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集 六国拜相(1 / 2)

 马陵山脚,日照松林,树桩遍布。

黑衣人如风而至,对孙膑说道:师兄,小弟再送你一份大礼!

说毕,将手中包裹微抖,一颗人头滚落地上,呲牙裂嘴,形状可怖。众军齐声惊呼,依晰认出人头面目,正是庞涓。

孙膑大叫:秋月!

抬头看时,见那黑衣人扭身纵上树梢,快如猿猴,穿林度涧而去,瞬息不见踪影。

随从拣起人头,呈递元帅,田忌复又递给军师。

孙膑不禁泪如雨下,捧头大哭:师兄,庞涓!惜哉,痛哉!

田忌:庞涓害你如此,军师又何必为其如此,大放悲声?

孙膑:我并非悲其今日之死,是悲恩师昔日之言也。

田忌:未知鬼谷仙师昔日何说?

孙膑:当年庞师兄下山之时,祖师便曾对其言道:汝必以欺人之事,还被人欺。则其前用伪使假书,欺哄孙膑而受刖刑;今亦受孙膑之欺,堕我减灶之计。祖师又曾言道,师兄遇羊而荣,遇马而瘁。前遇惠王蒸羊得志,未思今日死于马陵,果应其谶!祖师又云,我兄弟倘若同时下山,皆能无敌于天下。庞涓歧路分别,指天立誓,说他日违誓,必死于乱箭之下。某之刖足,正应庞涓弹草而折;又自庞涓仕魏至死,刚好十二年,正应马兜铃花开十二朵之兆也。今思恩师之言,无一不验,岂非天数无定,皆是人为而何!

魏太子申率引一万军马在后,正行之间,忽然闻报:前军有失,上将军全军覆没!

太子申大惊,屯扎不行。田婴率军杀到,魏兵无人敢战,各自四散逃生。太子申被田婴生擒,因恐受辱,拔剑自刎而死。田婴遂执太子侍从,来见元帅、军师。

孙膑闻报,叹息不已,对太子侍从说道:你回报魏王,速上降表,朝贡齐王。

侍从喏喏连声,退出帐外,率引残兵而去。

田忌班师回国,齐王亲迎出城,设宴相劳。遂正式拜田忌为相国,以田婴为将军;孙膑尊为军师如故,加封大邑,使为大夫。

孙膑还至封邑,乃抄录先祖孙武《兵书》十三篇,献于齐王。

居岁余,孙膑一夕单车出门,再未还家。或言已入云梦山中,随鬼谷先生出世成仙。

秦孝公二十二年、魏惠王三十年,是为公元前340年。

秦相商鞅闻说魏国兵败马陵,三军统师庞涓战死,以为时机已至,遂进言于孝公:秦、魏比邻,犹腹心之患,其势不可两存。魏今大败,可乘此伐之,东向以制诸侯!

