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英雄(4-7完结)(2 / 2)

酒徒 26082 字 2019-09-23

被方孝儒指桑骂槐这么一骂,几个想效仿胡子昭回家养老的人稍一犹豫,又退到方孝儒身后。文人重忠义之名,于很多人眼里,在朝廷给的位置上祸国殃民,未必是大错。但更换主子。却是天理难容的罪孽。

齐泰笑了笑,伸手擦去了方孝儒喷在脸上的吐沫星子,推心置腹的规劝道:“仁者为天下,非为君;为万民,非为一姓,诸位,好好想想所学为了何事,再回答齐某也不迟。”

“休想,我等但求一死。”方孝儒越俎代庖,替所有人回答。话音未落,就听屋子外有人说道:“方先生。你一心求死。不能代表别人也喜欢死。听听别人的想法,可好?”

这个声音大伙都熟悉。特别方孝儒,听到这声音之后腾的一下就冲到了门口。挥舞着拳头做势欲博,被两个侍卫一架,又架回到了允文身边。

武安国的身影跟在侍卫身后出现在众人面前,黑黑的皮肤,宽阔的肩膀。花白的胡子,花白的寸发,几十年,只有双止依然炯炯,明澈得轻轻一望。就可以看到别人心里。

“我等选择舍生取义。”方孝儒气喘吁吁的怒喝,又吃了些苦头,他不敢再硬拼。双方块头相差太大。硬拼武安国,也的确拼不到好处。

这个方大学士,治政虽然没什么本事,用人也没眼光。却是一代文人的脊梁,风骨着实让人佩服。武安国原来所处那个时空的历史上,眼前这些人都是刀下之鬼。城破后,李景隆把这些人抓来交给武安国,本来存的就是借刀杀人之心。可在武安国心里,虽然不喜欢其中一些整天说大话,脸盆比城墙厚的“自命精英”,却不想重复靖难的悲剧。仔细看看众人复杂的表情,武安国笑了笑,对方孝儒问道:“刚才街道上有一伙年青人,以刘政、方法为首,不顾军队的戒严令,拿着菜刀,抬着圣人雕像找军队拼命,是方孝儒组织的吗?”

“是又怎么?不是又怎样?”方孝儒拼命站直,不服气的叫道。长洲刘政、桐城方法都是方孝儒的门生,卢原质、郑公智、林嘉猷等人是方孝儒的亲信。发现士兵只捉自己一人,不牵连家属,老方脑子一热,临行前给门人弟子出了这样一个馊点子。原本打着的就是拼却一死,让武安国等人身败名裂的心思。见武安国说出来,老方知道这个伎俩又被人拆穿,干脆死扛到底。

“你这是怂恿弟子送死,成就你的个人的名声。”武安国摇摇头,吩咐侍卫进门拉起方孝儒。“我今天送你走。过两天送你这些弟子去找你。”众人听到送走二字,脸色立刻变得煞白。都说武安国是菩萨心肠,谁也没想到,他非但要杀方孝儒,并且要将他的弟子门人一块杀光。

“逆贼。我作鬼也不会放过你。历史之上,终久要留你一世骂名。”方孝儒一边挣扎,一边扭头冲着武安国喊道。

武安国楞了楞,发觉方孝儒又误会了。笑着回了一句,“哪个要你死了,我派船送你出海,你的家人随后就到!”

“送我出海,你这是放逐。”方孝儒大叫着,不肯承认武安国的好意,抵抗的步子慢慢放松,最后,跟着侍卫走上了一辆马车。

活着,毕竟比死了好。几个抱着心死社稷的文人见武安国不杀方孝儒,知道自己性命也无忧虑,想了一会儿,一个个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允文待文臣宽厚,臣子也不是一味负心。几拨统计数字陆续送到武安国面前,包括允文身边的近臣,总共有二十余家要和建文皇帝共生死。

武安国接过统计表,粗略看了一眼,笑着对建文皇帝问道:“陛下,你有什么打算?”

“我?”建文皇帝很茫然,他也可以活下去,并且不受折辱,这是他永远想不到的结果。想想自己暗示对武安国的暗杀行动,想想自己对朱二等人的威逼手段,允文突然觉得有些惭愧。没等他说话,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后走出来,冲着武安国轻轻施礼,“姑父,我们是您的晚辈,请您安排我们夫妻的去处,但得同生共死,我们愿意做一对平凡夫妻。”

好个聪明得女孩,武安国笑着点头,目光又转向允文,再次问道:“你呢,陛下?”

