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前两天。</p>
赫连尹出去理头发。</p>
她的头发长到脖子了，坐在理发店里，镜子中凌厉深邃的五官由自己牵动，今年她13岁啦，思想开始有了改变。</p>
也许是因为有了好感的人，她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看着自己比男孩子还短的头发，她陷入了沉思。</p>
这头发好像太短了，她要不要稍微留长一点啊？听说高中后就可以留长发了，她期待着自己那头长发回归了。</p>
想到这，她转动眼珠对发型师说：“请不要剪太短了，帮我换个发型吧，我想要把头发留长了一点点。”</p>
“没问题。”</p>
年轻的发型师点头，剪刀从她发间穿过，剪出了一个蘑菇头。</p>
乌黑发亮的蘑菇头。</p>
白得恍如透明的肤色。</p>
鼻子高挺。</p>
眼眸沉寂如海。</p>
下巴尖削。</p>
看起来就像一个没有温度的瓷娃娃，睫毛漆黑漆黑，投射在脸上，映出沉默而睿智的投影。</p>
“剪好了。”发型师剪完她的刘海，倒抽了一口气，怎么回事？这个小姑娘刚才还一副英气凛凛的样子，怎么一剪完头发，就变得跟假人似的。</p>
赫连尹看着镜子，唇色有些苍白，她的眼珠静静的，看了自己许久，也不知道自己跟之前有什么区别。</p>
回家之前，她还去了一趟文具店，开学了，需要买些新文具，其实逛文具店就是她最大的爱好了，她翻着那些精致漂亮的笔记本，心情大好，又试写了几只笔，挑出自己心仪的款式，当然了，她没有忘记为自己买上几张数学卷。</p>
白皙的手指在初中和高中两处徘徊，最终，拿起份一式八张的高中数学册，离开了。</p>
天蓝色的单车在路面上骑着，微风袭来，少女微笑，尤其是看着新买的书包和文具用品，她就心情大好。</p>
今天爷爷就要回京城去了，所以赫连家今天又来了许多亲戚，赫连胤跟小伙伴出去玩了，于是大姑跟涵涵又来了，自从初一的事情后，大姑已经有七八天没来赫连家了，不过她不来，大家更开心。</p>
赫连尹是一大早出去的，要赶在午饭前回家，她向来守时，果然在午饭前回来了，赫连家门口停满了小车，亲戚们络绎不绝，都是来给赫连爷爷送礼物的。</p>
赫连尹背着自己新买的小书包挤进去，将手中一个低调却不失华丽的小盒子递出来，眼珠澄净，“爷爷，这个送给你，祝你一路顺风。”</p>
赫连育见是小孙女，接过她手中的小盒子，眉开眼笑，“谢谢，咦？小尹，你剪头发了？”</p>
“是呀，刚剪的。”赫连尹有些不好意思，手放在脖子处，不知该如何反应。其实她一大早出去，就是为了去给爷爷挑礼物的，看着时间还早，才去剪头发和买文具的。</p>
赫连育并没有拆开她的礼物，拿在手中，笑容慈祥，“这头发真好看，小尹，终于像个女孩子了。”</p>
“还好。”赫连尹低头而笑，腼腆的。</p>
大厅一下子就安静了。</p>
对于爷爷慈祥的态度，所有大人都不解了，十几天前，爷爷对小尹的态度不是很冷漠警惕么？怎么十几天后，爷爷就对小尹那么和蔼了？</p>
赫连涵涵也在场，她的脸已经好了，白嫩嫩粉嘟嘟的，两手空空地坐在角落里，看着赫连尹给老人家送了一个礼盒，小声抱怨道：“心机婊。”</p>
大姑也是眼眸凉凉地看着她，下一秒，她将涵涵脖子上的玉佩摘下来，涵涵不依，捂着自己的脖子，“妈你干嘛摘我玉佩？”</p>
“小贱人太有心计了，还给你爷爷送礼物，你也不能示弱，把你脖子上的玉佩送给爷爷，就说这是你的贴身玉佩，送给爷爷保平安。”</p>
“不要，我喜欢这个玉佩，拿别的东西给爷爷吧，这个玉佩我要自己留着戴。”</p>
“你听话，把玉佩送给你爷爷，他老人家要是高兴了，会给你送一车这种玉佩，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被那个小贱人比了去，你送去，妈回头给你买块更好的。”</p>
听了赫连秀的话，赫连涵涵才依了，心中有了计较，便拿着自己玉佩挤进人群中去了。</p>
“爷爷，爷爷……”赫连涵涵甜甜地唤着爷爷，走到赫连尹旁边，悄声无息把她挤开了。</p>
