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寿奇怪了,软软的小嗓音提出疑问:“你怎么知道我叫加寿?”
“因为我也是你爹爹啊。”柳至回答的毫不客气,苏先骂他:“没脸没皮的,空着两只手就想当爹。”把一只手抱着加寿,另一只手撑开加寿身上红包:“给见面钱,不给叔叔也不叫。”
柳至正要掏怀里,钟恒沛不答应。走过来笑道:“慢着,亲戚们先见面,你们再给钱,要给,也是我们先给。”
对袁夫人道:“父亲写信回来,说加寿的红包不能少给,家里备着呢。亲家太太,姑祖母,我们先回家去,见过亲戚们,再见外人不迟。”
苏先和柳至一起鄙夷,柳至好笑:“钟侯爷,你好大面皮,你倒敢当着我们的面说先给?”钟恒沛故作讶然:“二位,这话是怎么说的?”
“你当我们为什么往这里来?殿下要见小小袁姑娘,我们是来接加寿进宫的。”
钟家父子叔侄尽皆吃惊,钟大老爷试探的问:“殿下要见孙女儿,难道不在殿下府中?”
苏
苏先微微地笑,但不管怎么笑,他的面容看上去都透着世事的冷淡:“太子殿下昨天在中宫娘娘宫里想起这事,中宫娘娘听过后,说小袁曾是瑞庆殿下的师傅,又战功有名,娘娘也要见,这就往宫里去,你们南安侯府倒还敢抢娘娘的先?”
南安侯府的人一起闭嘴。
这就没有人敢和柳至抢先,柳至怀里掏出一串珠宝,投入加寿红包中。珠宝光彩璀璨,但相对于加寿的红包来说,只是沧海一栗。柳至捏着那鼓也不鼓的一点儿底子,忍俊不禁,对加寿道:“我猜,这是你爹的主意是不是?”
“是母亲。”加寿收到东西,就对柳至亲切不少。柳至装不信,摇头:“不会,你母亲最懂事的人,只有你爹才会办这种事情。”加寿见他不信,对他嘟嘟嘴儿。
这就不作别的打算,只有直奔宫里。钟家父子们怕有闪失,也就跟着照应。上午船到,下午才到宫门,中宫很快传见,钟家父子们是外男,只能宫门外面候着。彼此面面相觑,都觉得袁家鼎盛气向扑面而来。
…。
老太太还是在京里过年朝贺,见过一回中宫。她的丈夫安老爷官职不高,老太太的诰封就有限,朝见中宫,也是较远的位置,不过是说出去能进宫,是个好听话。
而且元旦朝贺,也是在正殿上,与皇后寝宫的正殿,不是一个地方。
她今天摸着石头过河般进宫,走一步是一步,但也不耽误她徐步把中宫院子欣赏一回。见花架子上还有浓紫争春,贴墙一排大水缸,还有莲花高昂。
宫女悄无声息的侍立,廊下鹦哥儿唤着,这本该端庄肃穆的地方,油然生出亲切感,把老太太吓了一跳。
偷眼看袁夫人,见她没有半点儿慌张样子。再看小加寿,任保抱她在怀里,小孩子见到好玩地方,更不紧张,反手指着花说要。
任保对她千依百顺,徐夫人掐来给她。加寿对别人的疼爱最会反应,把个笑脸儿张得大大的,惹得徐夫人和任保对她更要什么给什么。
一路行来,加寿手上已经有三枝子花,四枝子红果枝,她一个人拿不完,给二丫儿等人拿着。老太太暗自庆幸,幸好亲家太太早教二丫儿等人许多,不然她们进宫哪里还能走得动路。只看现在,就全是板正正的,胳臂腿全硬的那种。
和老太太心尖子的加寿自然活泼相比,都是不能比的。
“喵……”一只雪白蓝绿眼睛的猫钻出宫门,加寿见到眼睛都直了,小嘴儿说着:“猫。”蹬蹬小腿,任保见到殿门大开,娘娘正在殿中看过来,就把小姑娘放下地,想着她自己进去,娘娘必定喜欢。
猫一溜烟儿地进去,加寿也随后小跑着进去。
老太太现在完全不能想担心的事情,只是担心和疑惑就来不及。目光随着加寿走,见她不惧不怕的跑进去,追着那猫直到八宝镶山石的大屏风前面。
猫往里一钻,尾巴在外面晃动。
加寿钻不进去,双手揪住猫尾巴,嘟囔着:“出来和我玩。”把猫硬生生的拔出好几步,她的力气大,猫的力气小,扑通,小屁股向后坐到地上。
老太太正不知道先见驾好,还是抱起加寿去哄的好,银铃似笑声出来,中宫和瑞庆殿下全笑得格格的,瑞庆殿下满意了。