“但凭姑父做主。”碍于身份。皇帝从来没有旁系长辈,朱允文这辈子只叫过武安国这一次姑父,别扭致极,叫过后却身心感到一阵轻松。

“你的几个妃子李景隆也给送过来了,你们一起走吧,去这里,小邵和鸣谦送你,他们都是你父亲的旧部。不必担心路上会有什么枝节。”武安国将一小幅地图送到建文手里,低声向他解释,“这个岛很大,是小邵和冯子铭发现的。四季如春,你的用度和吃食有商会供应,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自己当岛主,让他们辅佐你。”

武安国指了指院子里那些誓死追随允文的众臣,对允文语重心长的叮嘱。“我可以救你一次,但救不了你第二次。此去,你记住了,无论别人劝你做什么,你要先想想。可行性,可靠性,还有风险和收益的比例,别听那些不着边的大话,更别信老天会只照顾一个人。却不惜伤害全天下百姓。”

可行性,可靠性,还有风险和收益的比例,朱允文静静的听着。这些话在武安国那些施工报告里有,可他从来没仔细体味过。如果早点想到这几个字。自己是不是还会傻到去削番,派人去刺杀武安国,朱允文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情他很清楚,过去的事,已经没机会重来。

“谢谢姑父。”皇后拉了拉允文的袖子,对着武安国深深施礼,武安国笑了笑,避开了,转身走出屋子。外边的天色已经发亮,远处零星还有火铳射击声,但那些火铳射击声,终久还是要平息下去。

一辆马车将朱允文夫妇送上了大船,码头上,武安国和曹振对着混合舰队频频挥手。邵云飞立在当先的旗舰上,阳光洒满他古铜色的脸。

“那是独臂将军,纵横四海那个。”朱允文最小的一个妃子,扒在贵宾舱的窗户上,崇拜的问道。

“是啊,可惜我不能用此人。”朱允文大度的笑笑,没有责怪妃子举止失礼。这片江山美丽异常呢,可惜当年在宫中没机会这么近看它。如果拿来入画,倒是一幅好山水。换了个看江山的角度。这位曾经的帝王觉得分外轻松。一幅水墨画的构思迅速出现在他眼底,晃动银铃,找侍者要来纸笔,朱允文笔走龙蛇。什么沙场风云,什么宫廷血雨,都忘到了脑后,所有感情,经历,全部展现在笔下的山水里。

“陛下将来可以做画家的,一样名垂史册。”皇后温柔的拉起纸的一角,防止它被江风吹动,影响了允文的画笔。

“也许。”允文笑了笑,“我宁愿用这支笔,给你画眉。”

话音刚落,船舱外又传来一阵嬉闹。两夫妻抬起头,透过玻璃窗,看到几个士兵,夹着匹黑白相间的花马跑上了码头。马背上还坐着一个人,衣服黑一块,白一块。脸上也斑斑驳驳,看不出是黑是白。

“是昆仑奴吗?”皇后奇怪的问。昆仑奴她在娘家见过,是花重金从商团买来的,皮肤漆黑如墨,但不是此人这种纯墨汁色。

“是黄大人啊。”允文笑了笑,转身继续画他的山水,仿佛外界一切,已经与他无关。

黄子澄的样子逗笑了全船的人,几家自觉被放逐,正在哭泣的大臣也笑了,笑容中带着苦涩。

“干什么,干什么?你,你们要干什么?”黄子澄声嘶力竭的喊着,不停的挣扎,几个士兵抓住他,像麻袋一样将他扔上甲板。噗,干净的甲板被黄子澄一坐,立刻出现了一团黑印子。

“黄子澄?你们在哪发现的他。”即将出发的舰队中,有人问道。

“这小子,把脸涂成了黑色,把白马也染成了黑马,趁着混乱想跑,结果天热。一出汗,就成了花脸骑斑马。你说,他这不是明摆着让大家抓么?”押送黄子澄的士兵说道,边说,边找来江水洗手,“看这墨汁,把我的手都弄脏了。”

偷偷又是一阵哄笑,笑声里。舰队扬帆起锚,向着东方,快速飞驰。

自这天起,朱允文的行踪就成了一个迷,民间议论纷纷,有人说武安国派邵云飞路上杀了他,有人说在大海上的某岛见过他。还有一干文人,买到过几幅著名山水,从笔迹和印章上分析,是朱允文的原作。那些山水画很有价值,画功远远超过了宋代皇帝的工笔花鸟。

