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2 / 2)

宝钗颇带三分讶异地看他一眼,笑道:“你既能想到这点,也算是通达的了,日后的事,就不必我们再替你担心了。”</p>

宝玉急得一头是汗,不住道:“宝姐姐,你们别做傻事。”</p>

宝钗笑道:“你几时见我和黛儿做过傻事我们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p>

宝玉道:“你你说不是傻事,那你和我说清楚,你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p>

宝钗道:“你放心,说不得我们还要托你帮忙,那时你自然就知道了。”</p>

宝玉听她口气,不像是马上要办这事,方才镇定一点,却依旧盯着宝钗道:“我不管你们要不要帮忙,我只知你们若不和我说清楚,我便绝不会放你们离开县衙一步。”</p>

宝钗失笑道:“县太爷好大的威风”</p>

宝玉跺脚道:“你别只管笑,我说得出便做得到”</p>

宝钗便对他福了一福,笑道:“多谢你的好意,我到时一定告诉你,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先来看看水匪的事罢。”</p>

、第196章</p>

水匪闹了这些时候,府、县之内严限追比,却一无所获,宝玉也实在忧心,又见宝钗不肯与他细说将来,只得强打精神道:“宝姐姐,以我之见,水匪这事,最终还是要着落在柳湘莲头上。”</p>

宝钗正是要叫他自己多想主意,便向他笑道:“你继续说。”</p>

宝玉道:“我还没问过他,但他在我这里这么久,关于岛上的事,却一个字也未提起,这绝非偶然。上回你们问他,他说有人被缉捕,我查了公文,被缉捕的却是在松江府辖下,去此有一百多里,而且柳湘莲受伤前几日那边就已经抓了人了,我怀疑他不是被官兵打伤的。”</p>

宝钗笑看着他,宝玉见她并无反驳之意,才慢慢道:“我见到他时,他身上还带着兵器,以他的身手,一两个人是打不过的,五六个打他一个,又未必能逃出来,所以我想,莫非是之前发生过一场混战,他们自己窝里斗起来了若是他们当真内讧,那倒好办了,我们就派人出去挑拨,分而击之。”</p>

宝钗道:“你这想法倒也有趣。”</p>

宝玉道:“宝姐姐觉得我想得不对”</p>

宝钗笑道:“你知道为什么知府查了这许久,也查不到大伙水匪的踪迹么”</p>

宝玉道:“我们辖下兵丁太少,又不大熟悉太湖水性”</p>

宝钗摇头笑道:“你辖下没人,难道知府辖下还没人他在这里这么久,难道连几个熟悉地貌的渔民都找不到”</p>

宝玉疑惑道:“那以宝姐姐之见,到底是为什么呢”</p>

宝钗道:“你可知那些水匪,到底是什么人”</p>

宝玉道:“自然是强梁贼盗,无恶不作的匪徒了。”</p>

宝钗道:“你觉得柳湘莲无恶不作么”</p>

宝玉一时语塞。</p>

宝钗道:“你可曾想过,柳湘莲身为世家子弟,为什么会沦落到去做水匪,而且被你救下之后,又一个字都不肯跟你说为什么每到秋后,水匪便渐渐猖獗,到了春天,又忽然少了消息”</p>

宝玉摇头道:“不知道。”</p>

宝钗笑道:“你不知道也是正常,你是富贵公子,家道再是中落,也不曾体会过这些下民的心情若是承平时候,衣食丰足,谁肯赔上一家人的性命干系”</p>

宝玉惊道:“宝姐姐是说这些人都是良民”</p>

宝钗道:“倒也不全是,然而你若当真究算起来,只怕泰半都是寻常岛民,天时好,就是良民村夫,打鱼耕田,勤勤恳恳,天时不好,就是强盗劫匪,四处流窜。那些真正罪大恶极的强盗倒是少数,像他们这样的,多半是隐匿各处,专挑富户、行商下手,普通岛民,倒未必看在眼里。”</p>

宝玉道:“照宝姐姐这么说来,我只消抓住那些真正罪大恶极的人就好了”</p>

宝钗笑道:“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些水匪是抓之不尽的。”</p>

宝玉道:“就算抓之不尽,能抓一些,也是为民除害。”</p>

宝钗叹道:“罢了罢了,我索性与你直说罢,那些迫不得已而为盗匪的百姓,才是最容易捉拿、也最容易问罪的。你若真的想要救柳湘莲,只消随便捉上几十人,说他们是水匪,屈打成招,然后再把功劳归给柳湘莲,这是最稳妥、也最容易的法子。只是若是拿了他们,一则你未免于良心有亏。二则朝廷交税总有定制,你把这些人抓了,他们该交的税就落在同村人头上,到了明年,这些人没有粮食、交不上税,走投无路,难免又变成新的盗匪,惹是生非。第三嘛,你可曾想过,既有这么便捷的法子,为何这些日子追捕这么紧,苏州府内,却没有一处盗匪落网你的上官和同僚算是官儿里头有良心的了,水匪闹了这么些年,也没见他们胡乱抓了人去填塞,他们做官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这里头的门道,你若贸然举止,谁知别人会不会厌恶你的行止,向上头告发一句,王家被抄还没多久,若有人再落井下石”</p>