秦孝公深以为然,遂使商鞅为将,公子少官副之,帅兵五万伐魏。

梁惠王闻而大惊,即拜公子卬为将,亦率兵五万迎战,进屯吴城。

商鞅自诩与公子卬有旧,遂遣使寄书:鞅与公子相得甚欢,今各事其主,何忍自相鱼肉?欲去兵车,释甲胄,以衣冠之会,相见于玉泉山,乐饮而罢。

公子卬览书大喜,答书允以盟会。

商鞅得其回书,喜道:中我计矣。传我军令,前营先撤,以惑魏军;来日午末未初,众军齐到玉泉山下,只听山上鼓角为号,擒拿魏公子卬。

公子卬乘车赴会,商鞅相迎,置酒盛席,各叙昔日交情。酒过三巡,山上鼓角齐鸣,秦军前营杀入,擒执公子卬于席。

商鞅却将所获公子卬随从,并其车仗赚开吴城,由此占领河西。复又长驱而入,直逼魏国故都安邑。梁惠王大惧,使大夫龙贾前往秦军行成,商鞅许之,尽割河西之地以归。

秦孝公嘉奖商鞅之功,封为列侯,封邑十五城,号为商君。

五月之后,秦孝公得疾而薨,群臣奉太子驷即位,是为惠文公。

秦惠文公即位,又换一班心腹,准备重整秦国乾坤。商鞅自负先朝旧臣,又有大功于国,免不得恃功傲慢。惠文公便即不爽,有如芒刺在背。

公子虔因怀劓鼻积恨,便与公孙贾同谋,向惠文公进谄:商鞅立法治秦,目中无君。秦邦虽治,然妇孺皆言商君之法,未知更有秦君。今又封邑十五,位尊权重,后必谋叛。

惠文公信以为然,乃收商鞅相印,使其退归商於封地。

商鞅辞朝,具驾出城,百官饯送,朝署为之一空。公子虔、公孙贾闻此,复又勾结甘龙、杜挚,一同罗织商鞅罪状,密告惠文公。

公子虔:商君罢相,然犹不知悔咎。今返其国,僭拟王制,如归商於,必然谋叛。

惠文公再次信以为实,即令公孙贾:速引武士三千,追赶商鞅,擒回治罪!

公孙贾领命出朝,国人攘臂相从,不下数千人。商鞅车驾出城已百余里,忽闻朝廷发兵追赶,恐不免祸,急卸衣冠下车,扮作卒隶逃亡。

走至函谷关内,径往旅店投宿,店主依照商君新法,索讨身份证照。商鞅前任国相,今之诸侯,哪有证照随身?且既便带有,亦恐泄露身份,不敢拿出,便推辞无有。

店主道:我秦国皆奉商君之法,不许收留无有证帖之人。犯者并斩,吾不敢留。

商鞅叹道:未料吾设此法,自害己身!

乃冒夜前行,混出关门,径奔魏国。魏惠王闻说商鞅入境,恨其诱虏公子卬,骗取河西之地,于是下达通缉檄令:沿途关隘必擒商鞅,以献秦王。若有纵放,依谋反问罪!

商鞅惧甚,乔妆改扮,昼伏夜出,千辛万苦逃回商於,起兵反秦,攻打郑县(今渭南华州)。商於人不愿同叛,一战而败。公孙贾追至,击杀商鞅,舆尸而归。

惠文公诏令悬榜,历数商鞅之罪,吩咐于市曹五牛分尸,又命诛灭商鞅全家。百姓争啖其肉,须臾而尽。可怜!商鞅变立新法强秦,今受车裂之祸,岂非其法过刻之报?

商鞅死后,秦惠文公令甘龙、杜挚复官,拜公孙衍为相,然后称王。

便在秦侯称王之时,楚宣王熊良夫薨逝,子熊商即位,是为楚威王。

越王姬无彊闻说楚宣王死,以为天赐良机,遂兴师出征。因兵出两路,一路向北伐齐,一路向西伐楚,将欲争霸中原,复其祖勾践霸业。

齐威王闻说越王来伐,派兵迎击之前,先遣使南下,游说越王。

姬无彊:齐王不敢以兵相拒,魏卿来使,却为何故?

齐使:臣今前来,是为王陈说利害,惟王思之。越国地处江南,今不伐楚而攻齐,大不能王,小不称伯。臣以为越之所以不伐楚者,为不得晋也。今楚三大夫大张九军,北围曲沃、於中,至无假关三千七百里,大为分散。大王不攻楚而伐齐,是欲蹈夫差覆辙乎?

越王深以为然,遂释齐而伐楚。

楚威王此时正欲复其祖宗霸业,斗志正盛,闻说越兵来伐,立即举兵相迎。

于是未经三合,楚威王便大败越军,并乘胜反攻,师入越国,擒杀越王姬无彊,尽取故吴之地,直至浙江。可叹越王无事生非,最终灭国亡身,成为千古笑话。

楚王既得故吴之地,威势大盛,成为江南独霸。有人说石头山(今清凉山)有王气,楚威王遂于此处构建金陵(今南京城),并吩咐在龙湾(今狮子山北)埋金。

越国自此败散,其后姬无彊诸子争立为王,滨於江南海上,皆为楚国附庸。

画外音:越王姬无彊七世之后,传至闽君姬摇,曾随山东六国诸侯灭秦。汉高帝刘邦复以姬摇为越王,以奉历代越王祭祀。东越及闽南国君,皆为越王姬无彊后裔。太史公司马迁论及姬无彊,则撰诗叹曰:越祖少康,至于允常。其子始霸,与吴争彊。槜李之役,阖闾见伤。会稽之耻,句践欲当。种诱以利,蠡悉其良。折节下士,致胆思尝。卒复雠寇,遂殄大邦。後不量力,灭於无彊!

