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曹学士在家中举办学宴,”游景生答道,面上的笑容忽的变有些勉强,“我想着去凑凑热闹,回来就有些晚了。想着昨儿一本《中庸》看到妙处没有看完,索性就赶到书肆看看。”
阿顾荔枝眸倏然一眨,心中了然,大周科举讲究行卷之事,便是举子到长安之后满城交流,取自己的诗词作品兜交于权贵,若得到了位高权重之人赏识,日后科举得中就容易多了。当年王禅初到长安之时,玉面如春,风流之名满长安,行卷至玉真公主处,得到玉真公主赏识,后来果然高中进士。她瞧着游景生面上黯淡神色,想来在曹家宴会上定是不大得意。微微一笑,
“不知游郎君可有诗作?”
“自然是有的。”游景生答道,微微一愣,“不知顾娘子问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想要向游郎君求教呀!”阿顾嫣然道,“郎君可否将你的诗集给我看一看?”
游景生闻言也不打话,从怀中取出一卷诗集,交给阿顾。这卷诗集是他带至曹家学宴上的,在怀中掖着呈了几分褶皱,因着刚刚外头下了雨,似乎还见了些许湿痕。
阿顾也不介意,打开翻看,瞧了几首诗。见游景生字迹中正,凝练有力,诗作尽是“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之类的词句,论学问扎实是有的,辞藻之上却颇为朴实,无华丽之相。这等士子在长安城中只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想要脱颖而出怕是很难。
她微微一笑,将诗集折入袖中,“游郎君这本诗集我有些喜欢,留给我细看一番吧!”
游景生“哎”的唤了一声,伸手想要索回。赶考行卷需抄录自己的诗集,自己家中乃是三原普通人家,家境一般,到了长安后,因着囊中羞涩之故,不过筹措了数本诗集而已,阿顾不过是个寻常小娘子,持着没有什么用,但若是给了她一本,自己投卷的机会便又少了一份。然而陡然心中一软,转念一想,难得顾娘子喜欢自己的诗集,便给了她就是。了不得自己多熬几个夜,再抄录出一份诗集来也就是了。打定了主意,爽朗笑道,“顾娘子若当真喜欢,便送给你也就是了。”
转过头来,望着画案上展开的画卷,目中闪过一道惊疑之色,“顾娘子这是在作画么?”
“是呀!”阿顾脆生生笑道,“我跟你说过我绘画不错么,行知书肆瞧着我的画技不错,便请我过来为它们作画了!”
“是么?”游景生愕然,方肃然起敬,当日阿顾说起之时,他本是只当阿顾一个小娘子随意说说的话语,如今听着行知书肆特意聘请阿顾为之作画,方对阿顾画技生了一丝敬畏之心。望着《葵花图》里的葵花,赞道,“顾娘子这葵花画的真好,瞧着活泼泼茂盛盛的,生机勃发。让人一望,便心生欢喜之意。”
“也不过是随意练练罢了!”阿顾抿唇笑道。此时外间潺潺的雨帘渐渐止住,天边挂起了一道彩虹,五光十色的光芒射入肆中,分外明净,“游郎君在书肆中着书,一站就是大半天,实在有些辛苦,正巧我这儿有余位,不如你便取了书过来,在我这儿一道来看吧!”
“这……”游景生登时心动,只是瞧了瞧月牙凳,心中仍有些挣扎,“这样不好吧!你到底也是在这儿给人作画的,若是叫掌柜的瞧见了,怕是会不高兴。”
“没关系。孙掌柜的只管我画好了画交给它,至于其他的,他是不管的。”阿顾嫣然,朝着游景生眨了眨眼睛,“再说了,之前你不也说了,这家行知书肆的主人,确是个大好人!”
游景生哈哈大笑,便不再推辞。果然取了中庸,坐在月牙凳上仔细看起来。
《葵花逐日图》铺在面前,阿顾坐在画案后,执笔蘸了颜料,悬腕于上。游景生坐在自己身边一尺的位置,揽卷卒读。也不知怎么回事,之前凝滞的笔触忽然又顺畅起来,伏在画案上,一笔一笔的描摹太阳的轮廓。
这一次,她入画之境太过倾情,只记得笔下的画卷,身边其它的事情仿佛都淡出了痕迹,不萦于心。忽听的外界传来呼叫之声,“阿顾!”茫然回神,抬起头来,望见桓衍的脸。怔了一怔,高兴唤道,“桓家阿兄,你怎么过来了。”
桓衍勇猛能干,如今已经升任为神武军裨将,闻言笑着道,“今儿军中休沐,我回了公主府,瞧着反正没什么事,就主动领了出来接你的事。”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是先回府吧!”
阿顾望着暮色初上的东市,目中闪过一丝讶然之色,“呀,原来都已经这个时辰了!”
案上的三枝烛火熊熊燃着光芒,红玉笑道,“游郎君之前已经走了,临走的时候托奴婢等替他向小娘子道谢,小娘子入画之后,奴婢叫都听不见。可好桓小郎来了,不然奴婢等可当心死了。”
阿顾不好意思到,“我一时入神太深了。”挺直肩膀,“既然这等时候了,咱们这就回去了。”
“哎!”
朱轮华盖车行走在大街上微微摇晃,阿顾取了游景生的诗集,递给红玉,“红玉,将这本诗集递给右拾遗监察御史王禅。”
王禅乃是长安有名的大才子,诗名满绝长安,深慕玉真公主。阿顾乃玉真公主最宠爱的外甥女,若游景生的诗集由阿顾送到王禅手上,王禅定当另眼相看。若得王禅青眼,游景生此次的科举之路,可算是平步青云了!
红玉接过诗集,应了一声,“哎!”
朱轮华盖车微微摇晃,红玉默然片刻,询问道,“娘子,您可是当真喜欢那位游郎君么?”
阿顾一怔,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认为呢?”
红玉犹豫了片刻,“奴婢不知道。若说娘子不喜欢的话,您待这位游郎君确实亲厚非常;可若说娘子喜欢的话,”顿了片刻,“奴婢却觉得您瞧着游郎君的目光并没有纯然欢喜之意!”
阿顾诧然片刻,心中陡然生出一片感慨。她以为自己的所有思绪都落在自己的心头,无人可知察,没有想到,自己的行迹落在旁人眼中,几乎也分缕毕现。
“你想多了!”她道,“我不过是,”犹豫了片刻措辞,“这阵子心里有几分隐痛,缓不过气来,游郎君像是一剂药,他出现的时候能够延缓我的心痛,所以我想要他陪在我身边。待到熬过这一阵子,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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