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孙可望并非不知道陆长川,赵奎,唐二升等人喝酒时说的那些黑幕,贪污腐败也并不是王朝后期才有的问题。只不过,在潮水上涨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谁在裸泳,一旦到了人口日多,资源日紧的时候,矛盾就尖锐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中央因为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各种问题而带来的信誉降低和控制力下降。孙可望有督察司,军情司,以及军法队的助力,他知道这里,那里都存在问题,但很多事情并不是他想解决就可以解决的。通过革新管理制度,确实可以提升效率,但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万能灵药。他只能通过集权和监督,保证自己赢得战争所需的物资,手下的官员一定能按质按量筹集到,在涉及到军队的问题上,划下一条又一条的红线。但制度下面终究是一个个鲜活的人,对于还在讨论花几两银子买个丫鬟生儿子,还没有把人当作人的这个封建时代而言,所谓的“自由”,“平等”不过是为了宣扬正统性,合法性的口号罢了。就算喊出来了,对于最普遍的平民百姓来说,也毫无用处。换言之,就算孙可望真的有能力把这个时代的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都装扮成了现代的样子,但只要人心不变,整个社会的底色不变,运行法则不变,那也都不过是假的罢了,该“吃人”的时候还是得“吃人”。妄想在一个依靠“人治”的封建王朝把权力关进笼子里,实现彻底的反腐败,那就只能说是在痴心妄想了。孙可望自然清楚这些,所以他也能容忍这些,甚至在之后称帝的时候,恐怕也免不了来几句震天响的口号,以博取欢呼,增强自己统治合法性的。但他和被骗的人们不一样,他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假的变不成真的。当然,孙可望也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他除了希望子孙世世代代富贵之外,也想为自己博取一个“国父”的名号,也希望可以由他的手,播下科学,民主,自由,平等的种子。尽管知道这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但他仍旧希望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有光明的未来。只能说,这是一个矛盾的人,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但又热爱这片土地的人!在南昌待了一个多月,基本安排好了各项事务,又接见了地方的缙绅元老之后,孙可望便领着亲卫队从南昌出发,准备沿南昌-临江-醴陵一线返回长沙。南下的途中,他还特地去了正在修建的汝水堡垒群一趟,视察工事的进度。汝水堡垒群位于抚州府城西北六十里左右,在金山和铜山山脉之间的河谷西侧,扼住了抚州通往南昌的咽喉。而汝水河谷两侧都是丘陵地形,更远的地方则是连绵高耸的山脉,只有河流西侧有一片两三里宽的平地。殿前军在这里修建了堡垒之后,只需要部署两三个千总的兵马在其中,便能以一当十,阻挡住清军主力的攻击。孙可望既然已经决定了停止进攻,恢复生产,那这些至关重要的交通枢纽就是他必须布局的地方,所以早在一开始,他就派地方官征召民夫过来修建堡垒了。不过,考虑到只是暂时用个一年半载而已,他并不打算耗费太多财力,把这些堡垒修得太坚固。等到新兵训练完成之后,孙可望便会开始新一轮的进攻。现在局势已经变了,孙可望拿下了江西最富裕,人口最多的地方,刘文秀和李来亨又已经臣服,马进忠和冯双礼都没了首鼠两端的行为,虽然江南,华北还在清廷手中,但对他来说,清军已经不再占有明显优势。毕竟,孙可望还有李定国和郑成功,张名振等人帮忙分担压力,而清廷在巨大军事压力下,为了扩充兵马,筹备军队所需,统治必然更加残暴,激起反抗之后效率进一步降低,从而陷入当初明朝廷的恶性循环之中。现在汝水堡垒群暂时还是马宝麾下的一支兵马驻守,一共两千余人,其中的军官骨干都是跟着他从广东打到江西的“老人”,等到冯双礼的兵马处理好后方的事情,再来接替。马宝跟着孙可望爬上了堡垒群附近的山丘,俯瞰着下面如同蚂蚁一般,正在修建堡垒的民夫们,而堡垒的前方,沿河地带,还有数座侯台正在动工。