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王重而言，周志刚只能算一个和身体有着血脉联系，但并无感情的人而已。</p>
“妈！”王重起身走过来，扶着李素华换了棉鞋，郑娟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崭新的棉鞋，正好是周志刚的尺寸。</p>
周志刚见王重只喊李素华，不和自己打招呼，顿时气就上来了，脸也一下子就黑了。</p>
正欲扭头就走，忽然小厅那边传来冯玥的声音：“姥姥姥爷，你们快来，这电影可好看了。”</p>
“爷爷奶奶来了？”周聪愣了一下，赶紧拿起遥控摁了暂停，把弟弟妹妹都带了过来，齐声给老两口打招呼，主动拉上老两口的手，径直去了小厅，让他们坐在正对着彩电的位置上，五个坐边上的坐边上，坐地上的坐地上，周聪还懂事的替老两口一人倒了一缸热茶水，把电影调到开头，又从头开始放。</p>
至于弟弟妹妹们，虽然看过一遍，可看的还是嘎嘎起劲儿。</p>
至于王重，在孙子孙女们的热情之下，周志刚下意识就选择了忽视。</p>
王重也没说什么，回到沙发边上，继续和光明商讨老年活动中心的事儿。</p>
本来王重早就打算弄了的，没成想阴差阳错的先给郑娟弄了个私房菜馆，当时手里的闲钱虽然够了，但弄了之后，可能就剩不了多少，王重并不喜欢口袋空空的感觉，就暂时搁置了。</p>
现如今再提，自然是打算落实了。</p>
小厅里，李素华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手里拿着花生瓜子，身前的茶几上摆着搪瓷茶缸，一副影迷模样。</p>
周志刚倒是看过电影，可那是在大屏幕上，而且基本上都是单位组织一起看的，而且都是些红色电影，自己去电影院看，周志刚可舍不得那些钱。</p>
看着电影里头龙叔拼命的情景，瞧着电视机里那精彩激烈，极具美感令人震撼的打斗，一时之间，脑子竟有些宕机。</p>
祖孙几个在电视机前头一坐就是一下午，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孩子们还谈论着电影里的情节。</p>
周聪和周玲喜欢龙叔，可冯玥和周明却喜欢发哥，下午看得最后一卷录像带，就是发哥的《义胆红唇》。</p>
吃过晚饭，周志刚就准备回光字片，可周聪几个却极力的挽留，最小的小尾巴直接抱着周志刚的大腿，玲玲直接扑到周志刚怀里撒起了娇，一副你走我就哭给你看的模样。</p>
郑娟和李素华还有光明张巧儿也一个劲儿的劝周志刚住下。</p>
至于王重，吃过晚饭，散了会儿步就回二楼的小书房去了，那是王重画图写小说的书房，一楼底下的大书房，现在已经成了平时孩子们做作业的地方。</p>
周志刚的倔驴脾气终究还是拗不过孩子们的热情，尤其是小尾巴和周明周玲还吵着要和爷爷奶奶奶一起睡，听到这话的周志刚，虽然还是很不满王重的态度，可脚底下却跟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抬不动腿，迈不动步子了。</p>
晚上，周聪从仓库里取出郑娟给他们买的烟花，几个小的合力搬到院外，把烟花堆在街边，还拉着周志刚和李素华一起看。</p>
一直闹到晚上十点钟，孩子们才消停下来，洗漱过后就陆续回了房间，孩子们都住在东厢，周聪和周明一个房间，冯玥和周玲一个房间。</p>
不过周明和周玲还有小尾巴却都吵着要和爷爷奶奶睡，洗完澡就跟着李素华上了二楼，床只有两米宽，自然睡不下五个人，正发愁呢。</p>
周志刚就把木床搬起来往墙上一靠，屋子一下子就宽敞起来，李素华从柜子里报出被子直接打起了地铺，两床棉被往地上一铺，和老屋的火炕一样宽敞，不说三个孩子了，就是周聪和冯玥都过来也睡得下。</p>
几个孩子们看着李素华把床铺好，立马高兴围在周志刚身边鼓起掌，说着“爷爷好厉害。”把周志刚高兴地尾巴差点翘起来。</p>
许是玩累了，没一会儿三个孩子就都睡着了，李素华也有些累，侧着身子就睡着了，周志刚穿着睡衣，给孩子们掖好被子，房间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p>
周志刚看了看外头，又看了看熟睡中的三个孩子，起身走了出去，看着仍旧有亮光透出的书房，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推开房门。</p>
正伏在案前奋笔疾书的王重太过投入，根本没听到开门的声音，看着王重专注的背影，不知怎的，周志刚忽然心底涌出许多莫名的情绪来。</p>
好奇的走到王重身后，探出身子眯着眼睛瞧了起来。</p>
过了一会儿，郑娟走到门口，正打算喊王重休息，还没进门就看到了站在王重身后的周志刚，当即止住脚步，悄无声息的又退了回去。</p>
屋里，王重画上句号，放下笔，十指交错，双手往前推，急而又往两边划，伸了伸腰背，拿起桌上的搪瓷水缸掀开盖子喝了一口，水有些凉，王重站了起来，打算去兑些热水，一转身正好和周志刚四目相对。</p>
父子二人对视片刻，谁都没有料到这一情形，都有些惊讶。</p>
还是王重先开了口：“爸！”到底是这句身体的父亲，血脉相连，喊一声不吃亏，而且承自原身那十多年的记忆力，这个称呼早已根植在这具身体的血脉之中。</p>
“怎么还没睡？”</p>
周志刚没想到王重竟然能这么和颜悦色的和他说话，“睡不着，看这儿还亮着灯，就过来瞧瞧。”</p>
