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贾代善问道,
“儿子累了,也烦了,想要过上几天清净日子,我也不想我的儿子白死了,可是老爷却一直强调那是个意外,我能如何?能悲愤地去弄死了这一大家子人,数百口人为我的瑚儿报仇了吗?还是能将罪魁祸首揪出来,让她去地下向我的瑚儿赔罪呢?都不能,是不是?所以我就只能分家,至少张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地活下去,儿子已经对不起她了,再让她为了那些身外之物送了性命,儿子如何向张家交代,将来死了,如何有脸去见她?如何有脸去见我们的孩子呢?我也没有什么大本事,没有助力,甚至连岳家都看不上我,不会为我出头,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我还能靠谁呢?只怕张氏也是不信儿子,看不起儿子的,所以儿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可是我总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再这么下去,我只怕是要疯了!”
说到最后,贾赦的声音低的几不可闻,不过在这寂静的荣禧堂,贾代善夫妇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好,我同意了,主持你和老二分家,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荣国府与你贾赦一清二楚,再也不会让你受到这种迫害和压抑了,你和你媳妇儿子过自己的好日子去吧。”
“儿子多谢老爷成全,日后请老爷太太保重身体。”
贾赦完全没有当老爷是在赌气,大礼跪拜了下去,对着父母行礼,这是他最后一次跪拜父母了,是最后一次了。
荣国府分家的速度很快,贾赦甚至是家产只要了一分,说是其他的留给父母养老,算是自己这个当儿子的一份孝心了。
对外的说辞也好办的很,长子贾赦过继了出去。
宗族中断了子嗣的人不少,所以谁家也没有将嫡长子过继出去的做法啊,大家虽然都知道这里头有些猫腻,不过人家的家事儿,除非是想要结仇,也不会有人不开眼地去打听这种内幕的。
皇帝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还特意地让人去查了查,不过得出的结论么,皇帝也只能同情贾代善了。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
权势是个好东西!
有些时候,自己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相!
贾赦搬家的速度很快,带着大房的几十口子搬到了离着张家不远处的一处三进的小宅子里,尽管宅院太小,不过贾赦却觉得挺满意的,反正正经的主子只有他和张氏,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搬离了荣国府,张氏丝毫没有不满,冷眼地瞧着贾赦低沉了几日之后,便兴致勃勃地开始攻读所谓的经、史、子、集了。
就是不知道他能坚持几天了。
虽然对于贾赦的保证并不抱着多少的希望,不过对于贾赦打发了他满屋子的莺莺燕燕,张氏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满意的,至少后宅干净,不用那些妖妖娆娆的女人碍眼,还不错。
白身的贾赦开始了自己的奋斗之路,尽管这一路上也许艰难险阻不少,可是没有亲近之人捅刀子,他真心地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不过科举这种事情并不是只靠着一腔情愿就能完成的,如若不然,也没有“五十少进士”的说辞了。
贾赦的路,还长的很呢。
没有名师引路,恼不得他一辈子都只能在这条路口打转,永远没有踏进去的机会。
不过二十五岁的贾赦将妻子托付给了岳家,然后回了金陵,去参加童生试去了。
倒也是让人挺惊讶的,贾赦的童生试很是顺利地就考过了,考完之后,他顺利地成为了秀才。
这下子,倒是让人开始刮目相看了。
这个贾赦,到底是浪子回头的典范还是说他本来就是有才的,不过是之前没有显露过呢?
如果真的是这种可能的话,那么荣国府的乐子就大了!
想想吧,刚刚又病了的那位荣府的二公子。
唔,不得不说,人们脑补起来,得出的结论挺惊人的。
贾赦成了秀才,不仅是张氏包括张家人没想到,就算是贾府阖族上下也是没有想到的,这简直比天上下红雨更加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不是吗?
不过事实就是如此,贾赦成为了秀才!
贾夫人听说老爷昨夜在书房枯坐了一整夜之后,她自己也是长叹短嘘,心中更加地不畅快啊!
回到了京城的贾赦抱着刚刚会走路的儿子,笑的牙不见眼,
“儿子,放心,就算是为了你,你老子也会给你挣个光明的前途出来,让你日后成为可以任性纨绔的真纨绔,不跟你老子似的,即便是纨绔,也不过是个半吊子罢了!”
张氏一旁贤惠地做着针线,对于丈夫之言,颇为不赞同,她的儿子,如何就会成为一无是处的纨绔,不过如今贾赦却不是两年前的那个差点儿别逼疯的年轻人了,是以张氏只给了背着自己的贾赦一个白眼,丈夫没有看到,不过小豆丁贾琏却是看到了,咧着嘴,露出了下面的两颗小米粒般的牙齿来。
萌的张氏心软的一塌糊涂。
丈夫上进,一家人的生活平和安稳,这样的生活简直太好了。张氏觉得曾经那些起早睡晚,提防怄气的日子就跟是做梦似的,丁点儿没有真实感。
现在一切似乎都好起来了?