“国主,如今沿河已经修建了五处侯台,还有另外七座很快也会完工,到时候清军便是想偷袭,咱们的骑兵也能有足够的反应时间。”马宝抱拳道。“嗯,不错。”孙可望点了点头,又指着左手边的山丘道:“在那里和这里都要修建几座了望塔,这样方圆十几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又能一清二楚。还有,在堡垒群后面,找个合适的地方再修个码头,抚州,东乡这些地方是今后进军的重要方向,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保证物资的运送。”虽然有长江水道的便利,又有强大的水师,孙可望可以直接顺江而下,攻打江南的核心地带,但这里也是一条不错的行军通道,他这也是在为将来可能出现的意外提前做好准备,留一个随时可以用得上的备胎。“是,国主!”马宝抱拳道。“对了,马宝。”孙可望看到了山下堡垒群后方活动的骑兵之后,又忽然说道:“武昌大战缴获的清军战马,到时候孤把一半交给你,这些可都是最顶级的战马,马宝你就不要回长沙了,安心在这里训练骑兵,你麾下本来就有一千多骑兵,孤再调一千老兵给你,但你必须在收复江南的大战开始之前拿出至少一万优秀的新骑兵来。之后的江南大战,甚至是华北大战,都将是平原野地,那是清军八旗兵的优势,咱们必须在此之前养足两万骑兵,不然极有可能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马宝一听,知道孙可望这是要借着扩充殿前军骑兵的由头,给自己扩充兵马了,赶紧单膝跪下谢恩。要知道,现在军中到处都在传摄政王要在南京称帝,这个时候给他扩充兵马是什么意思,那就再明显不过了。马宝也想着封王拜相呢!而孙可望则是立马扶起了对方,然后转身看向前方,右手指着面前的河谷,随即手臂往外划了一圈,道:“这片土地,以前是我们的,将来也是我们的,失去了就要重新夺回,一次是这样,两次是这样,三次,四次,五次都不会变......孤相信,你一定不会让孤失望的。”孙可望顿了顿,又扭头看向马宝,继续说道:“孤第一次听人说起你,便有直觉——你一定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武昌大战,你用实际证明了自己,你告诉了天下人,马宝不止是一员猛将,还有独当一面的将帅之才,孤果然没看错你。”“臣不敢,全仰赖国主提拔,若无国主赏识,臣或许还只是晋王手下的一个小将而已。”马宝拱手抱拳,诚惶诚恐道。“晋王......”孙可望笑着摇了摇头,又道:“等击败了江南的清军,孤成就了大业,晋王剩下的那些兵马,到时候便由你马宝来领,到时封个王爵,和文选并列,各自独领一军又有何不可?若是你真的能重新夺回北京,立下封狼居胥之功,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马宝,你也是知道的,孤历来看重你,给你机会,只是军中有人不服,只要你有功绩堵住这些人的嘴,让孤能服众,军中的其他人,孤自然会处理。”孙可望这就是明晃晃的许以厚利,拉拢人心了。听得马宝心中一阵激动,表面上还得装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唐突,又得透出稳重。毕竟,孙可望这话的意思可是要让他去对付李定国啊。他虽然不知道孙可望为什么会这样相信自己,但是跟在对方手下打了快一年的仗之后,他已经完全相信了孙可望,对方真的是在赏识他。而且,若是真的要仔细分析,自己这个外来者,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白文选,贺九仪这些人都是西军老将,蜀王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益王更是一副不掺和的态度。且说,马宝这种天生的军事奇才,被李定国点拨了一番,又被白文选带了小半年,之后便是孙可望倾斜各种资源和机会,指挥水平可谓是突飞猛进。在原来的历史上,因为李定国和孙可望的生存环境都要恶劣得多,马宝手中的兵马也不算多,实力也不够,要等到之后投靠吴三桂,在西南和土司混战多年之后,才能有今日的水平。但如今,马宝已经可以指挥上万骑兵,还对全国的局势有了基本的认识,甚至还表现出了帅才的潜质,在孙可望的支持下,他的才华将会得到更好的的发展。所以,若是有孙可望的阴谋诡计支持,对付李定国,他也是不怕的。在封王面前,被孙可望掣肘着的李定国又有什么可怕的?“臣便是拼了性命,也绝对不会辜负国主的信任!”