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2 / 2)

宝钗略一思量,笑道:“女诫内训等书虽好,毕竟素日学的时候多,再者还有宝玉在这里,不如就随意寻些文章,大家学学,认认典故,于宝兄弟也有裨益。”</p>

宝玉听见苗头不好,刚要起身,被黛玉踢了一脚,又坐住了。探春几个只要不是女德等物便好,也不开口,李纨则只要是正经学问都好,又问:“然则时下制艺颇多,如何选文呢”</p>

宝钗道:“我入京时,听我哥哥说家那边有本古文观止,是极好的策论蒙书,便拿这本罢。”</p>

李纨点头,宝钗已经叫人把书拿来,李纨掌社,便由她来选,李纨见涉及典故颇多,自己竟不认得,便按名字选了一篇进学解。</p>

宝玉垂头坐着,闷闷去吃冰酪,才拿起银匙,见黛玉一碗已经用完,便把自己的碗推过去道:“我这还有。”</p>

宝钗的眼睛便瞪圆了看着黛玉,黛玉抿嘴一笑,推开宝玉的碗道:“吃多了腻,不吃了。”</p>

宝玉也没心思用点心,只是短短一叹,感慨无人理解,黛玉见他模样便知究竟,附耳过去道:“你又叹什么气”</p>

宝玉悄声道:“我的心事,你竟不知么”</p>

黛玉笑道:“你不说,我怎么知”</p>

宝玉见她如此,一股呆气发作,叹道:“罢,罢,我以为你与她们不同,谁知竟是一样的。”</p>

黛玉嗤笑道:“你无非就为进学解三字而已,亏你还自以为广收杂学,这进学解一文的真意都未明白,只听见名字仿佛是叫你上进,就摆着个脸。却不知这文其实并不是寻常仕宦之言。你这等傲慢,与世上那等自以为是的匹夫何异”</p>

宝玉讪讪道:“我几时说自己广收杂学的”又道:“我也没说不听。”</p>

黛玉冷笑而已。</p>

宝钗远远见宝玉与黛玉压低脑袋说个不休,连李纨诵读诗文都不理睬,这本是他们二人两世皆惯有的事,不知为何今次偏觉得十分碍眼,待李纨平平淡淡将文章念完,便把手上团扇一摇道:“颦儿,你头发好抿一抿了。”</p>

黛玉闻言忙侧头让宝玉看,宝玉哪里懂这等事只是忙乱,探春又起身去李纨边上了。宝钗便起身过来,带她到里间妆台前重新梳了个头,出来时就势压着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探头去看李纨手上的书道:“我倒有许多地方不懂了,书上可有注释”</p>

李纨正和迎春探春宝玉围在一处细细品读,头也不抬地道:“我没看见。”</p>

宝钗嗯了一声,见诸人都挪到李纨身边,便在黛玉身旁坐下,握着她的手道:“林妹妹,你平常看的书多,可读过这篇”</p>

黛玉摇头道:“不曾。”宝玉抬头讶然道:“你方才不是说读过”</p>

黛玉笑道:“我几时说我读过了”</p>

宝玉道:“你说这文不是寻常仕宦之言。”</p>

黛玉道:“韩昌黎一生郁郁,文字多激愤,他的文章,怎会是寻常仕宦之言我不过以常理推断罢了。”</p>

宝玉知道被她戏弄了,闷闷不乐地坐着,宝钗在黛玉脸上一戳,低声道:“促狭鬼。”</p>

黛玉冲她吐吐舌头,煞是可爱。</p>

李纨本意在劝学上进,谁知选了一篇竟是满怀抱负不得志的文章,念过一遍,已经有些触动,待再细看时,更有几分感伤自身之念,探春迎春惜春三个还当是正经文章解读,惜春道:“原来业精于勤荒于嬉是出自这里。”</p>

迎春道:“一直听得韩昌黎大名,今日见他文章,才知果然名不虚传。”</p>

探春却道:“酸儒不得志的感慨而已,我瞧观止二字,有些过誉。”</p>

李纨道:“你不懂,这是先贤大作,道尽世情。”</p>

探春见她这么说,便不再讲,只是各人皆有些扫兴,一时屋中竟沉静下来,无人发声。</p>

、第18章</p>

黛玉见各人皆似有不乐之色,思书社原是宝钗起的头,不可叫她难堪,因笑推宝玉道:“你看了这半日,可悟了什么东西没有”</p>

宝玉道:“我看文字也还有些意思,就是立意不好,一派酸儒腐朽之气。叫我说,倘若真是有大才大德之人,自然有他乘龙造化之时,不当作这怨望之语,倘若真是平庸之辈,就当这国子监也还嫌他不够,又何敢作此妄言”</p>