反正,建文皇帝从人间消失了,黄子澄、方孝儒等人,也跟着消失了。永乐年间,有些占山为王的草莽英雄,打着建文的旗号起义,结果响应者聊聊,很快就被官府剿灭。慢慢的,人们忘记了这个皇帝,忘记了这个故事。

在永乐年的对日战争中,方鸣谦所在旗舰被日本自杀船撞中,不幸身亡。但水师依然取得了那场战争的胜利。邵云飞没有参与那场战争,有人在南洋看过他,有人在沐家的孟加拉湾看过他,不家人说在更远的西洋看过他。

永乐年间,绕过云飞角来到大明国土的西洋商人,喝了酒后总是喜欢吹嘘说:半途中遇到过海盗,关键时刻,有个手臂上带着铁钩的船长救过他们。“他问我,你们见过一个中国人么,他姓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一边吹,一边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说着,拿出一个铁钩,“看,就这个铁钩,这是铁钩骑士给我的护身符。”

酒馆里的西洋人看着这个醉鬼,几乎每个人都拿出了一个铁钩,异口同声的大喝:“这个才是真的,你那个是赝品。”

——绝情手打

《明》第三卷国难第十二章英雄

建文皇朝就像一件外表华美无比的瓷器,被曹振与武安国率领大军轻轻一击,登时碎裂满地。

老将耿柄文在京城受到威胁之际率部星夜回援,半路被林风火截杀,部队失散大半。当得到京城被破,建文失踪的消息后,不得不带领残部向燕王朱棣投降。

几个冒险逃出京城的士大夫妄图组织人马勤王,没等他们打出旗号,朝廷直辖各省已经抓紧最后时机宣布自治,这些士大夫被各省都督当作礼物,又送回了京城。

短短数日内,建文皇朝就像风暴中的一缕烟尘,转瞬不见踪迹。连一点加忆都未能在民间留下。

这一场变化来得太快,快得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从武安国与燕王朱棣会面之日起,大部分有识之士就料定了建文王朝即将覆灭。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建文王朝会覆灭得这样快。有人震惊,有人赞叹,却很少有人为这个王朝的覆灭而感到惋惜。

这样以一人为君,天下之人皆为奴隶的王朝早就该结束了。自从蒙古人被驱逐的那一刻起就应该结束。赶走蒙古主子,换一个汉族主子骑在头上,并不是当年那伙手持柴刀木棒,唱着烧饼歌走上战场的热血男儿的梦想。况且玄武湖上那场惊变,已经彻底埋葬了封建王朝存在的合理性。

历史轻轻的翻向了下一页,带着热血写就的文字。

武安国穿着一身丝绸做的衣服,舒舒服服的躺在藤椅里。手里擎着一根钓鱼竿,鱼线的另一端,漂子在玄武湖的秋波间上下浮动。

呼啦,远处有不知名的水鸟掠过湖面,小爪在湖上轻轻一点。搅起微微涟漪。一圈圈的涟漪散开去,惊醒鱼群的睡梦。于是,一道道水线沿着湖面四散画开,明明暗暗,搅碎满湖天光云影。

湖心的小岛上,一群建筑工人正在忙碌着,从一块石碑的周围将垃圾清理干净。依照国会的决定,新朝廷在当年庆功楼的遗址建起这座纪念碑。纪念这些年来在内战和对外战争中牺牲的英雄。

李陵、李善平、王飞雨、常茂、高德勇。一张张生机勃勃的面孔在武安国眼前浮现,他们都不是完人。但他们的名字,都应该写在纪念碑上,让人永远铭记。

在自己曾经的记忆里,为国家不被异族奴役而战的岳飞,最后却被无耻文人取消了民族英雄的称号。而另一个与岳飞齐名的大英雄文天祥,也成了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分裂份子。武安国不知道,李陵,王飞雨等人。在数百年后,会不会遭受到同样的命运。

“武公好悠闲。”一声招呼从背后传来。打断武安国的思绪。回过头,眼前出现了一张疲惫的笑脸。

“白兄,你怎么来了,今天国事会没吵架么?”武安国笑了笑,慢慢的收起鱼线,今天看样子又要一无所获了。他钓鱼的水平实在太差,通常喂了半桶鱼铒下去,都没有一条小鱼上钩。用刘凌的话说,这纯粹是给鱼喂食,几个月来,满湖的鱼都快认识武安国这个饲鱼人了。