宝玉肃然道:“宝姐姐,我虽然不是什么大贤大能的人,却也是读过圣贤书的,绝不会为了一己私利,做出这样的事的,宝姐姐放心。”</p>

宝钗笑道:“现在你是这样,但是若是柳湘莲性命危急的关头,你肯不肯呢又或是万一有一日,你可以轻易便用十数百姓的性命,来换取柳湘莲的性命和你的家族前程,或者再深一些,若是用别人的命,可以换来你父亲、母亲和你自己的命,你又肯不肯呢”</p>

、第197章</p>

宝玉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初上任时候,他暗地里多少倒还怀了些雄心壮志,觉得自己虽未必能为万世开太平,却也少不了为生民立命,正史上留不了名,方志上也要大书一笔。然而上任伊始,便遇见许多细碎的事情,将他这一腔热血尽数浇熄,好容易将这些细务敷衍过去,当官的事初初入了门,却是又遇见个柳湘莲,又惊闻宝钗、黛玉要向家人坦白,桩桩件件,都是他从不曾遇见的难处偏偏宝钗在这等关口,还要尽拿些刁钻问题来问他。</p>

宝玉迟疑了片刻,慢慢道:“我家里的事不是已经过去了么怎么又扯到父亲、母亲身上了”</p>

宝钗道:“从前我可以提醒你,是因为我做了那样一个梦,然而如今梦中命运已改,再后头的事,谁也不可预见,今上春秋鼎盛,你姐姐在宫中虽不得荣宠,却也难免卷入纷争,又值圣上革新、朝中剧变之时,府上祸福,尚未可知。你别看你只是区区一个县令,却已是你家仅存的在朝之人,日后家族荣辱,与你皆休戚相关,你父亲、母亲的前程,也有泰半着落在你身上。”</p>

宝玉想起父亲两鬓间的白发,与母亲临行前悄悄塞给他的体己盒子,眉头紧蹙,半晌才道:“若是事关我父母,我不知道。”</p>

宝钗盯着他道:“若是事关柳湘莲呢”</p>

宝玉想起柳湘莲受伤时的神态,不自觉地捂住心口,道:“若是事关他我我”“我”了半晌,终究是长叹一声,道:“宝姐姐,无论是我父母也好,柳湘莲也好,若是他们有事,我自然全力营救,若事有不谐,那也是天意如此,我我不能因一己私利,枉害了他人性命。”</p>

宝钗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现在太平无事,所以你可以这样回答,若是日后真有什么事的时节,那时你的回答,未必还与今日一样。”</p>

宝玉微微恼道:“宝姐姐既这样不信我,何苦又反复来问呢”</p>

宝钗淡淡道:“我并非不信你,只是你年纪太轻,有许多事情,思虑未必周到,而现在你做下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你和你家里日后的前途,所以我希望你仔细想清楚。你要救柳湘莲容易,要迫他说出心里话也容易,然而这之后呢你若要和他在一起,势必会伤了你父母的心,甚至会毁了你自己的前程,连带的将你家中的前程也毁了。然而万一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又迫人家说出来了,再这样将人打发,岂不是平白伤了人家的心柳湘莲看似温和,其实心气最高,人最刚烈,你这样伤他的心,叫他要怎么想到时候他一气之下,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你可想过没有再万一之万一,若是你和柳湘莲想要如我和黛玉这样长久在一起,又要怎么办,你可想过么”</p>

宝玉听了,重又低头去想,宝钗在一旁耐心等待,并不催促。外面小厮早都被打发走,只剩下茗烟看着,宝钗坐着无聊,便随手推窗一看,茗烟也不知去了哪里,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冷冷清清的,和着那飘扬细雪,竟显得分外萧索。</p>

宝玉也抬头顺着窗子望出去,本朝惯例,大小官衙都要立一块戒石碑,他们这里因是新造的县衙,那石碑还未完工,依旧留在院子里,然而“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八字是已刻好的,从宝玉这里看去,正好便可以看到这两行字。</p>

宝玉微微一叹,问宝钗道:“宝姐姐,在你的梦里,兰儿是怎样了可有继嗣”</p>

宝钗想了一回才道:“他中了科举,高官厚禄不表,日后子孙也有可观。”</p>

宝玉道:“环儿有儿子么”</p>

宝钗挑眉道:“他那时有,如今倒不知了。”</p>

宝玉便道:“宝姐姐,我想好了。”</p>

宝钗回头看他。宝玉缓缓道:“我这辈子所享的福已经够多,所欠的情分,却也实在太多,父亲一生发奋,指望延续家族,到老来却养出我这样的不肖之子,耽于游逸、不务正业,母亲只余我一个儿子,将我当做终身的倚靠,我却每每累她为我忧急焦虑、彻夜难眠,袭人待我那样尽心,我要了她的身子,却又只能任她自赎出府,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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