李纨笑道:“宝兄弟想错了,假若世人都以才德量人,怎么有古往今来戏文里那些忠臣孝子之悲事人之生也不过是时运二字,时运不济,纵你有咏絮之才、停机之德,又有何用运道来时,便是那飞燕、合德,亦是终身富贵、享之不尽。”</p>

探春听了也道:“总是天命,强求不来。”</p>

黛玉于天命之事尚觉虚无,然而想到父亲一生无子,母亲早逝,自己在京飘零,不觉也生出人世无常之感慨,反倒是宝钗见她消沉,把她手一握笑道:“天命之外,事亦不过人为,譬如韩昌黎,虽则仕途不甚顺遂,转以攻书为要,文章传世,也足成一家,设若韩退之以怨怼用事,自暴自弃,何来这千古文章”</p>

宝玉笑道:“宝姐姐心气高,志向大,不巧我是个俗人,倒不大爱听这些话的。”</p>

探春道:“二哥哥,你莫说这话,你生做男子,已是今生之大幸,偏还这么不思进取。我却只恨不托生成男子,好正正经经出去读书博取功名,做一地方父母,治下井然,黎庶欢欣,我亦得个史上留名,展胸中抱负才是。”</p>

迎春笑捏她脸道:“这话大家姐妹自己玩耍的时候说说倒也罢了,可不要出去说了。”</p>

李纨道:“都是自家姐妹,不要紧的。”</p>

宝钗见大家重新说起话,又新叫人上了一次果子,李纨重又选了一篇,与迎春、探春两个看书,惜春说要吃冰酪,她只给了半碗,剩下的放着,又抱着她去探春旁边,香菱是想学的,无奈看了半日,不解何意,惜春见她生得可爱,又都是年纪小的,便拉她说话。</p>

宝玉独自无趣,向宝钗问香菱道:“我一向不多见这位,不知是哪位屋里”</p>

宝钗道:“是哥哥身边伺候的,哥哥去了扬州,妈就把她叫进来陪着我们。”</p>

宝玉便知端地,不好再与香菱多说话,黛玉见宝钗这里有本花间词,拿起来一翻,宝钗最怕她看这些感时伤怀相思之作,忙道:“那本印的不好,字小了,坏眼睛,我这里有本东坡的文选极好的,我最喜他说善养生者慎起居之句,咱们一道品读。”</p>

黛玉把书轻轻一掩,道:“我倒喜欢服人以诚不以言。”</p>

宝玉道:“林妹妹何时又看起苏东坡来了”</p>

黛玉道:“胡乱翻翻罢了。”</p>

东坡学士之名宝玉是听过,著作却未深读,因随二人看书,翻一翻,正见左牵黄右擎苍之语,不禁笑道:“寻常狩猎,给他写来却极令人想往。”</p>

宝钗道:“说起来舅舅家与湘云妹妹家里都是要练弓马的,到你家倒没怎么见过。”</p>

宝玉笑而不答。他日逐在学里见的多是斯文男子,忽然读到这等豪兴之作,颇为新奇,与宝钗一问一答,宝钗知无不言,旁征博引,不但把宝玉比下去,连黛玉也深自感慨,自愧弗如。黛玉且见宝钗逸兴遄飞,神采飞扬,比平常那端庄之外却多许多风流体态,更是纳罕,又因夏日,宝钗穿得单薄,动作之际,一截嫩藕般雪白酥臂露出来,上面只一个平平常常的金镯子斜斜挂着,却比多少装饰都来得明丽。</p>

黛玉暗忖:古人所云冰肌雪骨,那时总觉得言过其实,今日才见其然。那心里不自觉就忘了前因,只盯着那一点手腕看,又见宝玉的目光也看向她手臂了,不知为何忽然动起了无名之怒,笑道:“宝姐姐,你这镯子怪好看的。”用力捉住宝钗的腕子,把她袖子扯正遮住手腕,宝钗一怔,笑道:“是个旧镯子,不然便送你了。”因褪下手镯,递给黛玉看。黛玉也正悔自己无状,一把伸手接过那镯子,自己脸上发烧,把头一低,眼角微抬,一觑宝钗脸色,宝钗浑然不知她心思,还笑道:“我以为你不爱这些金啊银啊的,不然上回你生日,就打个镯子送你,倒还要省事得多。”</p>

黛玉道:“我不爱金银,只因嫌他们是俗物。却不知金银虽是俗物,也要看佩戴之人,似宝姐姐这般人物,连你身上的金银,也不是寻常金银,而是至为清雅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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