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秀色可餐(2 / 2)

以往的月城,都是安安静静的,也干干净净的,那银色的长发,那雪白的大氅,那眉那眼,那手那足,从来都是被打理得干净整洁,不带半点儿瑕疵。</p>

如今他安安静静地置身此处,浑身上下全是血,</p>

下全是血,月华浸染血红,这教人看得怎能不欢喜?</p>

她凑过去便要亲吻他的眼尾,唇瓣刚刚触碰了去,就感到那睫毛一动,浓密纤长如同小刷子般扫过她的唇,她看不到他睁开眼,只能感受到他睫毛在她唇下缓缓动荡开来。</p>

嗳?</p>

他还没死?</p>

她有些讶然,但嘴里已经尝到了眼尾处那点血丝,腥甜腥甜的,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她将那一点血和着唾液吞咽入喉,然hou才退后了,重新枕在他已是变得冰凉的手臂上。</p>

这样的距离看清他果然是睁开眼,正借着她双手捧起他脑袋的姿势,一双染了血红的眼,正沉沉地看着她。</p>

这样的眼神,她很少见过。</p>

不冷,也不凉,不深,也不黑暗,却映不进半分的光线,那银眸里头的她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p>

“月城。”陆长安笑,笑容秀丽而甜美,“你还没死啊?你是想亲眼看看我会如何对待你的身体吗?”</p>

想看看她会如何将他身体里的血喝尽,想看看她会如何将他的身体进行分割,想看看她会如何将他的手足四肢给熬煮吃进肚子里,想看看她会如何带着他的身体一起与她永yuǎn地生活下去?</p>

是这样吗,月城?</p>

他不说话,也没有呼吸,体温变得更冷,让她好像是在抱着一块冰。</p>

他慢慢地低下头来,冰凉的嘴唇贴上她的,同样冰凉的舌尖探入,她感到自己好像是在吃冰块一样,凉凉的,还带着点血腥味。</p>

她眨了眨眼,睫毛却被他脸上的血给蒙上,于是眼前一片血红,她看不清他的神色。</p>

这样介于生死之间的亲吻,让她很清楚地感受到,他真的已经没有了呼吸。他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正在以生前的记忆,来进行着亲吻她的动作,她口腔都是被冰得开始没了温度,唇舌都是冷得麻木。</p>

他动作却是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深入。隐约有着什么液体,被他喂了进来,她没有多想,直接吞咽了下去,半点都不剩。</p>

似是听见她吞咽什么的声音,他忽的全部退出,一点都不留恋。他没有呼吸,也没有体温,但他还有力气,双手一撑,便是从她身上离开,他着身体站在她的面前,月染赤红,他浑身鲜血,美得好像一幅画。</p>

画里有月上中天,有弦月如钩,有月华璀璨,却唯独没有倾了月光的那个人。</p>

因为那个人,已经从画中走出,所以这画再美,也终究是残缺之美。</p>

他站在那里,炽亮的雷光照亮他半身血色,他瞳眸里的弦月,正在慢慢消湮。</p>

仿佛只要那弦月彻底的消湮了,他便也能真正的死去了。</p>

“长安。”</p>

他轻轻开口,声音如同一缕风:“陪我去看看阿姆,好吗?”</p>

好啊。</p>

怎能不好。</p>

反正看过阿姆后,那弦月消湮,他便也能真正的属于她。</p>

此番过后,她下场如何,她结局如何,她都已不再想。</p>

她只想拥有他,她只想让他住进她的身体里,其余的,其他的,和她无关。</p>

看清他眼底弦月正在慢慢消失,陆长安轻轻点头。身体被他染得冰凉,也淌了不少的血,她舍不得擦掉,便也不擦,只随手拿了旁边同样是染血的衣服穿上,就绕到他的身后,看着那还深入后心的刀。</p>

“我帮你把刀拔掉吧。”她试探地道。</p>

他轻轻“嗯”了一声。</p>

于是陆长安便伸出手去,拨开他散落在背上的长发,左手按着他的后背,右手握上刀柄,一个用力,轻轻一声响,那刺穿了月城心脏的刀刃便被拔了出来,不过因为力道用得巧妙,并没有带出太多的血。</p>

她看着他背上的血,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刀上的血正沿着刃边儿开始往下流淌,她此时也来不及去心疼,直接便靠近了他的背,嘴唇印上去,将那从刀口里流出的血,一点点的喝掉,一点点的舔去,像是贪心的猫儿,属于她的,她半分都是舍不得浪fèi。</p>

血还有些温热,显然他此时真的是没有全部死去。</p>

他能与她说话,他能站起来,他想要去看阿姆,这全是凭借着体内那纯净强大到能够返祖的血脉能力,否则,陆长安这样深这样狠的一刀,他早该死了。</p>

后背上的吸吮有些疼,也有些痒,却是根本无法让他的体温恢复先前温热。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等她将他伤口里流出的血全舔去了,他才道:“好了吗?我们走吧,雨停了。”</p>

