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辔同行的柳承风突然想起自家兄长柳世忠还护送着老莫回庄,想必早已经到了庄内,若是此刻贼人攻庄,场面混乱不堪,按着兄长的性子,兴许会见义勇为,可他本无缚鸡之力,更别提执金伤人。贼人凶恶,强逞这份英雄的话,可是要见血的啊!
脚下穿着的马刺狠狠地一夹,胯下黄骠马长嘶一声,撒欢地往前跑去,柳承风心急如焚,都说长兄如父,在父亲柳洵亡故之后,这一路走来,都是柳世忠在悉心照料着他。
柳承风还记得那时南下途中,他兄弟二人实在是饿得不行,柳世忠便偷摸着去了户起炊烟的农家,他偷了个馒头,被那老丈用藤条打得伤痕累累也不做声,若非是老妇人来相劝,柳世忠恐怕便要被活生生地打死。然而拼死得来的馒头被柳世忠藏在衣袖里,他毫无二言地全给了柳承风下肚,却说那老丈痴呆不知自己已经在厨房里偷吃了好几个呢!其实柳承风哪里不知道,他一口都不曾进食,若非被逼到绝路,柳世忠绝不会做出如此下流之事,南下途中,他还念念不忘此事,数次说道:“若是今后苟活于世,要往那丈人家中寄些钱银才好。”
默不作声的柳承风想起这一路上自己对兄长发的那些无名火、那些没由头的脾气,顿时间感觉到懊恼。而兄长的宽厚憨诚又令他哽噎动容,心急火燎的柳承风疯也似地挥动马鞭,恨不能马能生翅健飞。
此刻向家庄内果真如柳承风设想那样一片混乱。
这永定寨新头领程锡早些年学过几个字,也在武官家中做过些时日的仆役,喜阅英雄志异类的籍刊,从书中粗略知道些兵计。后因盗窃武官家中金银,逃了出来,在永定寨安了身。
今日他听闻贲田抓了向家庄小姐上山,当即心生调虎离山计,在二道关卡增兵,自己则率领剩余众人从后山小路下去。
下了山后,程锡在众人休整时盘算着接下来做的事情。他靠在树干上提笔蘸墨,又调拨出小股人,挑选出几匹脚力快的健马,让他们带着自己墨迹未干的信件前往县令府邸,自己则是率领着主力人马前往向家庄附近埋伏。
关佺领了大批人马出来走远之后,向家庄的吊桥还来不及收起,程锡便带着永定寨众人冲杀过去,看门的护卫们吓得连魂儿都丢了,哪里还有什么力气拿起兵器作战。如此向家庄轻而易举便收入囊中,程锡吩咐手下不得掳掠、不得杀人,不过可以适当地立立威。
他自己则立在墙头,抢了老虎吃的,又不想让老虎惦记着,那就要让老虎心甘情愿地把吃食送来。程锡得意非常,接下来的话,只消等待那个家伙来了。
虽说程锡下令不得烧杀抢掠,但仍有些贼人管不住身下那几两肉,见到些有姿色的女子,便杀了阻拦的良人,如饿虎般向女子扑上去。又有些瞧着家室装潢亮堂,贼心大动,免不了入室抢夺几钱银子。
那些破烂不堪的茅草屋舍对于此刻他们不啻云泥,压根不想破门进去,穷得响叮当的也是白费力气。
庄内西面一间不起眼的草屋内躲着二人,他们用长桌将门堵住,两人则蹲在窗沿下避难,正是老莫与柳承风。
那时候他们刚进庄,便听到庄外喊声震天,惊恐不已,而后是守卫们惨绝人寰的叫唤声,接着庄内各处惨叫声此起彼伏,哭骂声沸反盈天。当他们见到贼人们有若魆风骤雨般席卷而来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寻了处避身的地儿。
在庄内待了多年的老莫哭丧着脸,他不敢高声,只是呜呜咽咽地说道:“造孽啊……造孽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虽然只是资格较老的马夫,但对向家庄的感情深厚比天地之广深,他不忍听到屋外那些平日熟悉的声音,如今化作歇斯里地、撕心裂肺的啕嘑,竟捂起了耳朵。
旁边的柳世忠见状搂住老莫的肩头,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慰藉的话语来,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紧咬着牙关,自叹命运多舛,一路颠沛流离到头来不过是走到了尽头。他恨不得此刻身有武艺,出去阻拦贼人所作所为该有多好!
二人在此地避了一阵时间,却听到外头的叫喊声渐渐弱了下来,好似有人呼唤贼人们停止了粗鲁行径。
柳世忠略微直了身子,透过窗隙朝外望去,外面一片狼藉,贼人们左呼右唤,纷纷拾了兵刃,成群结队地朝着庄门的方向而去,听他们的对话,好像是又有人攻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