把加寿抱起来,见到她又黑又大的眼睛,瑞庆殿下淘气上来。这是殿下她想淘气,可不是加寿淘气。
悄悄儿的,瑞庆殿下笑道:“嗯,你是坏蛋哥哥的女儿,先让姑姑出出气。跟着我说,坏蛋哥哥,”
加寿不认得她,但见她笑脸儿相迎,骨子里有亲切感上来,加寿眨眨眼,回道:“坏蛋姑姑。”她初到生地方,就听到坏蛋和姑姑几个字眼。
“不对!”瑞庆殿下惨叫,抱起加寿摇几摇,把脸儿一黑:“是坏蛋哥哥。”也许是她的黑脸儿扮得太有趣,加寿笑嘻嘻拍着小手,继续重复:“坏蛋姑姑,”然后一个人笑的咕咕有声。
瑞庆殿下把加寿往中宫腿上一放:“母后,这小坏蛋她欺负我。”中宫接过加寿,嗔怪女儿:“看你要把她教坏。”加寿又开始学话:“小坏蛋,姑姑。”
两段话连在一起说的效果,就是瑞庆殿下退回座椅,支起手肘,和中宫膝上坐着的加寿大眼瞪小眼。
小殿下心心念念的淘气捣蛋包儿,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中宫就这样,把加寿抱在怀里不松开。老太太袁夫人徐夫人任保见礼,中宫心不在焉赐坐,只把加寿细细的打量眉眼,越看越像她的弟弟,中宫百感交集。
淑妃也在这里,就着距离把加寿只看上一眼,就抿唇笑了:“娘娘,小姑娘的眉眼儿,倒有几分娘娘的品格。”
老太太紧握住椅子扶手,随时要摔出去。等她勉强能自己坐稳,两只袖子合拢,另一只手悄悄的,把手指上白玉戒指取下来。
她是受本能提醒,而且中宫抱着加寿,老太太就不顾失仪,本来是想去为加寿乱跑赔罪才看过去的,一眼,就见到中宫手指中的白玉戒指。
这戒指老太太头一眼见的时候就留过手,再见第二面虽然距离远,而且她上了年纪眼神儿是花的,莫明的造成有点儿远视,也就认出来。
有人是远视的。近了反而看不清,远的倒清楚。不是所有远视的人都看远处清楚,但也有看远处是清
看远处是清楚的人。
那是好孙婿袁训从石头城带回来的羊脂美玉,刻出来后给家人们一人一只,还有四只说给别的亲戚们,老太太这就想起。
这里有一只了,另外一只,也很快就在此处找到。瑞庆小殿下支肘在身边几上,和加寿还在扮鬼脸儿玩耍,白玉戒指熠熠光泽,又惊上老太太的心。
第三只,她慌忙地去看淑妃的穿戴。淑妃娘娘正在用茶,手捧着茶碗,揭着碗盖,她的手上有五只戒指。
一个镶蓝宝。一个镶红宝。一个翡翠,一个黄金镶珠,还有一个是玛瑙的,就是没有白玉的。
老太太安慰自己,好孙婿的戒指,定然是给淑妃娘娘的。娘娘和中宫是同乡,这就献上去。没事儿,不会和中宫是亲戚的。
安老太太和老侯的百般猜测,在这里都不敢用。她甚至不敢再戴那个戒指,手指上光溜溜一块儿才安下心。
新的事情就又出来。
“母后,您看!”
瑞庆殿下出其不意的唤上一声,她正捧着个点心盒子,把加寿小坏蛋哄下来,并排坐在中宫膝下分点心。
盒子是小殿下端着的,加寿自己取。加寿不太想吃,就学着小殿下的样子,放在地上在玩。
这是一盒子压得实在的玫瑰米粉蜜糖刻字点心。
压得实在,字还清晰。
瑞庆殿下一手捧着盒子,一只手翻看自己点心上的字,又让加寿放到地上的不要吃,也翻看着玩。
国运亨通,万寿无疆。
八个字本来是散乱的,从右往左看,是国、通、亨、万等…。瑞庆殿下叫中宫来看,顺手排列整齐,中宫一看,就呆住。
淑妃来看,也呆住。
袁夫人、老太太等全呆住,加寿还呆呆的不知道发生什么。
瑞庆小殿下显然恼火:“我就不信了,我天天吃,也没找齐这些字。”当下发狠,点心盒子是她自己捧着的,揭一个,也不给别人看,嘟囔:“不是。”
点心做得小巧,一口吞下。
再揭一个,不是,一口吞下。
再揭一个……
等她一气吓下去半盒子,中宫等人纷纷从发呆中醒来。任保走上前来,颤抖着嗓子:“娘娘,兴许是大福大寿的命格,可要找钦天监来推算吗?”