张氏心中希翼着她的丈夫能如同那些才子一般,也有金榜题名的一朝。
人心啊,永远都没有满足的那一天,贪婪地让外人觉得可怖,本人甚至是身边人却没有任何的发现。
对于贾赦取得的成绩,贾代善,贾代化两人是最为惊讶的,毕竟贾赦之前是个什么模样,之后搬出去了又是个什么模样,他们一直都是亲自关注着的,那么现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贾代善自持身份,自然是不会亲自上门的,不过贾代化却不同,打发儿子去将贾赦给找了过去。
毕竟他是族长,族里的大事小情地他都得操心着不是。
贾赦去了宁国府,这一年多,基本上都不会大登门,一般都是打发人送了节礼便是了。东西两府都是这个节奏,贾赦一点儿也不想给自己找罪受,大年节的,谁愿意自己被别人训的跟三孙子似的,自找不自在的事儿他是绝对不干的。
宁国府贾赦也熟,尽管细节上有不同,可是大体的格局,他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便是了。
看着他面露怀念的模样,贾敬还以为这位堂弟是想起了荣国府,毕竟两府的格局是差不多的。
这位堂弟也是个可怜的。
也不知道怎么地,贾敬心中就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来。
贾赦喳喳眼睛,很快地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不过刚刚的那个表情却是留给了贾敬极深的印象便是了。
叔侄们见礼寒暄毕,坐下来开始喝茶聊天,贾敬便玩笑似的道,
“赦弟,之前可没有发现你在读书一途上有天赋过啊?难不成你还学会了藏拙不成?”
“自老祖宗去世之后,我就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敬大哥哥你可要听?”贾赦露出了一个急不可察的微妙表情,然后对着贾敬道。
他说的老祖宗便是贾代善的母亲,贾府的先太夫人,抚养照顾贾赦长大的那一位,甚至贾赦的妻子都是老祖宗亲自定下来的,不过可惜的是,没有等到贾赦长大成人,老太太就熬不住地先去了。
“唔,说来听听!”贾敬露出了一个期待的表情,然后对着贾赦道。
“我发现,但凡我书念的好,学里六叔和府上的先生夸上一二之后,我房里便会多出一个颜色过人的丫鬟,如果我书念的不好,被先生责罚了之后,西府的婶娘就会怜惜地告诉我,书念的不好没有关系,反正那府里的一切都是我的,没必要和那些寒门子弟去争那些。”
喊出了那声“婶娘”之后,贾赦似乎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某种情绪,然后继续说道,
“后来我越混,身边儿人关于我不用努力,坐等其成的闲话就更多了,房里的话本子也更多了,及至后来,我开始迷恋上了金石一道,书房里的话本子总算是不见了。大哥哥,你说说,我为什么要努力读书呢?”
“身为男儿,器宇格局太小!不能成大事!”
贾敬评价的倒也算是公证。
“我自小儿长在祖母面前,也想和……亲近啊……”
贾赦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之后,再不张嘴了。
“你呀!”
这下子,轮到贾代化父子俩叹息了。
“现在多好,我总不能让我儿子将来鄙视他爹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吧?总要为了儿子做出点子榜样,恼不得我儿子有状元之才呢?再者说了,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去要求琏儿做到呢?最不济,我成了进士,琏儿再更进一步,让别人赞一句‘老子英雄儿好汉’,你说是不是听着顺耳的多?总比‘歹竹出好笋’强,是不是?”
这话说的,好像你如今已经是英雄了似的!
贾敬父子在心中腹诽,不过解开了自己心中的一个谜团儿,今天请了贾赦过来的目的算是达成了。
不过里间的贾代善是个什么滋味儿,别人就是不知道的了。
不过他发誓,哪怕知道贾政是个草包,不过也要一直地将贾政踩在底下,绝对不会让他有翻天的那一日便是了。
接下里,便是说些闲话了,贾敬是经过科举的,将自己的许多经验传授给了贾赦,希望他能早日地入朝,然后也算是自己的一个帮手,作为未来的族长,贾敬的目光绝对长远,一个家族的长盛,自然是在于族中子弟的上进,有了人才,一切都好说。
贾赦对此感激的很,尽管贾敬并不在意,可是他贾赦不能不在意。
做人,最基本的感恩之心还是要有的。
贾赦走了之后,贾代善一脸灰败地离开了东府,回了西府,他自然是知道儿子身边的那一窝子的莺莺燕燕的,之前自己知道的大致情形便是母亲塞上两个,妻子塞上两个,儿子再自己拉上两个,这样下来,贾赦身边的女人那里能少了呢?
可是现在看来,只怕这一切另有隐情了。
大男人,尤其是贾代善这种人,刚愎自用的很,也不去查证,便认定了贾赦所言属实,对于发妻,他的观感更加地复杂了。
两个嫡子一个嫡女,三个庶女,贾代善的子嗣不算少了,这一切都和当家主母的贤惠是分不开的,可是现在,完美的发妻有了裂痕,贾代善的心情自然复杂了。
贾赦也没有想着要一下子就怎么着,慢慢来呗,反正他不着急,钝刀子磨人疼啊!