“没有,哪能天天吵,大家都是记忆人么!”白正讪讪的笑了笑,显然有些心虚。国事会自从成立那天起,吵架声就从来没间断过,好在规则上写明了,如果有人打架或者恶意起哄,则要被取消本轮议题的最终投票资格。在规则的制约下,众代表们才勉强收敛,不至于在会场中打起来。

看到白正尴尬的样子,武安国笑着摇摇头,将手中的鱼杆递给了白老夫子。文人们关于治国理念的争执,激烈程度不亚于武士对决,不吵架,才怪。如果给每人发一把火铳,他们能冲着争论对手的脑门开火。不能说服对方,就将对方的消灭,这是自孔子诛少正卯时留下的习惯,想改变这个习惯,需要经历的磨难还很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武安国放走了朱允文和方孝儒,在民间引发的争议就很大。按照各省爵士会的意见,像建文皇帝和方孝儒,黄子澄这种阴谋家,战败后就该被押到大理司,按照大明律法进行审判。尽管,新的大明律还没建立起来。大伙约定的宪法,到目前为止,还没看到影子。

“啪、啪、啪……”湖面另一侧传来清脆的鞭炮声,正准备咬钩的鱼儿吃了一惊,尾巴打开一波水花,逃了。白正笑了笑,转动摇柄,慢慢收回鱼线。受到战火洗礼的京城正以最快速度恢复生机,每天都会响起店铺重新开张的鞭炮声。与其钓鱼浪费时间,倒不如去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走,感受一下生命的味道。

几艘画舫从湖上驶过,红巾翠袖,花枝招展的商女手抚琵琶,将一阵阵悠扬的音乐送过湖面。大腹便便的商家,附庸风雅的文人,挤在甲板上,尽情享受这劫后的安宁。人们忙碌着,喧闹着,好像几个月前那场战争根本没发生过。

“武兄,你真的放心他们这样闹下去么?”白正一边整理鱼杆,一边低声询问。国事会的状况目前很混乱,马上就要面临最重要的一个议题的表决,而无论是省意代表,还是民意代表,根本答不成个一致意见。任何一个议题,即使到了表决时间,收上来的造成票也很难超过半数。害得临时主持国事会工作的徐增寿不得不将议题发回去重议,每天回到家,白头发都要多出一大缕。

“闹呗,只要不动刀子,他们终归有互相妥协的那一刻。”武安国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国的某个岛上的议员们还在议会中互相扔鞋子,眼前这个国会和后世还差六百年,不产生同样的笑话才怪。

这个国会是立宪派和保皇党妥协的产物。朱棣、武安国、郭璞、曹振、李琪、徐辉祖以及各路诸侯都在协议上签了字。驱逐建文后,大家同意在由各省代表组成一个国事会。共同商定国家大事,包括立宪,政府结构和是否保留皇位问题。这个协议发布后,曾在民间激起轩然大波,好在刚刚打完内战。人心思安。加上武安国、曹振、蓝玉和朱棣手中掌握了决定性的武装力量,才避免了内战的再一次爆发。

按吴思焓的提议。国事会由国家议院和民众议院两级组成,简称国会。代表的产出办法同样是利益妥协的产物。国家议院成员,则由各省推举,为了照顾各省利益,无论各省人口多少,都可以推举三名省意代表进入国家议院。至于这三人如何产生,则由各省自己做主,朝廷不加干涉。

而民众议院成员。则照顾了那些人口较多的省份。除了省意代表之外,各省还可以根据内战之前上报的人口总数,按每二十万人一个名额的办法,产生民意代表,与国家议院的省意代表共同进京参与国事。民意代表必须通过各省爵士会的认可,各省诸侯不得干涉。

凭空而生的国会没给武安国带来更高的声望,反而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烦恼。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能听到指责之声。拥护燕王做皇帝的人不满意,反对燕王做皇帝的人也不满意,称赞武安国英明的与漫骂他奸诈的人一样多,还有更多的人觉得他在胡闹。

这一切都因为,在国会成立的刹那,各派力量达成了一个协议,就是大明朝是否保留皇位,皇帝到底有多大权力,要在旧的一年年底,由国事会投票表决。在此之前,大明朝有朝廷,却没有皇帝。政务由几个大臣,郭璞、李琪、徐增寿等人主持,各部门正常运转。