中宫娘娘像如梦初醒,连声说是,淑妃也添话:“好兆头,哪有不算的道理?”任保飞奔出去请钦天监。
算完,钦天监激动万分,就差涕泪交加的来回话:“回娘娘,大福的命格。”然后一长串子的话全出来:“吉星当头福星高照禄星紧跟,”再把紫薇宫五行天干地支人元华盖,还有利父母利公婆利一切全说上一通。
等到他口沫纷飞说完,老太太又紧握椅子扶手,一个劲儿的发晕。以她的经验来看,在上位者面前表露过人福禄会招忌的。
但袁夫人哭了:“娘娘,我们寿姐儿是祖父散自身的寿运加持的,岂有不好命的。不止寿姐儿,就是她父亲打赢了仗,也是祖父护着呢。”
就把抓周那天,老太太说袁父一身病弱又早亡,其实是寿格儿永,但他为了家人子孙,事先和寿禄福三星说好,全散给家人和孩子们的话说出来。
泪水,慢慢滑下中宫面颊,她直着眼睛喃喃:“是啊,这话儿很有道理……”
她想到自己让卖以后,虽有波折,但总逢凶化吉。
头一个卖的人家不好,对她打骂,她逃出来,又让卖掉,正懊恼自己怎么又让卖掉,就卖到养父母家中。
养父母是穷秀才家,守几亩薄田,父亲屡考不中,已经绝望。想膝下没有子女,就买个回来,打算一家人守着薄田度日。
中宫早早懂事,帮着家里做活。有一天告诉秀才养父:“既然不打算中,家中又能省出来赶考余资,父亲在家里叹气也是一天,就下考场,也是一天过去不是?”
养父得到女儿鼓励,提着考篮又试一回,不中,又得女儿鼓励,中宫勤做针指补贴养父路上使用,再一回就中了。
中宫一回又一回的劝养父不要放弃,不过是她永远挂念着她的弟弟,她想此生还能有回去看弟弟的机会,就是自己现在的家里必须得势,必须富贵。
养父中了以后,把女儿当成招财进宝的源泉,心尖子一样对待。后来,和前朝一位大员同姓联宗,那大员有送人进宫的资格,家中女儿不愿意,就打上中宫的主意,中宫毅然进宫,几起几伏,直到先皇后去世,她得到皇帝宠爱。
生下太子生下瑞庆,冠宠六宫,直到今天。
现在回想起来,每一回有惊无险,岂不是弟弟暗中保佑。又想如果弟弟不是病弱,自己现在不过嫁个农人,一日三餐喝粥,过和父母亲一样的日子。
中宫娘娘再也忍不住,泪水哗哗而落。
加寿才走到祖母面前,发挥她的小强项,正在说:“不哭。”这就又拐到中宫面前,扯扯她衣角,清晰地道:“不哭。”
“好孩子。”中宫把加寿一把抱住,面庞放到她小肩头旁边,这就哭得更凶。
淑妃早就陪着哭了,瑞庆小殿下受影响哭的。独有老太太脑子里嗡嗡刚停下来,还在发蒙中。
中宫落泪,侍候的人都陪上来。
两个人从外面进来,为首的人诧异道:“这是做什么?”进来的这个人一袭紫衣
人一袭紫衣,金线盘龙团花云纹,清隽面容丝毫看不出来他年过半老,还像四十出头模样。
皇帝对陪着进来的太子满面惊愕:“不是你惹母后,就是瑞庆做的。”殿内山呼万岁跪下来,瑞庆小殿下不跪,她过来对皇帝撒娇,面上泪还挂着:“不是我,父皇,是母后才看到一个福大寿大的孩子,这才哭的。”
加寿随祖母跪在地上,但愣巴着大眼睛,完全懵懂。
在加寿小心眼子里,也觉得是自己惹出来的满殿泪,可加寿完全糊涂啊,我做了什么?就是吃了几块点心,不过就这样。
“皇上,”中宫忍泪走过来,对他回话:“前儿太子说边城还在打仗,我担心呢,瑞庆也担心,最近乖上许多,还约着我为边城的将士们烧香祷告,”
瑞庆殿下一本正经,为边城烧香这事,中宫经常做。小殿下才十三岁,爱玩爱淘气的她能想到,只为她的坏蛋哥哥才是。