公元前339年,周显王扁三十年、魏惠王三十一年,赵肃侯十一年。

魏惠王自即位十年,便在大梁北郭开凿大沟,以通圃田运河,至此工完,名曰鸿沟。

鸿沟自荥阳以北与黄河分流,经大梁折向东南,流经淮阳,在沈丘注入颖水,又流注淮水,从而沟通黄、淮。鸿沟南通淮河、邗沟,与长江贯通;东通济、泗,沿济水而下以通淄济运河;向北溯黄河西向,与洛、渭相连。乃连济、濮、汴、睢、颍、涡、汝、泗、菏等主要河道,构成鸿沟水系,使河南成为全国水路交通核心。

梁惠王开凿鸿沟,为其后南北大运河开凿张本。

商鞅既死,其法不废,秦国日强,楚、韩、赵、蜀等国先后来朝。其时庞涓战死,孙膑隐居,法家门徒申不害在韩为相十九年,亦于此时病死,中原诸国,人才凋零。鬼谷门徒苏秦、张仪因见时机已到,遂告辞鬼谷仙师,就此下山,各要建功立业。

鬼谷仙师:你二人下山,必能纵横天下,安邦定国。但我有一言,二子须要谨记。

苏秦、张仪:弟子恭聆恩师教诲。

仙师: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无论如何,不可效汝师兄庞涓,同门兄弟相残。

苏秦、张仪:弟子谨记,敢不遵从!

二人就此拜别师尊,共同下山,分手而去。张仪自往魏国求官,苏秦则欲周游列国以观天下,遂于下山后先回洛阳家中。

苏秦还家,当时老母在堂,长兄已自先亡,惟寡嫂与妻在家奉姑。二弟苏代、苏厉也已长大成人。母子兄弟一别数年,今日重会,举家欢喜,自不必说。

在家盘桓数日,苏秦将欲出游列国,以图出身,乃请母亲变卖家财,以为资身之费。

母、嫂及妻闻此,皆都不愿,极力阻拦。

母亲说道:汝兄已亡,季子为长,理应顶门立户。今不治耕获,或力工商,乃思以口舌博取富贵,岂可得乎?

苏代、苏厉:兄长既善游说之术,何不就说周王,在本乡亦可成名,何必远出?

苏秦拗不过家人,只得听从。乃到处请托,欲求见周显王,说以自强之术。

未料显王左右诸臣,皆知苏秦出身低贱,疑其无用,不肯在显王面前保举。苏秦羁留洛阳岁余,不得其门而入,由是发愤回家。此番恼羞成怒,不再听从家人劝说,变卖家产,获得黄金百镒,并制黑貂裘为衣,购治车马仆从,遨游列国。

如此周游数年,也是运气未通,便似孔子当年一般,未有所遇。

终有一日,商鞅败亡,被秦王五牛分尸,消息迅速传遍天下。苏秦大喜,乃对仆从道:商鞅已死,某显达之日至矣!

遂至咸阳,求见秦惠文王。秦王闻说来者是鬼谷门人,便令入见。

秦惠王:先生来此,未知有何教诲?

苏秦:臣闻大王意在天下,故献霸主之道。

秦惠王:霸主之道为何?

苏秦:秦国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胡貉,此四塞之国;又沃野千里,奋击百万之众,用商君之法,民富国强,傲立诸侯。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臣请献谋效力,并诸侯以吞周室,称帝而一天下,易如反掌也。

说毕,乃详述古昔三王五霸,以攻战而得天下之术,凡十余万言,喋喋不休。

苏秦口若悬河,未知秦惠文王自杀商鞅,便恶游说之士。当下勉强听完,打个哈欠。

秦惠王:先生高论,寡人受教匪浅。然孤闻毛羽不成,不能高飞,先生所言高深莫测,孤志未逮;更俟数年之后,我秦国兵力稍足,然后议之未迟。

说毕,便将袍袖一挥,命殿头官送客。

苏秦嗟讶而退,再谒秦相公孙衍之府,复说以霸术。公孙衍深忌苏秦之才,更不采纳。苏秦滞留秦国岁余,黄金百镒用尽,黑貂之裘敝坏,计无所出。只得货其车马仆从以为路资,担囊徒步而归,复回洛阳家中。

老母见子狼狈而还,心疼家产荡尽,埋怨辱骂;妻子正在织布,不肯下机与丈夫相见。苏秦饿甚,向嫂求饭,嫂辞以无柴,不肯为炊。

苏秦见此,不觉堕泪:世人势力,竟至于此!一旦贫贱,妻不以为夫,嫂不以为叔,母不以为子,皆贫寒之罪也!

