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2 / 2)

平儿笑道:“正是。圣上爱名声,所以才会迟迟不定罪,若是老爷不能体察圣意,依旧四处钻营,惹恼了皇上,只怕满门祸事,就在眼前,若是老爷能主动伏法,免去圣上的许多为难,只怕还能留下些余泽给子孙后辈。”</p>

贾政睁眼道:“而我若是能劝他自尽,不但能救下这些后辈,还能释去圣上的疑心,一举两得。”</p>

平儿颔首道:“二老爷是明白人。”</p>

贾政又道:“只是这样一来,我却成了小人。”</p>

平儿盯着他道:“二老爷平生自诩向道,不知你是单求虚名,还是当真以君子自律若是真君子,必然不会因为顾及自己的名声,而坐视我们老爷断送一大家子的性命。”</p>

贾政苦笑道:“我现在才明白,你为的究竟还是你主子,只不过你的主人不是你家老爷罢了。”</p>

平儿也苦笑道:“若是能够救下我家老爷,那自然是最好,可惜形势逼人。”</p>

贾政凝视她道:“你放心,王子腾既是我家亲眷,也是我的好友,我自然会照拂他的家人。”</p>

平儿一笑,道:“有二老爷相助,这事一定能成,我这里先代我家主子谢过二老爷了。”</p>

贾政微微点头,平儿见话已说完,便自告辞,她来时所乘一辆青布马车一直在门口候着,林之孝送她出门,平儿不慌不忙地与一路上遇见的旧相识们见过,至门口含笑登车,进到车里,却立刻变成一副愁容,从怀里取出一根五凤朝阳的金簪,拿在手中反复看了几眼,眼泪簌簌而下,又赶紧忍住,挑起帘子向外一看,见离贾家已经远了,方向车门一倾身问道:“王五,牢里头怎样”</p>

那赶车的身子向后一斜,靠着车门轻声道:“贾府二太太和薛家太太都送了许多东西进去,且大理寺又是那样所在,应当吃不了大苦头。”</p>

平儿点头道:“几处官府都打点了么”</p>

王五道:“刑部的付侍郎不肯收钱,其余倒都收了。”</p>

平儿道:“姑娘的事还要靠他,你再去打听打听,一定要知道他的喜好。”</p>

王五点点头,迟疑一下,还是道:“平姑娘,咱们的钱不多了。”王家的案子牵扯太大,打点所需花销不菲,便是平儿坐拥凤姐的泰半私房,也经不住这样花费。</p>

平儿蹙眉道:“还有多少钱”才问出口,心里已经默默算出一个数目,又道:“把城东的宅子也卖了罢。你去取五千银子,分别存到几家钱庄里,把银票给我。付侍郎那里你打听了他的喜好,先不要忙着送礼,我来筹划。另外再备出银子打点大理寺,我想设法见她一面,不,还是先不要见了,留着钱预备以后花罢。”</p>

王五一一应下,继续驾车向城外赶去,平儿在车里又叹了一声,伸手揉了揉眼睛,因暂时放下一段心事,心中稍微懈怠了些,竟就靠着车壁沉沉睡去。</p>

凤姐在狱中又熬了许多天,那典狱早将王府诸人身份一一打探清楚,因王子腾夫人、王仁之妻等几个都是有丈夫、有品级的诰命,罪名未定,难免高看一眼,如凤姐这等被休还家、没有靠山,且还背负许多罪状的人,则怠慢得很,又不喜凤姐的刚强性子,竟格外作践得她连奴婢且不如了。</p>

凤姐起先还盼着有人前来相救,咬牙隐忍,谁知日复一日的,境况只见凄凉,不见半点好转,那心里渐渐就生出些许怨恨来她头一个恨的却还不是家里那些亲戚,而是平儿,盖因贾家、薛家之流,虽未必能帮上许多忙,至少还肯替她们在牢里打点,王夫人甚至还买通狱卒,派周瑞家的进来与她们见过一面,然而平儿占了偌大家私,手下得用的掌柜、仆从也不少,却至今无一言一物递进,难免令凤姐心寒。再想起从前两人情好之时,平儿的种种忠心体贴,对比今日,越发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怨恨之外,又生出几分自怨自艾,且心内也渐渐知道此次家中的事无法善了,慢慢地绝了出去的指望。</p>