“时常思想皇上勤政爱民,菩萨也理当的送福气过来。不想今天就见到一个吉兆的好孩子,皇上请看,这是她才吃点心时,排出来的字。”
地上,国运亨通,万寿无疆还在那里。
糕饼味儿,也一起过来。
皇上微笑负手看看,问道:“这是哪盒子点心里找出来的?”瑞庆小殿下送过来,一盒子点心早就狼藉,小殿下借着不服气,没一会儿吞下半盒子,加上她和加寿本来吃的,现在只余半盒子不到。
这事情死无对证,已经无证据可寻。
皇上就笑笑,好兆头当权者都喜欢。他命把加寿送过来,抱在手中端详一下,笑道:“天庭饱满,地角也圆,以朕来看,也是个有大福气的人。”
小加寿还在婴儿肥中,眉目如画,脸蛋子圆滚滚,天庭么,肯定饱满。地角,也一定方圆。
中宫眸光放到太子身上,太子感觉出母亲的隐隐焦急,窃笑一下,接过加寿也看了看。
见生得像父亲,太子发自内心的笑容可掬:“父亲是员福将,自然生出来有福的女儿。母后既然看重,就长留在身边吧。”
“只看她为国运长好兆头,我是要留下来的。”中宫接上话:“不过啊,也和瑞庆一样,留到大了,也就去别人家。”
瑞庆殿下嘀咕:“不想她去别人家,母后给她许亲事好了。”
安老太太的脑子里嗡嗡嗡加重。
“瑞庆的话有道理,”中宫像让女儿才刚提醒,对皇上陪笑:“我许亲事,只还在太子的孩子们里面选,太子有几个孩子,大的太大,倒是最小的那个,太子妃生的……”
安老太太幸好此时跪在地上,双手按住地,还不会摔倒。
她听得清清楚楚,皇上在中宫的话后面,转向太子:“太子,这事情你拿主意吧。”太子殿下欠欠身子,再对着地上的糕饼看看,恭恭敬敬地回话:“父皇仁爱世人,不管是什么样的好兆头都应当的。为儿子的,能为父皇千秋增福加寿,是应当应分之事。”
皇后笑了:“这孩子的名字也好,打小儿就叫个加寿。”
皇上颔首含笑,太子借着这个劲儿,笑应道:“又有她父亲会打仗,这亲事就定下吧。”
当下有宫人带着安老太太和袁夫人道喜,又让加寿小姑娘拜太子拜皇上皇后。不到两周岁的加寿小姑娘,进宫吃一回点心,把她的亲事订下来。
……
南安侯府的老爷们在宫门上候着,见几个人气喘吁吁地跑来道喜,全是相熟的内相们。他们一进来,面上的谄媚浓浓。
“恭喜老爷们,贺喜老爷们。您的亲戚家,袁家小姑娘,已经许婚太子殿下的嫡子,第五位的小殿下。里面正贺喜呢,皇上听说您几位候在这里,让进去见见。”
南安侯府有四个人在这里,钟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和钟恒沛。内相们说完话,就出来四个木胎泥塑。
每个人的头上,都有一群呱呱叫的喜鹊飞过。把他们叫迷乎住。
太子殿下的嫡子……
太子妃只有一个亲生儿子,以前生的两个都因天花夭折,这一个养到今天有七岁,比加寿大五岁,珍贵自不用说。
不管怎么想,也轮不到袁家头上。
钟大老爷开始迅速盘算袁训的军功,官升三级的圣眷,不见得就能形成许亲的圣眷。
二老爷细心揣摩袁训的才干,可能以后端得稳这亲事。
三老爷寻思,这里面有父亲的面子没有。要是没有,父亲心里不会好过。
年青侯爷钟恒沛傻住眼,年青资历浅,呆呆傻傻不知道该怎么想。
就是把加寿许给太子最不得宠的庶子,钟侯爷也是一样的呆傻。
何况,是太子的嫡子。
当朝太子就是嫡子,从小儿就当储君来教导。而听说过的,太子的第五子,今年开蒙念书,也是打算当储君来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