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意外,当陈泰和尚可喜的大队兵马进入江西域内,闽北的清军防务一片空虚的时候,刚刚领兵攻下了浙江台州府沿海几个小镇的郑成功忽然指挥主力大军撤退,似乎是要马上折返回福建,打线国安一个措手不及。原本,按照郑成功的计划,无论线国安是真的要反正,还是陈泰在幕后指使的拖延时间之策,只要陈泰和尚可喜领兵北上南京,那他拿下闽北三府,甚至是浙江十一府,都将易如反掌,区区一个线国安,最多就是能抵挡他两三个月而已。他并不知道陈泰的目标是李定国,除了在张煌言那里提前安插有眼线以外,郑成功的情报系统并不强大,更无法深入清军内部,这是强如军情司这样数年筹划专业情报机构也无法做到的事情。但就在郑军刚刚撤回第一支船队,第二支船队正准备启程返回福州府的时候,他安插在张煌言那里的眼线就传回了孙可望要让张煌言领兵南下,收取整个浙江的消息。知道了这个消息的郑成功哪里还能坐得住啊?他在福建所占的州府本来就不多,若是不能占据浙江,将来哪里来的本钱和孙李分天下?且说,这是郑成功一贯的思维模式了,他想得太远太高了,往往有些脱离自己当时当刻的实力。目标足够远大,也有帝王之志,就是和他的实力不太匹配。如果真的成功了,那固然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太祖志向高远,深谋远虑;但若是失败的话,就是沦为后人的笑柄了。当然,几千年历史中,有资格笑话郑成功的人不多,但不知天高地厚笑话他的人绝对也不会少。而且,郑成功之所以不想攻打浙江,便是因为先拿下福州,福宁,建宁等地,荡清具有野战能力得福建清军之后,浙江的绿营军基本上就望风而降了,这样他能少损失不少兵马和装备,更能收编大批成建制的军队,直接缴获浙江各州府的粮草军需。但换个角度,若是能攻取浙江,福建的清军就几乎是被他包围,可能也不用打那场硬仗了。原本郑成功是选择前者的,比起一场硬仗,他更不愿意分兵各处,攻打浙江那么多州府,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守不守得住,是不是又会和以前一样功亏一篑,都是值得商榷的问题。但若是张煌言率主力前来,他就别无选择了,必须占据浙东一二府之地作为根基,以此保住至少半个浙江。于是乎,原本折返的郑军将计就计,给放松警惕的台州府城绿营军来了一个突然袭击,后者猝不及防,台州府城就这样以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形式,一战而下了。而几乎倾巢出动的七万郑军,实战兵马三万七千余,号称三十万大军,乘胜追击,分兵各处,不过五日,便收复了整个台州府,还攻取了温州府的乐清,盘石卫,宁波府的奉化,绍兴府的新昌,处州府的缙云等城,一时声势空前。而事发突然,得到消息的张煌言和孙可望也开始犹豫是否还要继续攻取宁波,绍兴等地了。特别是张煌言如今实际控制了常州,苏州二府的大多数地区,他并不是十分愿意冒险,也不愿意与郑成功为敌。而孙可望召开军议,诸将同意了马宝的想法之后,他也开始抽调兵马,准备新的战事,并没有余力支援张煌言在浙江的军事行动。如此一来,张煌言南下攻取浙江各州府的行动,也就在各方的默契不语中直接推迟了。不过,他们倒还不是最急的,郑成功在台州府的军事行动势如破竹,消息传到江西之后,反而是加速了屯齐和陈泰的行动,他们原本还打算再休整几日,等陈泰大军完全恢复战斗力之后再说的,可如今的局势迫使他们不敢再等下去了。万一郑成功真的占了整个浙江,那福建必然也保不住,到时候他们这支清廷在东南地区唯二的主力将腹背受敌,而且仅靠广信府,四五万大军,连带包衣兵,绿营兵近十万,补给必然难以供应,到那时恐怕困也会被困死。贵溪以西十里左右的山间道路,数列清军队列正在行进,弯弯曲曲犹如蛇行,各色军服的士兵掺杂其中,人马车辆连绵数里。这里距离白塔河不到五十里,而过了白塔河之后,再行进十里左右,就进入屯齐和陈泰预设的伏击战场了。屯齐和陈泰当前的行军速度并不快,他们派出去的斥候效果斐然,几乎阻挡住了所有的李军斥候,而少数能够冲破封锁抵近侦察的,其实也无法获取有效的情报,这将是伏击胜利进行的基本。仅仅依靠几个斥候的观察,是得不出数万大军的具体情况的,每个斥候都只能远远观测到极其有限的一部分,获得有限的情报,而他们的情报需要相互间验证过之后,才是有效的。屯齐坐在一匹披着银甲的战马之上,立于山腰处眺望底下正在行进的大军。虽然这次是他们设下了圈套伏击李定国。但是他很清楚李定国的厉害,心中还是十分忐忑。说实话,屯齐在兵力不占优的情况下,根本没有把握打赢李定国,但是这一仗他又不得不打,而且陈泰也在军中,他不能表现出任何怯懦,否则对他的威信将是极大的打击,多重压力共同作用下,使得他感觉十分烦躁和疲惫。屯齐和陈泰大军携带了三十多门彷制自殿前军的小型火炮,打算用于伏击之后的近战,现在全军都打着屯齐的旗号,他们以一日三十多里的速度进行,直到第二日中午,才抵达西面的白塔河。而这里距离进入东乡城的山谷已经非常近了,主力部队过河之后就得分散隐蔽,以免被李定国派出的斥候察觉到什么异常。负责指挥巴牙喇哨骑的巴牙喇纛章京在屯齐和陈泰抵达白塔河之后,便立即过来汇报军情了:“贝勒,将军,路上一共消灭了三十七个明军斥候,我方损失十一人,目前只发现了四个明军斥候突破了我们的封锁,其中两个被劫杀。”