谁知那一日正在心里痛骂平儿,忽然听见平素得东西最多的一个牢头奔进来,悄悄向王子腾夫人那边说了些什么,那里顿时一片哭声,凤姐隐约觉得不妙,隔着栅栏扬声道:“母亲,发生什么事了”</p>

王子腾夫人哭得声嘶力竭,许久才道:“你父亲去了。”</p>

凤姐只觉如有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怔在当地,半晌之后,才猛然叫出一声“父亲”,泪如泉涌,一半是因父女天性,一半却是因为彻底失去靠山,心内惶恐。</p>

一时监牢中哭声一片,王家众人皆知前途不妙,个个惊慌失措,只有凤姐哭了一会便冷静下来,重新盘算自己的前程她身处监牢,并不知王仁早将所有事情都推到她头上,只当父亲既死,皇上顾忌名声,未必追究家人,于悲痛中又渐渐松了一口气,谁知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王仁等几位兄弟贬职为民,子孙永不录用,自己被流放的消息。</p>

、第171章</p>

凤姐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她固然知道王仁不可靠,母亲总是更偏爱兄长,也知道大多事情都是自己经手,自己获罪理所当然,却从未想过自己与王仁的境遇竟是如此天差地别。</p>

判决下来之后,王子腾夫人并凤姐的几位妯娌早都陆续放出去,家仆们大半被官卖,剩下的也或流或放,不到半月,这监中已经渐渐再没有凤姐熟悉的人。</p>

凤姐不知道为什么单单只剩下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只是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彷徨着,从前她所倚仗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掉光了所有羽毛的凤凰,或是行将就木的老虎,她失去了自己的梧桐,失去了自己巢穴,从前的风光像是一场虚幻的美梦,她从头至尾都只是这阴冷潮湿的牢房中的一个小小囚徒,如蝼蚁般艰难挣扎着,却终不免于被黑暗吞噬的命运。</p>

王子腾夫人倒是没有忘了凤姐,然而王家已经没有余钱来为她打点,所有的帮助,只不过是请这些狱卒吃了几顿酒饭,务求她们不要再加磋磨,王夫人、薛姨妈派人送过来的东西都被典狱收走,大约亲戚们也厌烦了这样无穷无尽的耗费,凤姐在里面能收到的东西越来越少,能听到的消息也越来越少,她像是被人遗忘一样,独自待在监牢一隅,监中无日月,她只好靠着在墙上刻划来计算着日子,开始还不觉得,等她入狱满三个月时,天忽然就开始冷了,好几个没人接济的犯人病死在牢中,凤姐靠着薛姨妈送进来的几件旧衣,一面庆幸自己还有人记挂,一面又越发惶恐,生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成为了这些拖出去的人中的一个。</p>

然而与流放相比,她更愿意待在这里,至少这里还是她熟悉的京城,在外边还有她认识的亲人。凤姐常常在想为什么自己的判决已经下来,却迟迟无人前来发配,她偶尔也会幻想,是不是家中某位人物怜惜自己,或是从前在哪里结下过什么善缘,有人打通了什么关节,所以自己还得以在监牢中苟延残喘,但是无论她怎么想,也想不起自己曾与什么人有过这样过硬的交情,除了平儿。</p>

