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道：“姑娘要睡，我把铺盖垫上，姑娘好生躺着睡一觉岂不是好何必这么个模样，一会若是车颠了，别把头磕着。”</p>
凤姐闭着眼道：“那你快铺。”忽然想起什么，睁开眼睛笑道：“这车这么小，你铺了铺盖，你要坐哪里”</p>
平儿道：“我就去外头和她们说话。”</p>
凤姐就把眼一眯，下巴一扬，道：“不许你出去。”</p>
平儿眨眨眼道：“那我陪姑娘睡。”说这话时候分明两眼含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凤姐久不见她这副俏皮的模样，看得呆了一呆，立刻又闭上眼，道：“我是真困了，要睡，你莫多想。”</p>
平儿笑道：“我也知道姑娘是真困了，要睡，没有多想。”口虽如此，那眼睛里却满是戏谑，凤姐恨得啐她一口，道：“快去”</p>
平儿就叫外头停车，开门出去，从后面的车里拿东西进来，将整个车上都铺得软软和和，打发凤姐睡下，自己和衣躺在一边。</p>
凤姐见许多东西都是家中用惯了的，难免感伤，又见平儿并不更衣，牵她的袖子道：“你怎么还穿着衣裳不热么”</p>
平儿笑道：“一路有什么事，他们难免要来问我，若你想吃什么用什么了，只怕也要我去做，脱了衣裳，不多时就要穿上，来来去去麻烦。”</p>
凤姐听了才作罢。她起先说睡只是托词，这会子却当真困倦了，只是终于能与平儿一路，又有些舍不得就这样睡过去了，便扯着平儿的手道：“你这些时候怎么样钱都够么”</p>
平儿敛了笑，慢慢道：“就那样罢。钱不多不多，也够姑娘过了，姑娘别担心。”</p>
凤姐道：“你钱够花，打点又顺利，做什么不早点来看我你不知我在牢里多苦。”</p>
平儿握住她的手道：“是我考虑不周，委屈了你，以后不会了。”</p>
凤姐忽然侧过身，看着她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我一直不见你，还以为你背弃了我，要自己带钱跑了呢。那时候我就想，你若真跑了，我一定把事情都推到你头上”</p>
平儿道：“推到我头上，你就没事了么若是这么样，你怎地不早说”</p>
凤姐一怔，立刻白她一眼，道：“你以为那些人是傻子你一个家生奴才，做得下这许多事情再说各处送礼办事的人证都在，还有许多我给出去的官凭，我倒是把事情都推到你头上，也要人家肯信才行”又道：“你不必这么忙着表忠心，我知道你的心，你肯替我这样打点，已经很好了。”</p>
后面这句话却说得客气，平儿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就伸手拍她道：“快睡罢。”</p>
凤姐两眼已是睁不开了，只还挂念别的事，还问道：“你说我哥哥替我打点的流放的事算他还有点良心，他花了多少钱你都给他，我不要欠他的。”</p>
平儿嗯了一声，拍着她的手道：“我都给他。”</p>
凤姐又道：“怎地除了你，再没有别人来送我了我母亲她们都知道我是今日走么”</p>
平儿道：“她们才从牢里放出去，家里事情多，大约赶不及吧。”</p>
凤姐恼道：“她们出去都好有几个月了，再多的事也该落定了罢怎么连这点空都没有”</p>
平儿见她着恼，忙安慰道：“她们知道我陪着你，都打发人送了东西来，我替你收着，等到了地方给你看。”</p>
凤姐却又睁了眼道：“她们送的什么”</p>
平儿讷讷道：“左不过是些成药、补品，还有路上的衣食之物，我和她们说，送些东西表表心意就是。”</p>
凤姐听了方才作罢，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平儿以为她睡着了，正想偷偷起身出去，却听凤姐又道：“平儿，他们都骗我，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p>
平儿吓了一跳，好一会才道：“我总是一心一意对姑娘好的。”</p>
凤姐道：“你不要叫我姑娘，我不是什么姑娘了，你和从前那样，叫我凤儿。”</p>
平儿半晌没作声，凤姐就又微恼道：“怎么，你嫌我是罪人，不乐意和我亲近”</p>