“你这是在写小说？”周志刚语气有些怪。</p>
王重道：“这不是要开杂志社了吗，正好这几天也没事儿，多备点稿子，有备无患，免得以后忙起来顾不上！”</p>
周志刚点了点头，没说什么。</p>
王重看着周志刚，心中到底还是起了波澜：“这儿地方小，要不咱们楼下坐会儿？”</p>
周志刚这才认真的打量起这个小书房，屋子不大，也就十二三个平方左右，除了挨着窗户的一张大书桌，一个凳子之外，旁边就全是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p>
父子俩下了楼，坐在沙发上，王重给缸里续了热水，又给周志刚倒了一杯。</p>
“其实咱们早该坐下来好好聊聊了。”王重淡淡的道。</p>
周志刚仍旧意外，王重现在的表现，和他这些天的态度截然不同。</p>
可一想起原先的事儿，周志刚心里就不舒服，皱着眉头，说道：“有啥好聊的？”</p>
嘴还是一如既往的犟。</p>
王重也不在意，微微一笑，说道：“父母和儿女之间，需要的不仅仅只是养育，很多时候，也需要沟通。”</p>
“时代是在不停变化的。”</p>
周志刚的心情较之先前已有不同，皱着眉头，耐着性子道：“你到底想说什么？”</p>
“或许在你看来，我应该记恨你，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没有，真的一点儿都没有。”</p>
“虽然在我看来，你是个偏心的父亲，从小到大都那么偏心，对大哥和周蓉有求必应，对我······”王重摇头干笑一声。</p>
说起这个，周志刚面色就变了，就连声音也拔高甚多：“对！我是偏心，可我为什么偏心，难道你心里没数吗？”</p>
“你们姐弟三个里头，你大哥从小听话，懂事儿，你姐姐乖巧、聪明、伶俐，他们在学校的成绩都很好，考试从来都是第一第二，可你呢？调皮捣蛋，成天四处惹祸，学习成绩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你要是有你哥你姐一办懂事听话，我能偏心？”</p>
王重摇了摇头，把桌上的茶缸往周志刚面前推了推，道：“别激动，先喝口水。”</p>
“哼！”</p>
“我不渴。”</p>
说起这些周志刚心里就来气。</p>
王重脸上仍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孔圣人都说了，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p>
“小时候我调皮捣蛋，不知轻重，成天惹祸，那会儿确实欠揍，可哪个男孩子小时候不调皮捣蛋的，可长大以后呢？”</p>
“大哥去了兵团，周蓉跑去了黔省，我留在了吉春，上班，写小说，努力赚钱，用心照顾妈，不敢说做的有多好，但至少没什么毛病吧？”</p>
周志刚没有接话。</p>
周志刚看着王重，沉声问“你还在记恨我当初打你的事儿？”</p>
王重道：“当爹的揍儿子，天经地义的事儿，我要是真的做错了，你揍我，我没话说，”</p>
“刚才我就说了，我没有记恨你，或许以前有过，但现在绝对没有，现在的我，对你有的只是单纯的失望而已。”</p>
“失望？”周志刚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你对我失望？”</p>
“别急！”王重摆摆手道：“曾几何时，在我心里，你是个顽固不化，偏心过甚的父亲，稍一动怒，对我就是拳脚相加，说实话，能全须全尾的长到那么大，我自己都觉得奇怪。”</p>
周志刚脸色黑的跟锅底一样：“有什么话都说了吧，别憋着了。”</p>
“大哥瞒着你大嫂不能生育的事情，骗你和妈说是他自己不育，周蓉不顾家人的反对，宁愿和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去黔省找冯化成。</p>
可你是怎么做的？你知道大哥的事情之后，第一反应不是质问大哥，不是想着把事情弄清楚，而是给我一脚，你知道吗，那一脚我整整疼了三天，”王重竖起三根手指，语气中满是唏嘘。</p>
“你说我小时候不懂事儿，四处闯祸，读书的成绩不好，可那会儿我已经考上了水木，我也在全国顶尖名校里学习。”</p>
“打那以后，我对你就彻底失望了。”</p>
“我甚至不敢想象，要是我的孩子们知道了他们爷爷是怎么对待他们父亲的，他们会怎么想？</p>
我更加不敢想象，要是有朝一日，我也像你一样，偏疼某个孩子，对某个孩子存有偏见，他们再经历一遍曾经我经历过的痛苦会是什么样子。”</p>
“十指有长短，痛惜皆相似。”</p>
“儿女众多的人家，做父母的，最忌讳的就是不能一碗水端平，古人尚且都有这种觉悟，更何况社会进步如斯的今天。”</p>
说着说完，王重就站了起来，叹了口气，从周志刚身边走过，瞥了周志刚一眼，似是有感而发：“人非圣贤，孰能无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人犯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错。”</p>
说完王重就径直上了楼，只留下周志刚一人坐在沙发上出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