有人惊奇的发现,在没有皇帝的日子,大明国却没有陷入混乱。各部正常运行,各职司衙门也照常办理公务,并且地方官员们因为爵士会的建立和政局走向的模糊。处理事情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他们大概是为了保住官位不得不暂时装样子吧,但愿时局永远这样模糊下去。”不怀好意的“刁民”大胆的想。

“其实,郭大人、李大人、徐大人,他们几个现在这样处理朝政,把国家管得就挺好,根本不需要有个皇帝。”民间,有大小声议论。持这种观点的人大多属于立宪派,在保皇党的压力下,他们迅速组成了宪政同盟。各省遥相呼应,发誓将立宪进行到底。

“可燕王、武公、曹大人他们三个谁都没在朝廷中管事啊,这事儿,我看有点邪门。”有人为时局忐忑不安。

更多的人在暗中做准备,为了保住自己的富贵,为了在新朝廷中的地位,为了趁乱大捞一票而准备。带着各种目的,带有团伙性质的政治派别纷纷走向公开,其中,以保皇党的活动最为积极,在蜀王朱椿的支持下,迅速把手伸向了全国。宪政同盟不甘落后,利用报纸的优势,将平等与宪政的观点广为宣传。

两级代表选择工作进行得很快,发觉武力无法替自己争取更多的权利后,各方诸侯在国事代表和民意代表选择上下足了功夫。报纸上每天都有丑闻被揭露出来。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诸侯们不得不将自己利益的代言人挑了又挑,甚至不惜通过给百姓发钱的办法来获取民间舆论的认可。

但代表们产生后,国会中制订宪法的工作进行得却不顺利。是否保留皇位这一条,要留在本年度最后一天决定,大伙不着急争议。但其他各方面,每个字都涉及到很多人的利益,代表们彼此寸步不让。而那些诸侯,到了此时反而把心放回了肚子。只要宪法一天没有制订,在他们所控制的土地上,他们就是土皇帝。有人甚至暗自祈祷,希望宪法永远别制订出来。

秋风从湖边掠过,将片片红叶吹起来,吹进烟波里。白老夫子抱了抱肩膀,感觉到有些冷。作为曾经反对新政,后来又极力支持新政的学者,他从来没料到真正将新政那些原则在全国推行。还要经历这么多复杂的工作。现实让他感觉到很无奈。也很不耐烦。他不明白,那个让大伙深深忧虑的结果。作为国会的初始发起者,武安国却一点也不着急,仿佛做到了这一步已经心满意足。至于结果怎样,他根本不关心。

武安国没有参与国会。也没有参与朝廷运转。和那个挂名的摄政王朱棣一样,自从国会成立那天开始,武安国就在山水中混日子,仿佛与朱棣两人早就有约定一般。白正感觉到,对于眼前的湖光山色,武安国的兴趣永远比国会中的议题大得多。

又陪着武安国在湖边坐了一会儿,老夫子终于按耐不住,拍拍武安国的肩膀。大声问道:“如果他们最后一致同意,让燕王当皇帝。恢复原来安泰朝的制度,你怎么办。难道你一点儿都不在乎?”

武安国回过头来,裂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那就让燕王当皇帝呗,反正,是大伙自己的选择。”

砰,白老夫子仿佛当头挨了一闷棍,气得半天说不出话。今天早晨他找过郭璞,临时大会上郭璞就推断出,武安国会这样说。老先生不信,国会议事结束后,特地跑到武安国家中问,结果武安国不在家。大老远追到湖上,白正绕来绕去老半天,果然得出了这个答案。

“你,你隐忍这么多年,那么多豪杰毫无怨言的死去,就,就为了这样一次选择?”老夫子指着武安国,气得浑身发抖,胡子一根根向前竖起来。

武安国没回答白正的问话,收起笑容,目光再一次投向远方。湖心那个小岛上,脚手架已经搭好,几个石匠比比划划,议论着如何在碑面上刻字。

让百姓们自己选择,而不是我们替他选。武安国默默的想,他不知道,如果李善平等人活着,是否会赞同他的意见。他知道白正不能理解,其实,能理解此举的人,武安国身边并不多,除了那些知道秘密的人外。

这是六省自卫军高层的一项核心机密,当日,自卫军大营中,围着那个大圆桌,朱棣的支持者和武安国等平等的追求者立下的契约。彼此之间不用战争和血来解决分歧,各退一步,将选择权,交给大明朝百姓。