平儿忙道：“不是我，我只是想，若这么叫你，怕别人知道了咱们两的事。”</p>
凤姐冷笑道：“一个称呼罢了，能说明什么再说咱们两的事本来我家里就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可瞒的。”</p>
平儿讪讪道：“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大爷就是后来才知的。”</p>
凤姐猛然睁眼，微笑道：“哦，大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p>
平儿转过眼不去看她，缓缓道：“你入狱后不久，大爷才知道，还托我照顾你呢。”</p>
凤姐道：“你先编的还像那么回事，现在越说越不像了，他和我们都不关在一处，从哪里知道咱们的事他那性子，不管你要钱就不错了，还想得到我”</p>
平儿心里一跳，强笑道：“毕竟兄妹天性，大爷也没你想的那么坏。”</p>
凤姐哼道：“平儿，你莫骗我。”</p>
平儿微笑道：“我没有骗你，大爷真的念着你的。”</p>
凤姐翻过身来，半趴在平儿身上，盯着她道：“念着我，还是我的钱”</p>
平儿笑不出了。</p>
、第176章</p>
凤姐惯常画着两弯柳叶吊梢眉，久在牢中，没处梳妆，眉形散开，眉旁渐渐长出细碎的眉毛，渐渐的温柔细致的柳叶不见，眉弯处的威风倒显出来，她本是不怒而威的长相，配上这眉毛，越发多了几分凌厉的气势，盯着平儿，嘴角含笑，手指在平儿的颈窝上逐渐用力，未经修剪的指甲戳得平儿颈窝生疼，伸手握住凤姐的手指，轻轻喊了一声：“凤儿。”</p>
凤姐哼了一声，收回手指，侧坐着看她，平儿坐起身，从背后搂住凤姐，一手替她梳了梳头发，一手揽住她肩，道：“我没告诉你，就是怕你自己生气。你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受了这等委屈，若不报复，你自己心里难过，若是报复他毕竟是你亲哥哥，老爷走了，他就是家里的老爷，于理，于法，你都不该和他作对。”</p>
凤姐眯着眼道：“所以你就骗我”</p>
平儿一怔，没想到她第一说的却不是王仁，而是自己，顿了顿，道：“我只是不想你难过。”凤姐这脾气，受了这样大的气，还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她已是罪人之身，若再不规规矩矩地认罪伏法，只怕前途堪忧，再说她本是受了挫折抑郁低落之时，若再添愤恚之气，于身体大不相宜。</p>
凤姐冷笑一声，道：“这次是打着不想我难过的名头，下回是什么不想我生气，于是外头人干的坏事也可以不说，不想我伤心，于是家里的事也可以不说你这样骗我，一回生，二回熟，到后来怕连自己也不知自己哪句真哪句假了吧”</p>
平儿见她把话说得重，忙爬过去，与她面对面看着，低声道：“我并没有这样的心，我只是想以后再告诉你，等到到了地方以后”她只管说，凤姐也只管盯着她冷笑，平儿话就说不下去了，老老实实地跪在凤姐身前，低头道：“我错了，我不该骗姑娘，随姑娘要打要骂，都无怨言。”</p>
谁知她这样一说，凤姐反而又生气起来：“你叫我什么”</p>
平儿立刻道：“凤儿。”跪近一步道：“凤儿，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无论是从做奴才的心，还是从做那个的心，都不该骗你，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你你别生气。”</p>
凤姐气得都笑了：“做奴才的心我早将你放了良，你也不是我的家生子了，哪里来的做奴才的心”</p>
平儿不知她是故意试探，还是真的将自己平等以待，略等了一会，才道：“无论你有没有我的身契，我这人是你的，一辈子都是你的。”话虽不免有模棱两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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