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落在最后的六部尚书三法司堂官从殿内走出,身后就传来了宫中内侍将殿门关上的声音。</p>
翟善双手兜在袖中,站在殿门前的廊下,抬头看着外面阴沉沉飞雪不歇的天空。</p>
“诸位,殿下今天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王儁见几位尚书都停在廊下,便皱眉低声询问着,期间不忘小心的回头扫了一眼紧闭着的殿门。</p>
郁新长叹一声:“今冬多事啊!诸位还是勤勉国事吧。”</p>
茹瑺斜眼扫向郁新,哼哼两声:“诸位,老妻今早炖了一锅肉还等着老夫回家,告辞了。”</p>
说罢,茹瑺便挥挥衣袖打了个花卷,低着头没入风雪之中。</p>
王儁张张嘴,看着茹瑺隐入风雪之中的背影:“不理部事了?”</p>
任亨泰斜觎着王儁,而后看向翟善:“翟尚书,本官也要和你告个假,今日本官也要回家一趟。”</p>
翟善是吏部尚书,管的就是朝堂内外的官员人事。</p>
虽说任亨泰没必要和他告假,但他还是应道:“任尚书慢走,雪天路滑,多多小心。”</p>
任亨泰点点头,拱拱手,便如茹瑺一般没入风雪中。</p>
王儁伸出手,却见翟善也已经不发一言的从眼前走过。</p>
等到殿门前只剩下郁新一人之后,王儁终于是忍不住了:“殿内的事情,我是明白的,可他们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p>
郁新瞧向王儁,脸上露出笑容,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下拱拱手,微微一笑:“王尚书,本官也要回家了,家里有些子侄平日里颇为顽劣,今日大雪,闲来无事,本官定要回家好生的教训教训这些竖子!”</p>
郁新说完之后也不管王儁那满脸的疑惑,几个健步就钻进了风雪里。</p>
终于,文渊阁外就只剩下王儁一人。</p>
他左右看了看,满脸郁郁的跺跺脚,双手一揣,歪着嘴哼哼一声亦是躲进了风雪中。</p>
……</p>
“殿下,他们都走了。”</p>
“六部尚书今日都不去部里,皆有言要回家。”</p>
“郁尚书最后说了要回家教训家中子侄,王尚书是最后走的。”</p>
文渊阁里,太孙府总管太监雨田,躬身谦卑的站在双目紧闭的朱允熥面前,低声说着刚刚殿门外发生的一切。</p>
解缙站在一旁,他的眉头愈发的紧。</p>
太孙明明就在殿内,那些人也不至于忘了这点,可他们就在殿门外说这些话。</p>
而现在,太孙似乎也没有要对这些翘班的官员们申斥的想法。</p>
很难明白啊。</p>
解缙心中感叹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去修路、做圣人来的更简单些。</p>
雨田依旧是低着头弯着腰,小心抬头看了一眼皇太孙。</p>
“记住,大明朝堂之上就没有蠢人,官员们总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知道该说的话应该在什么时候和地方说。”</p>
朱允熥默默的睁开双眼,看了一眼还在愣神的雨田,轻咳一声。</p>
雨田立马低下头,姿态愈发恭敬:“奴婢晓得了。”</p>
朱允熥哼哼了两声,转头看向解缙:“陪我去一趟朝阳门。”</p>
解缙顿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西平侯沐英现在就在朝阳门上领兵坐镇。</p>
解缙点点头表示明白,雨田已经是走到了殿门后将其打开。</p>
外间。</p>
积雪总是洁白无瑕,在大多数时候代表着美好的含义。</p>
可是当连日愈月的降雪,就不是什么好事。</p>
朱允熥每迈出一脚踩在地上,都会发出阵阵滋滋的声音。</p>
他抬头看向天空,脸上带着忧虑。</p>
这样的动作,是最近包括他在内,大多数的朝廷官员们的下意识习惯。</p>
似乎每个人都希望头顶上的阴云能够早日散去,见到那久违的阳光,可每一次都会让人失望的低下头。</p>
“离京的京军,目下是否都已经到达所定位置?”朱允熥听着脚底下发出的已经听腻的积雪声,低声询问着。</p>