如果经过了安泰皇帝,建文皇帝,百姓还要选择帝制,武安国不得干涉。

如果代表们不同意有皇帝存在,或者在宪法中限制了皇权,朱棣亦不得反对。大明未来的政治格局和政治走向,由这个国会来解决,在国会开展议题时,武安国与朱棣,都远离在国会之外。

当日,大圆桌侧的所有人都立了誓,永远遵守并用生命维护这个契约,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之后,朱棣通过朱椿之手,建立了保皇党。郭璞通过吴恩焓之手,建立了立宪同盟。但双方之间分歧无论有多大,都将依靠这次国会的表决,来决定最后的胜负。

这,是武安国沉默的原因。也是他唯一能做的,给众人多一条选择。平等,是一个原则,但如何实现,武安国不知道。正如当日朱棣问他今后应该怎样做一样,武安国的回答是“我不知道!”

在武安国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平等有很多实现方式。大多数国家,认可这个准则,并在以自己的方式向这个目标而努力。但到底哪一条路更完美,并没有一个确切答案。

武安国唯一知道的是,有一条路最行不通。

夕阳从林稍间坠下去了,武安国收拾好钓鱼的用具,与白正一起走向马车。两个老家伙一路笑呵呵的聊着,好像把一个话题说开了,又好像在讨论起另外一个话题。

“武公,这碑文,我看还是你来吧,先前几篇文字,我都看了,太悲,悲而不壮。”白正笑着说道,声音在夜幕中回荡。

“让我想想,想想到哪本书上能抄几句。”武安国的声音传进侍卫的耳朵,惹得众人一阵哄笑,众所周知,武大人虽然渊博,文采却不好,特别是那笔字,根本上不了台面。

夜幕悄悄遮住了两个老人的脚步,明月升起,在湖水间沉沉浮浮。

清晨的鼓楼上。传来一阵阵名声。城市从睡梦中惊醒。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油炸桧的味道,伴着豆浆的清香,飘满整个街道。

“卖报了,卖报了,国会通过宰相任期制度,我朝又设立宰相了。”报道清脆的嗓音在街道上响起,吸引了无数百姓的目光。有人掏出几个铜币,买了一份报纸。呼啦一下,他立刻被一群人围住,识字的人摇头晃脑,读出了大伙都关心的文字。

“通过了,我以为他们还得打几天呢。”一个提着鸟笼的老汉问道,通过了什么,其实他不太关心。与议题比较。代表们打架的细节,更能勾起他的兴趣。风yu小说网

“嗨,只是通过一种选择,而不是全部方式都以此为标准。一共好几种选项呢,这只是其中一种。宰相由国会推举,统领各部。每任五年,最多连任两届。嗨,这不是怕宰相专权么,就像胡维庸那样。”读报纸的人喝了口豆浆,摇头晃脑的分析。“不过,这有一条,嘿,这条新鲜,无论将来是否有皇帝。各部官员的提名由宰相与国会共同完成。非国会弹劾,不得罢免,哈,新鲜,这宰相的权力可大了!”

“嗯。”围观的人纷纷摇头,又是一件前所未有的创新,这样一话,即使国会同意保留皇位,大明国的皇权也比原来弱得多。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继续念,继续念。”有人给读报者要了碗热豆浆,作为他替大伙服务的鼓励。拿着报纸的读书人从周围百姓的眼中看到了崇拜,心满意足,摇头晃脑的读道:“今天将通过权利条文,吴思焓提议,没有规定百姓权力的律法则为非法之法。”读书人嘬了一下嘴唇,低声评价,“绕嘴,绕嘴,不过有点道理,这个吴大人,不愧是御赐金枪……”

一个过路的老和尚听到此言,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买了张报纸。边走,边看里边的内容。这是连夜赶印出来的新闻,国会吵了几个月的架,马上就到了投票表决国家制度的日子,一条条通过的议案中充满了妥协。也充满了智慧。经过争吵,国会一共提出了五种制度方式,每种都有待完善,但每一种都不乏支持者。现在,各位代表们正为每一种方式提供框架,当全部方式都完成后,在今年的最后一天,将有一次最后的选择。

第二天,一篇文章吸引了老和尚空闻的目光,那篇文章的标题是:英雄,谁是英雄。仔细看里边的内容。却是玄武湖上,英雄纪念碑碑文已经确定。而国会经过讨论,最后决定采用的碑文却是武安国所写的那篇一点文采都没有的大话,这的确让很读书人跌破眼镜。