“爷爷，涵涵也要送一个礼物给爷爷，爷爷，你看”她把自己的玉佩递到赫连育面前，白色的莹玉，在灯光下流转出剔透的光，是一块美玉啊。</p>
“爷爷，都说玉有泰气融神的功效，涵涵的玉是从小带到大的，肯定汇聚了很多福气了，送给爷爷，祝爷爷返京一路顺风，一生平安。”</p>
“哟，涵涵真乖，可是这么好听的话不像是涵涵会讲的呀，老实说，这是谁教你讲的啊？”老爷子握着涵涵的手，也不怒，将她的玉接了过来，摊在掌心看着，神情感动。</p>
虽然是大人教的话，但孩子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他感动了。</p>
赫连尹被挤到一旁。</p>
她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赫连涵涵在老爷子怀中撒娇。</p>
“没有，哪有人教涵涵啊？涵涵是想给爷爷送个好兆头，所以连夜查了书籍，爷爷对涵涵很好，所以涵涵也对爷爷好。”</p>
老爷子阴霾的脸乐了开来，摸摸胡子，笑道：“嗯，爷爷谢谢涵涵的福气啦，不过玉佩爷爷已经有咯，是没办法再多带一块了，就还给涵涵自己戴着吧，这玉呢，是越养越好的，不要轻易送人，知道吗？”</p>
涵涵一下子沉默了，杵在爷爷身旁，乖巧点头，“好吧，涵涵听爷爷的。”</p>
于是老爷子将她的玉佩重新缠在脖子上，他已经有随身玉佩了，再带一块不像样子。</p>
老一辈的人都是注重养玉的，这也和玄学有关，因为这世间有些事情太玄乎，无法用科学解释，也无法用语言解释，爷爷年纪大了，自然喜欢带着一些辟邪转运的东西。</p>
戴完玉佩，涵涵还是搂着爷爷的手，亲昵地撒娇着，见赫连尹送的盒子还摆放在爷爷手边，便随手拿了起来，故作一脸茫然，“爷爷，这是什么东西啊？”</p>
“这是小尹送给爷爷的临别礼物呢。”中国人以美德著称，别人送来的礼物，若装着礼盒，就不会当面拆开，虽然礼物是孙女送的，但她装了礼盒，就是希望他回去再拆，所以爷爷也就没拆她的。</p>
“原来是堂姐送的啊。”涵涵一脸惊讶，“那涵涵可以看看堂姐送的礼物吗？听说堂姐的智商很高，对文学也很有造诣，涵涵很想看看堂姐会送爷爷什么礼物。”</p>
她说完，目光冷冷地瞟向赫连尹，她早说她会来报仇了，今日堂哥不在家，她非收拾这个死攞女不可</p>
“这……”爷爷有些为难。</p>
大姑这对母女，就是那种毫无分寸的，什么话都敢讲，就算知道讲完气氛会尴尬也毫不留情，所以大伙亲戚都不太喜欢她们两，可人多的时候，又阻止不了她们的嘴。</p>
一般这样敢说敢要的人，都是别人所讨厌的，可是又不知道怎么阻止，跟她们抬杠就显得没风度小气似的，毕竟大姑是离婚了，孤儿寡母，她们也不好跟她计较。</p>
见爷爷为难，赫连尹站了出来，眸光凉淡道：“没关系的爷爷，你想拆就拆吧，东西不贵重的，就是一片心意。”</p>
难得小尹这么识大体，替爷爷解了个不好开口的围。</p>
赫连涵涵冷笑，二话不说就在亲戚前面拆了赫连尹的礼物，竟然是一只钢笔。</p>
她拿在手中端详着，好像真没什么稀奇的，便放了回去，嗤笑道：“堂姐，你送这支钢笔还不如不送呢，这么抵挡的东西，爷爷戴在身边也没有面子。”</p>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p>
好像赫连涵涵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责备地看着她。</p>
所有人都静悄悄的，讶然地看着赫连尹，又看了看赫连爷爷。</p>
爷爷有些怔然地拿起那支钢笔，抬起头，目光深远，“小尹，你是怎么知道这支钢笔的？”</p>
赫连尹直直站着，声音很静，“我在全家福里面看见的，爷爷的西装口袋里装着这个牌子的这支笔，听说这个牌子在八四年倒闭了，然后今年又开张了，店面就在六横街的尾端，我之前去买书的时候，恰好看到了这个牌子，觉得有点熟悉，就留意了下。”</p>
其实她也不知道那支笔对爷爷有什么意义，但是她在很多全家福上面都看到过爷爷戴了那支笔，包括赫连胤出生的时候，他仍然带着那支笔合影，可想而知，那支笔于爷爷有着深厚的情怀。</p>
赫连育久久没有说话。</p>
这支笔确实不贵，却承载了太多回忆，他吸了一口气，慢慢将左胸前口袋里的名贵钢笔拿下来，换上这支普通的钢笔，用手捂着，眼眶湿润。</p>