至于贾代化,贾敬父子,对于西府的情形,自然是会去后宅问问女人们的看法的。
妯娌这种生物,绝对是当面笑的欢畅,背后捅刀子捅得最狠的那种,哪怕是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不过贾代化的妻子还是将偏心眼的史氏给嫌弃成了渣渣,不仅没有替她洗白的意思,反倒是添油加醋了一番。
闻言,贾代化发出了和皇帝一样的感慨!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啊!
对于圣眷和权势比自己更胜一筹的贾代善,贾代化心中夹杂了巨大的同情,谁说男人没有嫉妒心的?
心里顿时地觉得平衡了的贾代化决定日后要多多地关注关注贾赦,为儿子拉拢个助力这是其一,其二么,给西府天天堵,似乎也挺不错的。
至少是一件能让自己心情愉悦的好事儿。
他的身体一般,外加上皇帝要收权,所以贾代化自己痛快地交了权,龟缩在府上保养身体,他的儿子如今已经在翰林院当值了,后继有人,尽管也羡慕堂兄贾代善如今重权在握,不过想到在子嗣问题上,自己的儿子可是大大地超过了贾代善的儿子。
再者,贾代善似乎鱼目混珠,将整整能干的儿子给过继了出去,当天晚上,贾代化带着这种复杂的情绪多吃了半碗饭,好死不死地就让自己给撑着了。
索性饭后便溜达散步去了西府,在花院子里看了一场好戏,贾政和自己母亲身边的丫头黏黏糊糊地,看到了贾代化之后,虽然勉力支撑,不过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就是了。
贾代化尽管一脸的威严,告诫大侄儿要好好儿地温习功课,早日地回乡备考,不过心中却是笑的肚皮都疼了。
看着老实端方的贾政,感叹道,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贾代化去了书房,不过临走之前也暗示了,他是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让他好自为之,贾政感激涟涟。
这样一看,自己的这位堂兄在家务事上糊涂的太过!
人心真是太复杂了,偏颇地也是厉害,所以贾代化的心完全地站在了贾赦这边儿,之前他还跟着别人一起嫌弃贾赦这个贪花好色的纨绔子呢。
这才多久呢?
又开始看不上贾政了!
也是惹人叹息。
贾代化心情愉悦,贾赦的心情也不差,洗白和抹黑,同时进行,效果看着似乎还不错,他没道理不高兴,是不是?
回到了自己家,看着白嫩的儿子,贾赦就更加地高兴了。
这几年,他和岳家的关系也挺奇怪的,尽管张家仍旧不待见贾赦的很,不过对于自己的闺女和外孙,那简直就是百般地照顾。
张家的补偿心理张氏只怕也是心知肚明,许多的事情,如今再去抱怨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人还是要向前看,将这份儿愧疚积攒下来,然后惠及自己的儿子,这就太好了。
如今的贾赦也是上进,张氏通过这两年的缓冲,似乎是看开了许多,夫妻之间的关系尽管仍旧是淡淡的,不过也没有之前那么虚情假意了。
张氏将小家庭的一切打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反正他们也不缺钱花,就算是贾府一分的家产不给他们,他们也有老太君留下的私房,贾赦拿出了其中的一部分,然后交给了张氏,作为家里的开支用,其他的继续地藏着呗。
恼不得有一天,他能成为这个国家最富有之人呢。
算了,别做梦了,他还是去温习功课吧,想要中举,可是比秀才难了许多,贾赦虽然努力,可是诗词做的匠气十足,好在他的策论能弥补一二,否则的话,只怕下场了,也不过是名落孙山的下场罢了。
至于贾赦的策论为啥写的这么好,大家也是挺不能理解的,这就是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爷,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真知灼见的策论从他的笔头子底下冒出来呢?
也只能用天纵奇才来解释一切了!
古人的天才可是比现代人强多了,大家对于天才,或者是不世出的文曲星之类的接受程度也比现代人强,所以贾赦就是这么个奇葩了。
贾赦自己还挺高兴,当然,他也是付出了很多的努力的,哪怕有些东西起初不是自己的,不过到了后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了。
他一点儿也不心虚就是了。
至于诗词无能,那又能怎样?治国也用不上诗词,是不是?
所以尽管日后这是他被人嘲笑的把柄,不过也柔和完善了一下贾赦,总不能多智近妖,异类在这个社会上总是活不舒坦,活不长久的。
有了缺点的贾赦才是有血有肉的,甚至他还因为别人嘲笑自己的诗词,不顾体面地和人下场打了几次架,有输有赢,更加地让他的形象饱满了。
皇帝用着这样的臣子,也是放心许多,贾赦是能臣,却不是权臣,可以很好地保全自己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