解缙转过头:“除了刚离京往杭州府去的京军,按照计划都已经到达各地了。”</p>
朱允熥点点头,眉头却是不曾舒缓:“既然应天府现在都有了闲言碎语出现,那么由此推断,地方上的声音恐怕只会更加的不好听。”</p>
解缙有些迟疑的低声开口:“所以,他们今天在文渊阁外说话,其实……”</p>
“他们在表态罢了。”朱允熥目光幽幽:“这个体面,他们要了最好,不要也得要。亲军亦可动,我可没有说要动到哪里。锦衣卫,亦是亲军。”</p>
解缙不由一颤,团起双臂,双手紧了紧胸前的衣襟,只觉得今天怎么更冷了一些。</p>
等两人出了洪武门,只见朝阳门已经是近在眼前,城墙上即便是此等大雪纷飞时节,仍然有无数的官兵傲立于城头,如那山巅松柏。</p>
只是一件飞鱼服,却在洪武门前挡住了朱允熥的脚步。</p>
“启禀殿下,张百户抓住人了,如今正在诏狱审讯之中。”</p>
朱允熥眉头一挑,看向来人,认出对方是锦衣卫百户张辉的麾下,心中已然明了所说的是什么事情。</p>
他当下转头看向解缙:“要不要听听,我大明朝到底都有怎样的蠹虫,他们又是怎么依附在大明吸吮黎民血肉的?”</p>
解缙抖抖肩膀震落积雪,歪过头:“臣就不去了……书报局那边近来因为雪情出了些问题,臣还要过去处理一番。”</p>
朱允熥笑笑:“既如此,你就不去了吧。”</p>
解缙得了应允,心中不胜欢喜。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张辉,谁人不知?近来,这人在朝中可是获得了鲜明的两极分化的评价。</p>
朝臣们对其恨不能手刃,而太医院却对其推崇有加,乃至于不论张辉的锦衣卫豺狼身份,也要放言他是太医院最亲密的好友。</p>
为此,朝中多有异议,惹出了不小的动静。</p>
只是当闭关三年的太医院院正山永年出关之后,所有的异议都在一夜之间消失。</p>
这两年太医院在医术上的进展可谓是突飞勐进,百尺竿头。大蒜素和抗生素几乎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存在。而固态的新生药物,更是硬生生的将无数垂死百姓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p>
当山永年这位如今大明医道总扛把子出关为张辉站台背书之后,没人愿意为了一个不过是喜欢严刑的酷吏,而与能起死人而肉白骨的山永年作对。</p>
这年头,谁不是大大小小的一家子人,谁家又能没个病没个痛的。</p>
得罪谁都行,唯有太医院的人不能得罪。</p>
于是,就是在这种沉默之中,太医院的医学水平,又开始了进一步的飞跃。</p>
尤其是在外壳皮肉筋骨上的医疗手段更是可以用一日一新来称赞。</p>
……</p>
“太医院你是知道的吧。”</p>
“最近他们很奇怪,大概是因为这段日子的大雪,竟然对冷热会对人产生什么影响产生了兴趣。”</p>
“这不是纣王干的事情吗?”</p>
“我不过是个锦衣卫的百户,哪里懂什么医术?”</p>
“所以啊,我就问了太医院的水三年。我问,要怎么研究这冷热对人的影响。”</p>
“他就骂我是个杀才,屁都不懂还要他来教,丢下句熔铁之热、刺骨之寒的话,然后就骂骂咧咧的走了。”</p>
幽暗的锦衣卫昭狱里,原本很是魁梧的百户张辉,现如今显得格外的消瘦,两腮深深的凹陷着,眼窝里泛着碧绿碧绿的幽光,让人只是看一眼就会不寒而栗。</p>
而张辉此刻手中正提着装着铁水的长臂勺,一手拿着柄剔骨刀,眼睛里泛着激动兴奋的光彩,盯着被绑在老虎凳上,身上京军红袄布甲都未曾被脱下的一名小旗官。</p>
“你看,太医们就是这么的奇奇怪怪。”</p>
“他们要我研究这个,我也不懂,那句话也是一知半解。”</p>
“我脑子笨。所以啊,我就想着复杂的东西弄不来,那就简单的来。”</p>
“既然是熔铁之热,那我就熔了铁水,浇在皮肉上,看这些地方会有什么反应,然后这把剔骨刀就可以刮了肉,再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的。”</p>
“哎……”</p>
“我是真的不懂医术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