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父与子(1 / 2)

 赵存仁挽着裤管,拄着铁锨,戴着一顶破草帽,像个农民一样站在山坡上,其实他本来就是农民,祖祖辈辈都是,到现在也才当了三年多时间的工人。但工人就是和农民不一样,工人干部,工人还排在前面,工人有工资,农民没有。

他站在山坡上,远远望着这座城市。在他眼里,这是一座很大的城市,而且还在不断扩大。他家住在二里沟,听名字就知道,原本离城二里。三年前,一条宽阔的马路从边上穿过,将村里最宽的一条巷子连了起来,二里沟改名为富强巷,一夜之间,他们也成了半个城里人。

再往远看,便是黄河,现在是秋天,正是河水赤黄,波涛翻滚的时候,但他感觉不到,太远了,看上去倒像一条又宽又长的布带。

更远处是另一座山,其实不是一座,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没有他这边高,也没有这边绿,那边是北边,是光秃秃的荒山荒沟,夹杂着一些深色的斑点,那是小片的树林和村庄。

这座城市就坐落在两山之间,黄河南岸。这里是他的家乡,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他内心深深眷恋着这片土地,像他的祖祖辈辈一样,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他从农民变成了工人,从种田变成了种树,无论干什么,他都是一把好手,也从无怨言。没什么好抱怨的,大家都在土里刨食,何况现在不比以前,包产到户了,勤快点就能多刨点,虽然他改种树了,但道理是一样的。

他的大哥赵存孝,从小就好吃懒做,怼天怨地,看啥都不顺眼。隔壁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吴老二经常说:

“这小子六亲不认,比我都光棍!”

本来也没啥,打打闹闹还是一家人,农家子弟,也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父母早早给不爱读书的大哥成了亲,等自己高中毕业的时候,侄儿都会走路了。

他的父亲当过大队长,在本地大小算个人物,为人稳重却不失强硬,队里人都服气,和公社、上面也有勾连。几年前,国家提倡种草种树,上面决定将二里沟的山地划归林场管理,为这事,双方闹了好一阵子,最终他父亲作为大队代表,和公社、林场等多方面经过长达几轮的磋商后,达成一致,集体权属不变,租借林场管理经营。说白了,就是地还是队里的,租借给林场,每年多少给队里些补偿,钱虽然不多,但大家都有面子,和和气气收场。

后来,其他大队都借鉴了这个案例,林场划地工作开展的很顺利。

就因为这事,他的父亲和林场场长不打不成交,一来二去,居然混成了老哥们。林场在沿山各个大队都划了地,需要的人手就多了,自然要招人,而且是正式工人。消息传出,大家都挤破头往里钻,不过一听条件,很多人又泄了气。

城镇户口为主,只招少量农业户口,但必须要高中毕业,能吃苦耐劳。

这道线一划拉,绝大多数人被排除在外,但他赵存仁在里面,他高中毕业,吃苦耐劳。

符合条件就有了疏通的基础,他父亲虽然公正廉明,但为了儿子难免也要东奔西走,上下打点。在林场场长的鼎力支持下,他终于光荣地进了招工名单。周围的人见了他,眼睛里都发出绿油油的光芒。

这其中就有他的大哥赵存孝,按理以他小学辍学的条件,压根跟这事没啥关系,但他不这么想,他有一套完美的说辞。

“我那时候屁大点孩子,不去念书,你们也不管管。要是我儿子,看我不打死他。”他说着,抱起不到两岁的儿子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