“谢谢你了，小尹，你的礼物爷爷很喜欢。”</p>
赫连涵涵不明所以。</p>
为什么？</p>
这支笔这么普通，有什么好的？为什么所有人都露出了这么震惊的表情？</p>
她不甘心爷爷的注意力被赫连尹抢去，凭什么啊？她送的玉佩是她的贴身宝贝，得不到爷爷的赞赏，而赫连尹送了一只这么普通的笔就得到爷爷的欣慰和感动。</p>
她不能接受，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嘴巴却被赫连秀捂住了，把她拖到远一点的地方，低声说：“你别再乱说话了，那支笔是你奶奶生前送给你爷爷去打战的笔，让他在战地中写家信的钢笔，俱有很深远的意义，虽然不贵，但是是爷爷在部队里所有的回忆，你别再乱说了，不然要惹恼你爷爷了。”</p>
远处赫连尹的手又被爷爷拉住了，爷爷慈爱地跟她说着什么，目露赞赏。</p>
赫连涵涵脸色难看，对自己母亲说：“那你刚才还不如不叫我送呢，现在送完，风头又被她抢去了。”</p>
“你说的这什么话？我叫你拆开那攞女的礼物了吗？你自个一心要跟她比较，我拦得住你？”</p>
赫连涵涵低着头，神色委屈。</p>
“不开心了？”赫连秀挑眉问她，见她噘着嘴，不愿回话，便叹了口气，张望四周。</p>
她的表情有些忐忑，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旋梯，又看了看大厅，直到确认人都聚在客厅的茶几处，才偷偷从自己口袋中拿出一个粉色香包，那个香包就是当初赫连胤送给赫连涵涵的蟑螂香包，她把香包递给自己的女儿，声音冷嘲，“呐，你把这个香包拿去赫连尹的房间藏着，她之前不是害得你的脸过敏么？你也让她尝尝这个滋味，后天就要开学了，让她一脸疹子地去上学，哈哈哈……”</p>
赫连涵涵闻言，眼眸一亮，“好啊，让这个死攞女去学校丢脸，一脸麻子，看看爷爷还会说她漂亮不……”</p>
两人在角落里商量了许久，却不知道转角处，有一双浑浊的眼睛正在盯着她们。</p>
赫连涵涵与母亲商量完，便趁着混乱溜到二楼去了，赫连尹的房门没有关，她很轻易就潜了进去，将那个蟑螂香包放在赫连尹的枕头下。</p>
做完这件事，赫连涵涵心情大好，在赫连尹房间逛了一圈，将她桌上的书扫到地上，抽屉里的东西倒在垃圾桶里，而后，走到一副画卷前面，那是一副苍苍的绿竹，提着四句诗句。</p>
“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赫连涵涵默念这四句诗句，看不懂，冷嘲道：“都不知道这是什么鬼，装文人”</p>
于是一把将画卷撕成了两半。</p>
赫连尹在大厅和爷爷在说话，突然宋姐走了过来，在赫连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她点了点头，便起身告辞爷爷，“爷爷，我先去把书包放到房间里，你等等我，我马上下来。”</p>
“好，去吧。”</p>
她点了点头，转身就走，</p>
挤出亲戚们的包围，她快速地冲上了二楼，拉开自己的房门。</p>
整个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地板上也散了一大堆碎纸张，那是她的试卷，都被赫连涵涵撕掉了，此时粉色的身影正站在床头处，将爷爷送给赫连尹的画卷撕成一片片碎纸。</p>
涵涵显然是没料到她这么快就上来了，吓了一跳。</p>
而赫连尹没有任何表情。</p>
她轻轻蹲下身子，捡起一手碎片，这么好的画，就这样被赫连涵涵给糟蹋了。</p>
她的心冰冷如寒流，如痛如针扎般，慢慢捡起那些碎宣纸，放在床上。</p>
“是你干的？”赫连尹的声音极冷，心口处的寒疼，刺得她几欲窒息。</p>
“是又怎么样？”她没有否认，表情得意，“我早说我会来报仇了，死攞女，害得我的脸过敏，又把我的零用钱给烧了，还推我下河，你以为我赫连涵涵是好欺负的吗？”</p>
赫连尹不露痕迹地攥紧五指。</p>
相信每个人都有很想杀了另一个人的时刻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