“好,孤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孙可望并没有在汝水的堡垒群待太久,第二日就重新踏上了返回长沙的路途。殿前军的主要将领都跟着他回长沙了,只留下了马宝一人在江西提防清军,他还是有必要过来慰问一番,消除对方多余的担心的。第二日一早,孙可望在驻军和民夫的欢呼声中重新踏上了归途,他掌权多年,权威早已经深入人心,形象更是与君王无异。十日后,孙可望率部抵达了袁州府的宜春城,到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而城中的知府接到消息,早早便摆下了接风宴席,城内的卫戍军,衙役更是全员出动,驱逐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流民乞丐,以确保城中一派欣欣向荣。孙可望刚刚吃过接风宴,正准备回府,王自奇便跟到了城内,他一见到孙可望,便行了礼,抱拳道:“国主,李定国要打抚州,而且调了两支兵马。”“两支兵马?”孙可望一听,立即使了个眼色,让亲卫出去戒备。李定国要进攻抚州,这是他一早就猜到的,但对方准备了两支兵马,这就有些出乎预料了。难不成,都这个时候了,李定国还想着从江西打到南京?“是的,国主,一支集结在了赣州府城,两万余兵马,火炮三十余墩,另外一支集结在了宁都,一万五千余兵马,火炮也是三十余墩,但这支兵马的火器都是广州武器局最新生产的,质地远高于之前缴获的那些。”孙可望听罢,想了想,忽然笑道:“看了李定国是仗着兵多将广,还想再玩一次声东击西啊!”“声东击西?”王自奇疑惑道。“孤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抚州上,也忽略建昌这个关键点。现在想想,李定国也绝不是冲动冒进的人,他也应该知道就算孤让他从吉安,临江绕道来打,要打下抚州,他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咱们以为抚州最重要,岳乐,屯齐等人也严防死守抚州,东乡。但李定国可不一定那么想。”孙可望一面在屋中左右踱步,一面思考着。他早已经把地图记载了脑海里,各处的重要城池,关隘,河湖都清清楚楚,这是一个军事统帅的基本素养。李定国的兵马调动很不寻常,那支集结在宁都的兵马必然不是装腔作势的,而且他知道那么多信息,清军可不知道,更想不到李定国会翻山越岭去打建昌府,就只是为了在之后的战争中避免被孙可望截断进攻路线。毕竟,岳乐,屯齐再有本事,对于广州武器局的火器调配,孙可望和李定国的权势之争,都不可能有他们自己清楚。而孙可望也正是一早就有了截断对方路线的想法,所以才会如此准确的想到了这些。“那国主的意思,咱们要不要阻止晋王......”“不,让他打。”孙可望心中已然有了打算,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算计得最多的,就是李定国了。“晋王若是真的能打下建昌,对咱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那就意味着清军不会再有余力骚扰新兵训练了。”王自奇作为孙可望的心腹,看对方脸上的表情,便知道怎么回事了,赶紧又问道:国主,那晋王要借道行军的话怎么办?”“哈哈哈,这可是好事啊,若是李定国从吉安,临江进军,让沿途尽力给提供补给,这个好名声,孤要了。”孙可望忽然大笑道:“晋王不仁,摄政王可不能不义啊!”孙可望说完,又想到了什么,停下了正在转圈的脚步,看着王自奇道:“湖北,福建那边的情况如何?陈少川有什么新的消息吗?”王自奇急匆匆赶来,虽然主要是为了李定国的事情,但这一个多月来,他也早已经收集到各省的情况。“禀国主,蜀王和益王那边倒是一切正常,除了私吞战利品和私藏俘虏之外,其他方面都是按照国主的部署来,未见异常。蜀王如今正在整顿兵马,似乎是准备要和吴三桂死磕,益王则是亲自领兵驻守在汉阳,又派了塔天宝驻守襄阳……倒是郑成功那边,陈少川来信说,郑成功似乎要派兵北上舟山,可能是想要趁张侯爷身体不适……”“张名振身体不适?”孙可望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原本历史上,张名振似乎也是在这个时候病死军中的。孙可望原本以为抗清局面大好,这一历史会被改变,没想到张名振还是没逃脱命运的安排。郑成功很明显是在张名振军中安排了奸细,知道了内幕,所以现在急着要吞掉这支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