于是虚心下气,向老母告罪,还至己室,自此闭户不出,只潜心探讨恩师所赠《黄帝阴符经》,务穷其趣,昼夜不息。见那《阴符经》全书不足六百言,艰涩晦暗,难以读懂。

苏秦下定横心,先将其书从头至尾熟诵,然后夜以继日,惟其钻研。为省灯油,入夜便即熄火,但卧在被窝之中,也不停琢磨内中微言大义,翻来覆去,喃喃不休。有时夜倦欲睡,则以妻子纳鞋尖锥,自刺大腿,以至血流至踵。

如此年余,又上房顶,仰观天象星辰。旬月之后,忽然大悟,纵身跳起,自房上跌落下来,摔个半死,却已将《阴符》悟透。后又将自己年前周游列国之时所见所闻,天下形势细细揣摩,于是周天寰宇,如在掌中。此时已是脱胎换骨,迥非往日穷酸书生。

这一日,苏秦来到苏代、苏厉家中,游说其二弟道:今吾学问已成,取富贵如同反掌。弟若助我行资,出说列国,倘有出身之日,必当相引,兄弟富贵共享。

二弟闻言,似信非信。苏秦便以所悟《阴符经》为其讲解,苏代、苏厉亦有省悟,乃各出黄金,资兄远行。苏秦乃辞老母妻嫂出门,因思往年曾受秦国君相之辱,忽生一计。

随从:家主,未知欲往何方?

苏秦:当今七国之中,惟秦最强,因此轻视天下之士。我必使列国同心协力,以孤秦势,方可展我所学,使天下吃惊。驱车向东,先往赵国!

随从声诺,于是驱车往东,径投赵都邯郸。

赵国当时肃侯在位,弟公子成为相国,号奉阳君。苏秦先往相府,然而未料奉阳君拒而不见。由是只得离赵至燕,求见燕文公。又不料文公左右皆恶游说之士,不肯与其通达。

苏秦由此复陷困顿,在燕都羁旅岁余,资用已罄,饥于旅邸。车夫随从,亦各散去。

忽这一日,苏秦正在街上闲逛,穷困落魄之态,无以言表。便在正时,忽听喝道之声,行人乱避。苏秦抬头,只见一队车马自远而近,却是燕文公出宫巡游。

苏秦脑中忽然灵光闪现,于是非但不躲,反而踊身上前,伏谒道左。

燕文公:何人拦我车驾?意欲何为?

苏秦:鬼谷门弟子洛阳人苏秦,有强国之策,进献大王!

燕文公正欲变法求强,闻说苏秦之名,不由大喜。

于是亲下车乘,扶起苏秦:早闻先生昔年以十万言献呈秦王,幸而其未采纳。寡人仰慕,今先生惠教寡人,燕国之幸也。

遂载苏秦同车回朝,设座殿上,鞠躬请教。

苏秦:燕国地方二千里,兵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然比于中原,曾未及半。大王之安居无事,燕国所以不被兵者,以赵为之蔽耳。依臣愚见,不若与赵从亲,因而结连列国,天下为一,相与协力御秦,此百世之安也。

燕文公:合纵以安燕国,亦寡人所愿也,但恐诸侯不肯。

苏秦道:臣虽不才,愿见赵侯,与定纵约。

文公大喜,资以金帛路费,高车驷马,使五百壮士相从,送苏秦至赵。

当时奉阳君赵成已死,赵肃侯不似奉阳君厌恶游说之士,闻说苏秦来至,降阶相迎。

苏秦进言:天下布衣贤士,莫不高仰贤君德义,奈奉阳君妒才嫉能,是以裹足而不进。今山东诸侯,赵国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数年,是为秦所最为忌害者。然而不敢举兵伐赵者,畏韩、魏袭其后也。

赵肃侯:先生之言,实为金石之论。然则有何妙策,以教寡人?

苏秦:韩魏皆无名山大川之险,一旦秦兵蚕食二国,则祸次于赵矣。列国之地,过秦万里;诸侯之兵,多秦十倍。设使六国合一,并力西向,何难破秦?今诸侯无故割地贿秦,是自破也。破人与破于人,二者孰愈?依臣愚见,莫如约列国君臣会于洹水,交盟定誓,结为兄弟,联为唇齿,共抗强秦。秦虽强暴,岂敢以其孤国之力,与天下之众以争胜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