟等来兵戈相向,便惊问其故。

鄢将师:有人告你造反,我还不信。果陈兵府内,将欲发动。令尹有命,立诛无赦!

说罢,便命攻门。

伯宛才知是为费无极所卖,于是自刎而死,其子伯嚭连夜逃往吴国。

令尹囊瓦赶至,命尽灭伯氏,并焚伯氏之居,连郤宛之尸,亦烧毁无存。又据鄢将师诬陷之辞,复拘阳令终、阳完、阳佗、晋陈各族,诬以通吴罪名,皆都诛杀于各自府内。

国人闻知,无不称冤,家家为伯宛竖立灵牌,户户祭祀冤死忠臣。又切齿痛恨费无极、鄢将师及囊瓦,且编歌谣传唱,盼其数人早死。其歌云:

莫学郤大夫,忠而见诛;身既死,骨无余。

楚国无君,惟费与鄢。令尹木偶,为人作茧。天若有知,报应立显!

来日上朝,公子申道:郤宛败吴,立有大功,岂以通吴之罪以杀之耶!

囊瓦闻之,转恨费无极与鄢将师。因其二人献谄,借自己为刀误杀忠良,悔之何及!

沈尹戍:国人胥怨,相国独不闻乎?费无极乃楚之谗人,与鄢将师通谋作弊。去朝吴,出蔡侯朱,又教先王灭伦,致太子建身死外国。冤害伍奢父子,今又杀左尹伯宛,波及阳、晋二家。百姓怨此二贼入骨,怨詈咒诅,遍于国中;子为令尹,纵谗慝以失民心。楚国一旦寇兴民叛,相国其不危哉!依臣之计,与其信谗自危,孰若除谗自安?

囊瓦正自懊恼,闻言能够自保,毅然道:既如此,愿司马助吾一臂,诛此二贼!

沈尹戍喜道:此社稷之福,敢不从命?

于是扬言都城:杀左尹伯宛者,皆费、鄢二人所为。令尹命往讨之,国人愿从者俱!

百姓闻之,争为先驱,拥至费无极、鄢将师府宅,擒送朝廷。

囊瓦命有司数其罪恶,然后枭首于市。国人恨极,放火焚烧两家之宅,尽灭其党。于是谤诅方息,郢都始安,囊瓦躲过一劫。

伯嚭逃出楚都,藏在左近镇邑,留意打探都中消息。

闻说家族皆灭,府宅被焚,不由肝胆皆裂,暗自吞泣,慌慌如漏网之鱼,一路向东。

因有家难奔,无国难投,沿路听说伍子胥在吴国倍受重用,于是立即雇舟东下,赶来投奔。伍子胥闻说左尹伯宛之子来投,便生同仇敌忾之心,欲将其举荐给吴王阖闾。

这一日,好友被离来访,伍员设宴相待,并使伯嚭作陪。

被离酒罢告辞,子胥送出府门之外,被离说道:我观伯嚭为人,鹰视虎步,本性贪佞,专功擅杀。若得重用,兄来日必受其累,不如厚资而遣之。

伍子胥笑而不答,不以为然。数日之后,举荐伯嚭于吴王,阖闾见而甚喜,乃命伯嚭就任大夫要职。被离见之,仰天长叹:我兄引狼入室,不知何时,将为其反噬也。

公元前515年,吴王阖闾元年,周敬王六年。

阖闾欲图强国之策,以争霸中原,遂问政于伍员:我国僻在东南,险阻卑湿,又有海潮之患,仓库不设,田畴不垦,国无守御,民无固志,无以威示邻国,为之奈何?

伍员奏道:臣闻治民之道,在安居而理;夫霸王之业,从近制远。必先立城郭,设守备,实仓廪,治兵革,使内有可守,外可应敌。

阖闾赞道:子言甚善。寡人自今便委国于子,望先生必为寡人图之,且报子家仇。

伍员奉命,于姑苏山东北造筑大城,命曰姑苏。别筑南武城,请吴王徙都于此,大选精卒,教以战阵射御之法。又筑冶城于牛首山,集能工巧匠在此铸剑,得数千利刃,号曰扁诸。又访到铸剑大师欧冶子,并其师弟干将、莫邪夫妇,使居匠门,别铸利剑。匠门位于姑苏城东,因各种工匠聚居于此得名,乃苏州城八门之一。(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