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余位将军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双臂上举,双手抱拳。
“唯!”
旦日。
章台宫。
始皇帝批阅着奏章,行玺符令事盖聂,一一为其摊开竹简。
【臣公孙昏有疾,请归去。】
始皇帝皱眉,未批复,要盖聂将竹简搁置在其左手边,摊开下一个。
【臣李凌有疾,请归去。】
第二个又是请辞,始皇帝眯眯眼没说什么,让盖聂放在其右手边。
【臣殃开有疾,请归去。】
第三个又是请辞,始皇帝搁置毛笔,要盖聂放在桌案上,继续翻。
【臣白安有疾,请归去。】
这是第四个奏章,也是第四个请辞奏章。
盖聂不需始皇帝出言,摊开搁置在桌案上。
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
尽皆为请辞奏章,桌案放不下了。
盖聂想要将新翻开的奏章摞上去。
始皇帝见状,道:“置于地上。”
盖聂从之。
继续往下翻,盖聂连翻四十六封请辞奏表,上面所写的话还都是一样。
就像是复印了四十六个奏章,最后题个名似的。
四十六封辞呈尽皆摊开,码放在章台宫,铺了满满一地。
始皇帝坐在案台前,身被四十六封请辞奏表环绕,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盖聂站得有些无聊,看着门框。
想着赵高那舔狗怎么还不回来,和聂换着值守,一人太累了些。
“宫中可干净了。”
始皇帝毫无征兆地道。
“没有。”
盖聂如实道。
始皇帝思绪,又一次被盖聂打断了,盖聂的回答总是能出乎他意料之外。
始皇帝扭过头,看着毫无愧色,面瘫脸的盖聂,言语不善地道:“阿母自雍地带回的人大半都死在了甘泉宫前。剩些不在场的漏网之鱼,你率领所有暗卫,一夜过去没有处理干净?你昨夜都做了些甚!”
盖聂迎着始皇帝双目,坦然道:“要不是章邯拦住聂,聂就查干净了。”
始皇帝对心腹章邯还是很了解的,听到盖聂昨夜和章邯起冲突。
第一反应不是章邯抗令,而是盖聂甩锅,或者是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盖聂跟了朕这么久,从来没说过谎,那到底发生了甚事?
始皇帝有些好奇了,他不知道一个拿人杀人的事,还能被盖聂理解成什么样。
如果始皇帝和赵高对对口供,就知道在他心中信誉度极高的盖聂。
不但说过谎,而且惯于说谎,为了一口吃的都敢假传口谕。
“你为何会与章邯相冲。”
“我要拿人,他不让拿。”
“他为何不要你拿。”
“他说妃嫔寝宫,无陛下圣旨,不得擅闯。”
始皇帝:!!!!=(òó)
“朕让你处理太后间人!你去朕的后宫作甚!你到底想要做甚!”
说这话的要不是盖聂,始皇帝当场就能下令夷三族。
也是被盖聂训练出来了,每次盖聂做些奇怪举动,都有着一套结果极其荒谬,但是听上去好像还很有道理的理由。
始皇帝决定听过了盖聂自述,再决定要不要换一个行玺符令事。
“陛下妃子们身边,好些都有赵太后间人,臣去拿人有何不妥?”
这,听上去并无不妥……
不对!那你为甚要闯寝宫!
“你要抓哪个,便让妃子将那人放出来,你闯个甚!莫非有妃子不从,不送间人出来?”
这个理由始皇帝是能接受的。
他的后宫他清楚,虽然所有妃子在他面前都人畜无害的。
但在其他人面前,他的那些妃子们可都是另外一副面孔,他后宫就没有省油的灯。
“没有不从的。”
那你闯个甚!
还好朕只给了你口谕!
不然咸阳宫干净了!
朕的后宫都不干净了!
始皇帝紧握双拳,他想杀人了,他现在在努力抑制斩盖聂狗头的冲动。
连满地请辞奏表,都暂时忘却的始皇帝咬着牙齿,一字一句地道:“那你告诉朕,为何闯后宫。”
“潜伏在后宫的太后间人手段高明,聂不知哪个是。必须审讯之才能明晓,聂要尽抓妃子宫中之人才行。为确定妃子不乱藏人,聂就要派人进去搜寻一番,章邯便不从。”
你还尽抓!