我看看这小子心中的英雄标准是什么,老和尚好奇的看了下去。文章的作者有心卖弄,先将近几年来,在对外,对内,牺牲中的英雄人物列举了几个,评述了他们的事迹,然后,才将石碑背面的文字写了出来。第一列的内容是:“五年来,在所有战争中,为了保卫国家,保卫民族,保卫百姓利益而牺牲的英雄永垂不朽。”

俗套,老和尚心中低低的评了一句,继续向后看,碑文的第二句承上启下,将文章气势一下子推向高峰,“五十年以来,那些反抗一切暴政与外辱,为国家与民族而牺牲的英雄永垂不朽。”

嗯,有些气势,那么,老夫当年抗击蒙古,也算英雄了。老和尚的目光继续向下,心中猛然一颤,彻底为后边的文字所吸引。“由此上溯到五千年前乃致更古,从那时起,为了反对一切压迫者与入侵者,为了保卫国家不受侵犯、民族不受奴役,保卫个人的平等,自由和尊严不被践踏而牺牲的英雄永垂不朽!”

原来,在武小子心中,这才是英雄的定义,为了平等、自由与尊严。按照这个定义,岳飞是、文天祥是、徐达是、朱元璋也是,尽管他们身上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他们都曾为了中华民族不受欺压而奋起抗争。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老和尚空闻突然动了凡心。眼角上涌起一丝泪光。放眼望去,玄武湖浩浩荡荡,英雄纪念碑就浮动在碧波中间。石碑正面,工匠们正忙碌着将碑文的标题一笔一划刻上去,通过报纸,老和尚知道其中内容是。“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他拎着报纸。在晨光中走向远方。

“他们看,那个老僧,背影很眼熟啊,好像在石碑旁的英雄像上见过!”有人低低的议论道。

“胡说,当年的老将军们早驾鹤西去了。”买豆浆的小贩大声反驳,看看老僧空闻的背影,又嘟囔了一句。“是很像啊,嘶,怪事。怪事,今年怪事就是多!”

钟声里,日出日落,新年的脚步慢慢临近。街道上,所有的人目光都被国会吸引。由王府改成的国会中,一个个省意和民意代表手里抓着特制的金属片,紧张得浑身发抖。经过讨论,国会一共提出了五种治政方式,包括原来那种皇帝一人高高在上的制度,和一种没有皇帝的共和制度。

每个代表,都虔诚的走向屏风后,在一个个箱子前,投下自己的选票。每个人只有一票,但他们身后,却代表着二十万民众。这张选票,拿在手里,万分沉重。

陆续有人走上前,走到被屏风遮住的后堂。在五个箱子中选择一个,然后,如释重负。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他们选择了哪种制度。但是,他们此生每天都要面对自己的选择。

屏风后,有人走向了左边,半途中摇摇头,又折向右。

有人走向中间,犹豫了一下,退回屏风前,趴在自己的桌子上,满头是汗。

大厅渐渐空了,郭璞看了看其余几个人,慢慢的走进屏风后。

郭璞出来,李琪走了进去。

李景隆走了进去。

许浩达走了进去。

最后一个人走了进去。所有人走出了大门。一队士兵进入,抬起六个箱子,走到外间,在众代表的监督下,将里边的金属片小心的拿出来。清点出总数。

武安国在自己府中,凭窗而立,刘凌坐在他身后,抚弦而歌。

燕王府,朱棣紧张的盯着窗外,陈青黛陪伴在他身边,朱唇轻启,长笛奏出婉转的曲调。

数艘战舰穿越茫茫大海,一个独臂人站在船头,空荡荡的衣袖迎风飞舞。

风“老大,咱们绕过云飞角了,接下来怎么走。”郭枫跑上甲板,冲着独臂人的背影喊道。

语“补给怎么样?”断臂人大声问道。

小“粮食充足,淡水也充足。蔬菜和水果都有一些,橙子可以坚持到月底。”提及舰队给养,郭枫如数家珍。

说“向西北,一直到地图的那一边。”断臂人回过头,宽厚热诚的脸上洒满阳光。

网“满帆,向西北。”郭枫冲着主桅杆上的人喊道。一串彩旗在主桅杆上挂起,舰队乘风破浪,驶向另一片不同水域,驶向未知的大海。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