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很小,但很整洁,看得出来经常有人打扫。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豆腐块儿似的坐在那里,跟记忆中的场景一模一样。“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按她生前的习惯摆放的,就连床头的闹钟都没调过,电池也会定期换。每天早上六点钟它都会准时响,就跟她还在的时候一样。”
窗台上有一个小鱼缸里面有两条花色相似的鱼,一般大小,一般模样。聂瑶走近去,对着小鱼勾勾手指两条鱼都立马摆动着近乎透明的鳍游过来,像是迎接阔别已久的亲人。男人看着她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话不自觉的就从口中滚落出来,一个字一个字敲打在聂瑶的心上,跟心跳是一个节奏。
他说:“你逗它们的样子跟小瑶好像,我刚才差点儿以为…”“是吗?”聂瑶打断他,“看来我跟它们很有缘,你能把它们送给我吗?”两条鱼儿在水缸里跳舞似的滑过来滑过去。男人说:“可以。你看,它们很喜欢你。我本来就在想要给鱼勇敢和鱼坚强找个好点儿的主人,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我想小瑶会很放心。”
女人要留聂瑶吃饭,而她却是一刻也不敢多留,她怕再多待一会儿自己就会失态。既然无法面对,那她就只能选择逃避。这座城市的秋冬之交,竟是这样冷。
她说:“以后我想小瑶的时候,还可以来这儿吗?“
站在干而冷的风中,她的身子越发显得细小,像是经不住风吹的芦苇,“咔嘣”一声就容易折断。
女人笑得脸上褶皱一层一层的,声音很小,却也能听得清。“可以可以…我们小瑶能交上你这么一个朋友,真是她的福气…“
她抱着鱼缸,终于转身,身后那声音却继续道:“孩子,天寒,小心些别着凉…”
“嗯。”
鱼勇敢和鱼坚强仍然无所忧虑的转着圈儿,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鱼非子,焉知子之忧?聂瑶抬步就走,她第一次走出这个地方——以这样决绝的姿态。
刚离开那里没一会儿,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但也许那个人其实一早就站在那里,只不过自己没注意而已。聂瑶这样想着,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巫小婵表情淡漠,说:“我一直跟着你,只不过你没有发现而已。”
“哦。”聂瑶从她身边经过,“那现在就回去吧。”巫小婵回过头叫住她:“你为什么不向他们坦白?告诉他们聂瑶其实没死,而是以另一个人的模样活着,让他们不再受丧亲之痛的折磨,岂不是更好?”不远处有车喇叭聒噪的声音传来,经过几巷几道的消磨,听在耳里纸似的薄。但这也在传递着一个信号——朝九晚五的人们已经开始归巢,骑自行车的少男少女将要从一幢幢教学楼里鱼贯而出,钻进这座城市的每一栋高楼、每一座矮房。
聂瑶没有回头。“什么是好?什么又是不好?我想,我现在大概能够理解九尾那个时候的心情。曾经有多少爱,现在就有多少痛。世事真是弄人的多,就连狐祖都逃不过,聂瑶一个俗人又能怎么样?聂瑶本是已死之人,不敢奢求太多,能够以另一个人的身份看到他们一切都好,甚至还能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对他们好,已经足够。人太贪心,老天爷是不会怜悯你的。”说到底,我不想去冒犯他们心中的那个女孩儿。
巫小婵问:“那你以后怎么办?”“我觉得自己跟你的店很有缘,以后我会留下来,给你打工,还我欠你的一世债,也给我自己找一种活下去的方式。”她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故作皮俏的笑,说,“你不会不收留我吧?”巫小婵不可察觉的一笑:“当然。”
当然不会,还是当然会?没有明说,亦不用明说。骑着自行车的小伙子“咻”的一声从两人身边穿过,不知是好奇跟他一般大的女孩子这个时段怎么会在这儿,还是好奇以前怎么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他忍不住回过头看两人,等车滑行到转角时才转回头去,飞快的踩着脚蹬子离开。陆陆续续的,又有五六个穿着校服、大小不一的小伙子小姑娘从两人身旁走过,他们说说笑笑着,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被这样坏的天气破坏心情。走过两人时,他们又回过头来看看她们,互相搓着手,红着脸,好奇的瞪大眼睛,然后离开。
“我们回去吧,边走,你边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聂瑶点点头:“好。”秋末冬初的天,两个人逆着人流走在归途中,一个人听着,一个人诉说——那一个个遥远的前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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