凤姐忽然觉得有些悲凉,她从以前就清楚地知道,无论是王夫人,还是薛姨妈,甚至是自己的亲身母亲,都不会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爱护自己,这些人虽是她的至亲,待她的心,却未必及得上平儿的细致真诚,是以许多性命攸关的大事,她宁可交付给平儿,也不愿叫母亲她们知道半点。她的心事,肯吐露给平儿,却从来也不会对母亲她们说一个字。可是她全心全意信赖的平儿,却从她入狱以来,就不曾见过她一面,也不曾派人送来只言片语。凤姐先还安慰自己,许是监牢看管森严,平儿一介民女,送东西进来不方便,然而自从判决下来以后,监中看管懈怠了许多,被关押的家奴们都曾陆续有人探视、赎买,平儿却依旧没有半点消息。</p>

凤姐对平儿从来都很有信心,然而这信心全是基于功名权势之上,凤姐清楚地知道只要王家权势尚在,即便是平儿被放了良,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可是功名利禄一朝成空,她所倚仗的一切早已消散,平儿什么都不需要做,已然脱出了凤姐的掌控,成为了真真正正的良民,与王家再无瓜葛。</p>

凤姐偶尔会生出极龌蹉的心思,恨不能平儿替自己做过的事一一告发,叫她无法在外面逍遥自在,她也常常会想要不要将平儿手里握有自己私房的事告诉母亲和兄长们,让这些人去向平儿讨债。</p>

然而最终她什么也没做,依旧只是独守在监牢中,满怀怨怼,却绝不肯牵连平儿这决然不是因她对平儿还有几分微薄的喜爱,她只是,难得的,宅心仁厚了一次。凤姐也绝不肯承认,她最私心里,竟还悄悄地对平儿存了那么些微的指望,她指望这平儿,看在她们十数年的感情面上,看在主仆相得的情分上,看在朝夕相对、耳鬓厮磨的亲密上,好赖对自己心存那么一点点怜惜。</p>

幸而凤姐的指望并未成空,天还没冷到受不住时,狱卒将她带到狱神庙中,庙里神像后面摆着一张小桌,桌边坐着一个人,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中凤姐也一眼认出那正是令她朝思暮想、心神不定的平儿,有那么一瞬她想扑进平儿的怀里大哭,然而到最后她却只是猛然站住,扬着脸冷哼一声,道:“你终于舍得来了。”她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冲动,对着狱卒和其他许多人,她都能暂时收敛,委曲求全,以求得最有利于己的结果,然而对着平儿,她却偏偏一点脾气都忍不住。</p>

平儿看见凤姐进来时便已经站起,眼圈发红,听凤姐责怪,也只是略一低头,忍住泪道:“姑娘受苦了。”</p>

凤姐听她用的依旧是旧时称呼,反而松了一口气,眼光向平儿身上一扫,一眼就看出她既憔悴且瘦削,再扫一眼,又看见了小桌上摆着的几样小菜,有肉有饭,都用小炉子烤着,热热地散出勾死人的香气。</p>

凤姐不自觉地咽下一口口水,脚尖微挪,还不大好意思开口说要吃,平儿倒是体贴地道:“姑娘饿了罢先坐下用饭。”服侍凤姐坐下,熟练地替她布好碗筷,又对那看管的狱卒婆子笑道:“劳烦婶婶们了,我切了几斤羊肉,还有些烧酒,婶婶若不嫌弃,不如拿酒就着羊肉,也好暖暖身子。”</p>

那两个管狱的婆子听见,知道她想说体己话,笑嘻嘻道:“可不许太久了。”两人相携出去,就在神像之前饮酒用菜,十分惬意。</p>

凤姐听那两个大吃大嚼,再看一眼自己面前的菜色,就又有些不高兴了:“为什么她们有羊肉有酒,我这里只得这几个菜”</p>

平儿笑着倒了一碗鸡汤给她,那汤炖得久了,汤汁黏稠,香浓得尤如肉化开了一般,撩得凤姐肚内馋虫直叫,连吞了好几口口水,眼睛直盯着平儿手里的碗,根本半点也挪不开。</p>

平儿轻声道:“我怕姑娘在里头吃的不好,骤然吃了大荤的胃里不舒服,姑娘明日就要启程了,若这时候身子不适,恐怕不好。”</p>

凤姐惊道:“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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