果然,再听一道山崩地裂般的雷鸣响起,外头那磅礴的雨,势头开始变小。</p>

几息过后,果然停了。</p>

这雨来得急去得也急,但下的时间不短,少说也有一个时辰。</p>

刚开始打雷的时候是刚升月亮没多久,此时雷停雨歇,也不过刚巧月上中天的时刻。</p>

月圆却无花好,月朗却无星稀。</p>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p>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p>

风停云散,那长空万里,疏朗一片。</p>

陆长安要给月城穿衣服,他却拒绝了,只披上最外头的那一层大氅,轻而易举便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脖子也是被裹住了,什么都看不到。除了脸上和发上的血色,他看起来还是和平常别无一二,</p>

别无一二,正常得紧。</p>

他下榻,赤着双足,朝她伸出手:“来。”</p>

来。</p>

陪我去见阿姆最后一面。</p>

陪我去看阿姆最后一眼。</p>

见过看过,我便死了,完完全全属于你。</p>

他足上也是有血的,是陆长安将刀拔掉的时候,从刀刃上流下的血。</p>

陆长安看着那雪净玉足上一点绯红艳色,眸中颜色渐jiàn深了。但她终究没说什么,伸手给他,被他握住了,然hou同样是赤足下榻,也没有穿鞋,就被他牵着出去了,踩上刚刚被雨水冲刷过的青石板。</p>

夏季的东洋,本就是反常的冷天,刚下过一场雷雨,更是冷。陆长安穿的不多,也没披上大氅,更没有穿鞋,赤足踩在雨水里,那地面冷得她浑身都是打颤。</p>

但她忍住了,也没说话。</p>

因为月城穿的比她更少,他这个将死之人都是没有半点反应,她一个活生生的人,还需要说些什么吗?</p>

于是沉默着走在青石板上,这外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抬眼四望,只祭月坛上一个苍老而又孤独的身影还是立在原处,竟是不管之前雷霆多么密集可怕,雨水多么汹涌磅礴,都是没有移dong半分的,只是静默而沉重地看着前方那没了神像的地方,不知心中作何想法。</p>

月城握着陆长安的手走上广场,走上祭月坛,走到那人的身后。</p>

而后微微启唇,声音又轻又凉,是融在水里的月光。</p>

“阿姆。”</p>

他平静地道:“我来看你了。”</p>

老人不语,亦不回头。</p>

好似已经知道他是做了什么,连看他一眼都不愿yi。</p>

而他也不需要阿姆说话回头,只继续道:“阿姆,我要走了,去见月狼大人了。我把心头血给了长安,长安会在我之后,和我一起去见月狼大人。”</p>

说到这里,前面的老人终于像是从深重的思绪之中被惊醒了一样,慢慢回过头来。</p>

淋了半夜的雨,阿姆此时苍老而冰冷,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热气。她慢慢转头,看向那还是一身风光霁月、月光倾城的少年,看他半身月华半身赤血,老人冰白的嘴唇动了动,缓缓吐出几个衰老而嘶哑的字句。</p>

“你……决定好了?不后悔……?”</p>

少年闻言,轻轻地笑:“决定好了,不后悔。”</p>

于是阿姆转回头去,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p>

至于他身边的陆长安,阿姆连半个眼神都没给,完完全全无视了陆长安。</p>

月城此时却松开陆长安的手,绕过阿姆,走到阿姆的面前,双膝轻轻一弯,便是跪在地上,然hou伸手,将那浸泡在雨水里的血月手杖,给缓慢而郑重地捧了起来。</p>

便是手指从雨水里过了一遍,他手上的血迹,也还是没有被洗去,崭新如同刚刚印上的,平白刺眼。</p>

再看他那的双足,其上血色也是没有洗去,还是好端端的印在他足上,冰冷玉白之上殷红点点,却是并没有入阿姆的眼。</p>

阿姆此时已经垂眸闭眼,谁都不看。</p>

只听到底下似是有着水声在轻轻地响,然hou就听已经跪在了自己正前方的少年轻轻开口:“阿姆,权杖。”</p>

阿姆闭着眼,不说话,只缓缓抬起早已僵硬麻木的手,握住了那根血月手杖。</p>

握住了,手指一紧,便是再松不开了。</p>

然hou就听水声再响,是少年在叩拜,带着血迹的额头触碰到冰凉的汉白玉上,那血色却还是洗不去:“阿姆,对不起,再见。”</p>

说完,水声最后一响,是少年站起身来,又从阿姆的身边绕过,沿着来时的路开始走。</p>

走到陆长安的身边,他伸手,握住少女的手,便仿佛是握住了那一世长安。</p>

“我们走吧。”少年轻声道,“神罚已至,月狼大人在等我们呢。”</p>

回答他的是少女轻快的笑声。</p>

“好,走吧。”</p>

于是渐行渐远。</p>

于是万里长空开始放晴,于是被遮的月重新出现,于是月上中天血色盛绽。</p>

静谧无声的祭月坛上,老人缓缓抬首,看向那重新出现的明月,散发着血色一样的光辉。</p>

然hou老人缓缓开口,声音是亘古的沧桑。</p>

“一世长安,倾了城的,真的是那月光吗?”</p>

无人回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