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身陷囹圄(四)(2 / 2)

至于塔儿忽台自己,则在高地下方的草地上搭起了毡帐,一日一日的喝酒、大睡。

“嗯,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一只白海青鸟飞出了森林,飞过了不儿罕山,最终在三河之源的辽阔草原上,一处用金子堆起的巨大敖包的尖顶上落了下来,而当它落下之时,百鸟皆鸣,纷纷飞到了金敖包之下听命。”锁儿罕失剌没有回答大儿子的问题,他闭上了眼睛,轻声道。

“哎呀,阿爸,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神神叨叨的展现您那萨满之术呢?”沉白有着一张颇为俊俏的脸,就是有些黑,此刻,他看着父亲急促道。

锁儿罕失剌睁开了细长而明锐的双眼,他辫发盘起,脸色暗黄,一张瘦长而有着高颧骨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褶皱,他的右眼角有一道柳叶形的细细疤痕,那是年轻时被塔塔儿人箭簇擦伤留下的,所有的一切都显示出他那饱经风霜的人生。

他无奈的看着长子,这个儿子已经十七岁了,按蒙古人的算法早就是个真正的勇士了,沉白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有些急躁,常常沉不住气,这可一点儿也不像他。

“嗯,长生天托梦给我了,帖木真不会被抓,他会成为那个站在金敖包上的白海青的。”锁儿罕失剌扫了一眼不远处,与他一起在此轮班的脱歹,小声道。

“会吗?那就好,那就好。”沉白自我安慰似的喃喃自语。

锁儿罕失剌摇了摇头,又看向了另一侧的次子赤老温,还是赤老温少年老成、沉稳冷静,比较像我啊。

此刻,十四岁的赤老温听着锁儿罕失剌和沉白的小声对话,也不发一语,只是认真的听着,兼且微微点头罢了。

赤老温有着一张扁平质朴的脸,他的长相普通,小麦色的面庞不像沉白那般俊俏,他常常沉默寡言,但往那儿一坐,就像一座山般,不自觉给人一种沉静、坚毅、可靠之感。

赤老温这孩子,若遇到好的首领,还是能成为扬名草原的巴特尔的啊。

但如果一直在这泰赤乌部,这孩子恐怕就没有出头之日呐,锁儿罕失剌再次摇了摇头,不愿深想。

他的儿子沉白之所以关心帖木真一家的生死,不想让他们被己方抓住,是有原因的。

锁儿罕失剌盯着略显阴沉的天空,想起了往事。

那是在十几年前,当时也速该巴特尔还是整个尼伦蒙古部落的军事领袖,泰赤乌部、主儿勤部等一系列蒙古大部落还围绕在他的身边,仰仗着他带领着他们与塔塔儿人厮杀,彼时,塔儿忽台还在对也速该巴特尔展现出羊羔儿般的顺从,而那时的自己,也才三十出头,腿还没有瘸,手还没有抖,身强体壮,颇为武勇,也是速勒都思部有名的勇士。

在一次远征塔塔儿人的战事后,蒙古部打了胜仗,自己凭借杀敌勇猛,抢到了不少金子、貂皮等战利品,然而,这些战利品却被速勒都思部的一个氏族首领盯上了,他公然抢夺自己的战利品,派出身边的七八个强壮的伴当,狠狠的殴打着他,想要从他手里硬抢。

而此时,也速该巴特尔恰好巡营路过,撞上了此事,他在多方问明缘由后,狠狠的惩戒了那个氏族首领,将他抢夺的金子和貂皮还给了自己,而且当众剥下了氏族首领的皮袍,让那家伙赤裸着上身。

也速该高举着马鞭,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的鞭笞了那家伙十马鞭。

也速该巴特尔还宣布:将那名肆意抢夺浴血奋战的勇士战利品的氏族首领,充入巴鲁营(蒙古语,死士营),以赎其罪。

不久后,在蒙古人与塔塔儿人的又一次厮杀中,那名首领所在的巴鲁营因为冲锋在前,死伤惨重,首领本人也就死在了战场上,自然也就再没有人找锁儿罕失剌的麻烦了。

他到今天还记得也速该临走时说的话:“在我也速该的治下,敢于浴血厮杀的勇士,永远是第一位的,无论他是不是那颜(贵族之意)!”

而也速该巴特尔给自己父亲锁儿罕失剌主持公道的一幕,同样也被当时带在随军奥鲁营(即蒙古后勤补给、放牧的军眷营)的,还很幼小的沉白看到了,想必也深深的印在了孩子的脑海中。

所以,那一次的帮助,那一次的公平赏罚,使锁儿罕失剌一家铭记于心,常怀感恩,他锁儿罕失剌是知恩图报之人,他的两个儿子也是。

诃额伦夫人,原谅我这低贱之人吧,世道的残酷,使我不得不还跟随着泰赤乌人,愿长生天护佑,您和您的孩子已然脱离险境,一切安好。

“谁?”

就在锁儿罕失剌望着天空祈祷之时,旁边突然传来了脱歹略显尖锐的声音。

一下子,守在高地上的泰赤乌人纷纷闻声站了起来。

“哒哒,哒哒。”马蹄声渐渐靠近。

泰赤乌人抽出了弯刀,警惕的看向树林。

“砰!”

一匹灰白色的战马从林子里慢行到了一众泰赤乌人跟前,随后,伏在马背上的人好似浑身无力般,重重的从马上摔了下来,仰面躺在了高地上。

“哈哈!长生天护佑,长生天护佑,帖木真!是帖木真呐,他竟真的自己来到了我们的面前,主人,主人,我们等到帖木真了,我们等到帖木真了!”脱歹上前一看,躺着的人那张脸虽然随年龄有些变化,但基本轮廓仍在,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少年,就是也速该的长子——帖木真!

脱歹兴奋的大叫着,命周围的泰赤乌骑士看住帖木真,他则连滚带爬的冲下山坡,向塔儿忽台报信去了。

“。。。。”

沉白、赤老温面无表情的看向老爹锁儿罕失剌,您不是做梦预见帖木真他们逃跑了吗?

阿爸的萨满之术果然还是半吊子水准,不能信!

“咳,咳咳!”锁儿罕失剌顶不住两个儿子的目光,微微咳嗽着望向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