你还搜寻!
章邯拦你就对了!
始皇帝的脸色黑得很。
盖聂见始皇帝脸色很不好,眼中还有着杀意闪烁。
补充道:“陛下勿忧,聂只想派女暗卫或是去势暗卫。”
朕谢谢你还为朕着想啊!
你就没有考虑过你大张旗鼓搜寻后宫所造成的影响乎!
朕要的是除掉阿母的间人,不是要你给朕换一个后宫!
始皇帝不相信,他的妃子们会不知道身边哪个是间人。
始皇帝见过最最没有心机的,就是韩太后韩姬,但就连韩姬都知道身边哪个是间人。
这些妃子们明知道身边有赵姬间人,却不拆穿,那明显就是一伙的。
要是能够查出来妃子的身边哪个是间人,始皇帝不介意盖聂揪出来杀掉,干脆利落。
但要是不知道哪个是间人,这么撒网式查找审讯,到最后妃子一定会被供出来。
那到时候始皇帝是杀还是不杀?
“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始皇帝冷声道。
“唯。”
盖聂应声,声音中似乎有些小小的遗憾。
你遗憾个屁啊!
始皇帝手一抖,又想砍掉盖聂的狗头了。
霍然起身,始皇帝大手一挥,怒气冲冲地道:“你替朕皆准!”
盖聂面瘫着脸,道:“准甚?”
陛下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始皇帝气的一跺脚,再一踢,其脚边一个奏章被踢向盖聂。
盖聂不躲不避,硬受了这一下。
奏章磕在其腿部,力度轻微,不痛不痒。
“朕说这满地奏章,皆准!谁想走!朕就放他们走!”
“唯。”
盖聂应着声,内心默默道。
这多好,把话说清楚不就好了,怎么总喜欢让我猜,陛下你又不是剑。
始皇帝踩着一地奏章行向殿门,每一步都咯吱咯吱响。
其推开章台宫大门,门前值守郎官一见是始皇帝,纷纷微微低头以示尊敬。
始皇帝看着蔚蓝苍穹,遥望向西北方向,眼中倒映着一朵形似秦剑的云。
始皇帝听到身后开始传来毛笔落在奏章上的沙沙声,听了一会,道:“那竖子是去了国尉府,还是相邦府,处理政务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自那日朝会过后,嬴成蟜被封做了国尉,相邦,独揽军政大权。
原属于前国尉尉缭的国尉府不动,原属于李斯,王绾的丞相府,则更换牌匾,变为相邦府。
两个府都为嬴成蟜所有,嬴成蟜想在哪里办公,就在哪里办公。
这里面的重点是办公。
无论去哪个府,嬴成蟜都要处理两府事件,也就是大秦几乎所有大事件。
比如西北匈奴入侵之事,按照常理。
作为国尉,嬴成蟜要写出回击策略,何人领兵出战,多少兵马出行,等等诸多作战事宜上报始皇帝。
作为相邦,嬴成蟜要写出当地受害民众如何安置,如何快速恢复战争创伤,迁多少人口过去,重建两郡要耗费多少钱等等一系列政事事宜上报始皇帝。
但始皇帝这两日,得自嬴成蟜的奏章,什么都没收到。
始皇帝便想着可能是亲弟这么多年不处理政务,有些荒废了。
他每日批阅奏章一石,有些小事便一时之间忘记了——比如嬴成蟜曾经打昏了他,篡了一天位,批阅了一小堆奏章。
话问出去了,迟迟没有回应,始皇帝有些尴尬。
门口守候的两名郎官则有些提心吊胆的——陛下不会是在问我罢?
始皇帝维持着面部表情没有变动,内心无奈地威严道:“盖聂。”
“臣在。”
其身后传来应答声。
“朕问你,那竖子这两日是去了国尉府还是相邦府,处理政务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那竖子是长安君否?”
始皇帝声音从牙缝里钻出。
“……是。”
“长安君哪也没去,国尉府闲着呢,相邦府则是左相李斯,右相王绾领导。”
始皇帝脸色一黑。
受到四十六封请辞奏表他不生气,听到嬴成蟜不办公,他很生气。
好好好,你不做好相邦,国尉的事,反而撺掇朕的儿子们去匈奴之地。
四十六封请辞奏章发上来,还叠放在一起,这是在向朕示威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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