屯齐和陈泰听后,都连连点头,见陈泰没有率先开口,等了一会的屯齐当即又吩咐道:“你继续领着巴牙喇上山搜查,保持警戒,我会派一千新丁给你,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野外作战了。遇到明军只管勐打,一定要让李定国觉得咱们是主力。”那个巴牙喇纛章京当即称是,随后便立即退了下去。大军在这里驻扎,他们原本就应该加强戒备的,但如今实际兵马比表面上的要多数万,他们的任务还包括截断明军所有哨骑,十分艰巨。不过,作为满清大军中最为精锐的巴牙喇大军,这样的难度他们也还能接受。“等一下!”陈泰忽然叫停了正准备离开的那个巴牙喇纛章京,随即又扭头看向看屯齐,道:“我觉得咱们要松一些,不能太紧了,要是表现得太异常,李定国同样会起疑。而且他为了让咱们进入圈套,必然会少派哨骑过来侦察,咱们派太多人去封锁,也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屯齐想了想,然后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你只领一半巴牙喇去就好了,尽可能阻挡就好,稍微放几个明军的哨骑过来也没事。”等那个巴牙喇纛章京退下之后,陈泰才继续说道:“今晚咱们把浮桥架好,每天清晨天不亮的时候,我再率大军悄悄渡河,今晚还是在河的另一边找地方宿营,以免被李定国发觉了什么异常。”屯齐似乎也正是这个意思:“嗯,我正有此意。白塔河距离通往东乡城的山谷还有近四十里,我部大军渡河之后,先在这里休息半日,恢复体力,明日再行军,派出巴牙喇之后,李定国定然也不敢当晚就设伏兵,咱们也让他来不及准备。”“还有山谷出来的那个山头,要先派兵马占了,三个牛录带一千绿营精锐上去,再在上面部署七八门小炮,李定国就算派了天兵天将来,也绝对攻不下。”陈泰又继续说道。这个山头连接山谷北面的崇山峻岭,虽然说不上扼住了山谷往白塔河撤退的路线,但只要它还在清军手中,李定国的追兵就不能放开手脚,可以说是非常重要。“这是必然,若是咱们不占,李定国反而会不信咱们真的是主力来了。”屯齐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并不敢轻视李定国,所以一切部署都按照真的上为了支援东乡而准备。整段山谷足足十里长,适合打伏击的地方也非常多,屯齐并不能确定李定国到底会选择哪里。像李定国这样经验丰富的将领,又以伏击战而着称,必然是根据最新的军情来做出判断的,屯齐和陈泰若是伪装得不像,他们的计划极有可能因此失败。这是两人的共识,更是经过尚可喜认证的。东乡城外,李定国正在调集兵马,他为了这次伏击战,甚至把留守福建的窦民望都调回来了。如今,除了围困抚州府城的高文贵,他手下的勐将悍将基本上都已经回归,这一仗李定国集合了四万精锐兵马,势在必胜。东乡城距离伏击的山谷很近,不到十里的路程就能进入其中。不过,为了让清军放松警惕,李定国并没有提前带兵进入,反而是只排出了部分斥候,并下令大军加速攻城,增加屯齐救援的紧迫感。其实,这样宽度的山谷是没有办法直接由上而下发起攻击的,但是若能利用有利的地形,突然发起袭击,在敌人反应不及的情况下完成分割包围,进攻的胜算也将大大增加。“前几日派去的斥候损失惨重,而且很少有能突破清军斥候封锁之后,还不回来的,所以这些天几乎没有打探到清军的任何有用消息,只知道清军此战带来了不少四磅小炮,兵马在三万以上。”靳统武汇报道。“台州府被攻破,温州,宁波等地,郑军皆已兵临城下,屯齐这次是真的急了,所以这才领兵前来救援东乡,本王等了那么久,东乡城留了那么久,没想到屯齐最后居然是郑成功逼来的。”李定国说罢,环视面前诸将一圈,又说道:“这次屯齐派出来的斥候异常凶悍,应当都是巴牙喇,看来他十分畏惧,但又不得不来,所以之前才会畏畏缩缩,拖到了今日。不过根据之前的军报,屯齐麾下兵马最多只有三万,真正有战斗力的八旗兵,绿营兵,包衣兵不超过两万,此战他们的胜算极小。就是他们带来了不少小炮,若是占据了某处险要的地形,就是很头疼的事情了。”郑成功并没有把陈泰和尚可喜已经带兵北上的消息告诉李定国,更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军事进攻,中路战场的决战提前了好几日。“那种小炮在东乡城城墙上也有,就是鞑子彷制咱们的,威力确实颇为强大,居高临下更是防无可防。”吴三省也在一旁补充道。“不过咱们这是围点打援,真正着急的是屯齐,这小炮用来进攻就不是那么好用了。”李定国听罢点了点头,随即又部署道:“到时候伏击,守山口的部队带上十门,有这个防守利器在,只需要一个战兵营便能守住整个山口。”“是,大王。”靳统武闻言随即把这条命令记录了下来。“今天午时二刻,清军主力便已经到白塔河了,屯齐不敢连夜过山谷,必然会先休整一夜,咱们要早一些,明天天不亮就出发,务必在屯齐所部进入山谷之前,进入伏击地点。”李定国部署完,扭头看向了靳统武,又补充道:“今晚开始派出骑兵驱赶清军哨骑,缓缓为之,既不能让他察觉到异常,也绝不能让他们打探到我军军情。”李定国自然也想到了屯齐猜得到他会伏击,但只要对方不得不来支援,只要对方无法探知他的伏击地点,便是知道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