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昌祚瞥心腹爱将一眼,声音低沉,似是自语,更似在极力压抑:“贯握兵二十年,权倾一时,奔走期会过于制敕。尝有论其过者,诏方劭往察,劭一动一息,贯悉侦得之,先密以白,且陷以他事,劭反得罪,逐死。其确是个有度量的,颇能疏财。后宫自妃嫔以下皆献饷结内,左右妇寺誉言日闻。宠煽翕赫,庭户杂遝成市,岳牧、辅弼多出其门,厮养、仆圉官诸使者至数百辈。穷奸稔祸,流毒四海,虽菹醢不偿责也。”
他又一拳砸在桌案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则又如何?早先他因蔡元长而一飞冲天,二贼里应外合狼狈为奸,是有‘公相’‘韫相’之称。想蔡元长英明一世,却是不曾想过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如今童道夫深受官家宠信,想扳倒他绝非易事……”
二人均是叹息。
这时,帐外有人禀报道:“刘帅,姚帅,高帅有令。”
刘昌祚收拾心绪:“进。”
一校尉掀帘进来,单膝着地施了军礼:“高帅令姚帅去中军帐议事。”
彼时军中都总管、主管皆称“帅”,不熟之人还真会傻傻分不清楚。
“岳校尉,高帅可有具体指示?”姚麟认识此人,姓岳名飞,字鹏举,年廿一,一手枪法出神入化,参军一年便擢升为翊麾校尉。
岳飞声音洪亮:“未有。”
姚麟与刘昌祚交换了个眼神,道:“某晓得了,这便过去。”
姚麟自去中军帐议事,刘昌祚面色深沉,心下如翻江倒海般难受。
早前,高遵裕阻止刘昌祚攻城,虽说是以抢功为目的,但是对战局影响并不大,毕竟刘昌祚所部难以独自攻占灵州城。
刘昌祚深知定军千里奔袭而来,缺乏攻城器械,军中皆无攻具,亦无知其法者。面对经历多年加固修建的灵州城,强行攻城并不是好办法。
所以他认为应该先行击败西宁于灵州城外的援军,东关在城东三十里,旁直兴州渡口,平时自是要害,今复保聚。
不过高遵裕则是从自己的私利出发,如果说采用刘昌祚的建议,先行击败西宁的援军,在攻占灵州,那么功劳就不是自己的,定军已经开始围困灵州,只要攻占,那么功劳就妥妥是自己的,而且指挥难度不大,就是那人堆啊,加上高遵裕一直看不惯刘昌祚,又怎么肯听刘昌祚的话。
是以本来汇集于灵州城下的定军两支主力部队,环庆路和泾原路的定军,在一位自吹且想独占功劳的主将指挥下,发动了无望的攻城战。
而且高遵裕在如何攻城上,也是太单纯了,先前他说,“吾夜以万人负土平叠,黎明入之矣”。未果,他又派人采木制作攻城器械,皆细小不可用,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久攻坚城不下,西宁军援兵还在虎视眈眈。此乃致我军遭受两面夹击的困境当中啊,想必西宁是不会此战机的。
思绪万千,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见岳飞未报而入,脸色略显惶急,声音发颤:“西宁掘黄河七级堤,大军撤离,高帅令刘帅率本部殿后。”
刘昌祚心神恍惚,依稀听得“撤离”、“殿后”字眼,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问:“什么?”
这时,帐外的嘈杂喧哗骡马嘶鸣声乱成一片,岳飞提高声音:“西河掘河,水淹七军,大军撤离,刘帅殿后。”
刘昌祚整个人一激灵,嚯的起身,大步出帐,目力所及处但见人马奔窜,十余万兵马民伕的大定营帐完全陷入了极度混乱之中。
定崇宁四年八月初十,灵州宁军掘黄河渠水猛灌定军,切断定军补给线,水淹、缺粮、冻饿交加,攻城又死伤惨重。十万定军,狼狈撤退时只剩一万出头。
数日后,战报传至东京,朝野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