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了许多!”童氏急匆匆拉着钟庆然回上房,“饭菜奶给你温着,饿了吧,赶紧吃。”
钟庆然也不矜持,这次外出,除了骑马比较方便外,其他,那真是一把辛酸泪,甩都甩不干。喝的是煮开的雪水,吃的都是干粮,肉干再美味,天天吃,那也受不了,炭火更是得省着用,要是晚上睡觉,没了它们,怕是会一睡不起。
无人守夜,一个人孤零零地上路,行走在茫茫雪原中,那个寂寞孤独,怎是一两句话能形容?还好,有点白和烈焰踏雪陪伴,不然,他怕是会患上精神疾病。
看着狼吞虎咽的三孙子,钟老爷子扭头在脸上抹了一把,他们现在的好生活,都是庆然牺牲自己,给换来的。三孙子过完年才十五岁,小小年纪,便要担起一家重任,真心不容易。福祸相依,庆然若没这么大的能耐,钟家现在怕是还在土里刨食。
小儿子的本事,钟老爷子心中有数,努力一把,考个秀才,或许能成,若没有机缘,举人他怕是考不上,更大可能,是儿子们,怕钟家被小儿子一人给拖垮,要求分家,或者停止对小儿子的供应。怎么说,正常情况下,儿孙辈很难出头,钟家也就比一般农家,好上那么一点,日子过得紧巴巴,没啥盼头。
如今可好,上面再没人压着,不用求着别人办事,这个舒爽劲,钟老爷子真是想到想不到。只是,这样的压力,全都担在庆然身上,他这个做爷爷的,竟都帮不上大忙,说来还真是惭愧。
“庆然,你奶给你烧了热水,吃完就去洗个热水澡,松快松快,其他事情,爷爷帮你安排。”钟老爷子起身,去处理钟庆然带回来的物事。
“爷爷,东西我放在廊道上,你注意点,别摔着了。”
“行了,你赶紧吃,爷爷不会这么没轻没重。”钟老爷子摆摆手,大步流星往外走。
之前,钟庆然已拿了铺盖进房,还有多半放在连接后院的门边上。东西看着不多,老当益壮的钟老爷子,竟然搬了好几次,才搬完。
“老婆子,庆然呢,去洗澡了?”钟老爷子换了一身干净的外衫,坐回烧热的炕上,一身轻松地靠在炕头,慢悠悠地问道。
钟庆然的回归,让两老都松了一口气。
“嗯,正洗着,快好了。”童氏眉眼舒展,语调轻快。
“这是兴家之兆,只要正仁几个不做傻事,好日子在后头等着。”钟老爷子颇为感慨,他们在瀚海州的生活是不比从前,那也只是就目前情况而言,他相信,以后的日子,定会越过越好,“老婆子,儿子这边我会督促,媳妇们那儿你得仔细盯着,可不能让她们兴风作浪。”
童氏白了钟老爷子一眼:“这还用你说道,我明白着。老头子,你说,这个年节,儿子们会拿什么孝敬我们?”
“还能有什么,不外乎衣裳鞋袜吃食之类,他们给什么,我们都受着,你根据他们的年礼多寡来回礼,给的越多,回的越多。”儿子们已然成家立业,钟老爷子偶尔说几句还行,指手划脚却是没这个必要。毕竟,以后的日子,终归要他们自己过,谁有都不如自己有,庆然再厉害,也不能无止境补贴他们。
“老三怎么想的,是续娶,还是就这么过?”童氏此前问过,没有得到明确答复。
“先缓缓吧,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庆飞一个小娃子,老是让四媳妇带,也不是回事,你要是有那闲工夫,多去照料一二。”钟老爷子长叹一声,老大太过老实,老二极为精明,老三圆滑,老四眼明心亮,就吃亏在一张嘴上,老五,算了,不提他,一想起这个他最看重的儿子,他就糟心。看来,以后绝不能照着老五这么养孩子。
“老三不是买了个婆子吗?现在大多数时间,都是她看着,庆飞隔几日,才会去老四媳妇那要奶喝,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彻底断奶。家里有庆然在,弄个小娃子在身边,不大方便,我多去看看便是。”童氏不是很喜欢这个孙子,倒不是看不惯他,实在是他那个亲娘的做法,入不得她的眼。
以前家里不富裕,最好的吃食,自是要供给家中的顶梁柱,媳妇孩子吃的,就稍微差了点,但至少没饿着他们。老三媳妇不待见她这个婆婆,她没意见,自古婆媳就难相处,童氏也一样,和她婆婆之间也有龃龉,但老三不同。儿子们性格各一,唯独在待媳妇上,继承了钟老爷子的秉性。老三对媳妇,那可真心好,哪想她竟这么决绝,不光自己走人,还带走了三个孙女。
童氏倒不是对孙女有多看重,可到底是钟家的子孙,她也希望她们能过上好日子。世事难料,她没想到,她们对钟家竟这般不上心,不知道她们是聪明过头,还是蠢笨不堪。童氏自问从来没虐待过她们,活干得多倒是真的,可放眼河湾村,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怎么到了他们家,就状况百出。
童氏之前一直忙着生计,也没时间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对儿子媳妇,自是少了品性方面的关注,直到清闲下来,钟家日渐发达,最后惹下弥天大祸之后,才算看清各人私底下的面目,可见人心之难测。
钟家各房,平日里虽有争吵,到底是小打小闹。人吗,有了小家后,生出私心难免,这些尚在童氏接受范围内。令她没想到的是,倾全家之力培养的老五,竟为了自己的前程,连爹娘都不要了,这可比老三媳妇和离而去,性质要严重许多。
童氏犹记得,刚得知这一消息时,老头子那怔愣的神情,半天都没反应,可吓坏了家中一干人等,她也不差多少。要说家里头,除了庆然之外,两老最上心的便是老五,谁都没想到,他们竟然养出个白眼狼来。
钟庆然很长时间没有洗澡,泡在澡桶中,温热的水拂过身体,全身毛孔都舒展开,舒服得他都不想起身。
可惜了,冬日水凉的太快,钟庆然还没享受多少时间,便不得离开热水这个温暖的怀抱。
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钟庆然敲响上房门:“爷爷奶奶,我弄好了,现在就去睡,你们也早点休息。”
“知道了,你赶紧回房,明儿早上就不叫你了。”童氏爽快应下,转身对着钟老爷子,“老头子,咱们也睡吧,再不睡,明天怕是起不来。”
灯火陡然熄灭,一阵窸窸窣窣声响后,上房归于平静。
钟庆然本来又累又困,洗了个热水澡,倒是精神了。只是他一钻进温软的被窝,便不想再动弹,思绪发散,心神不知道飘荡到哪,想着想着,困意涌上心头,钟庆然没有做出丁点抗争,顺应本能,沉沉入睡。这些天,他实在太累,是该好好休养一下。
半夜,钟庆然影影绰绰,感觉身边有动静,终究没能彻底醒过来,等响动消失后,复又睡得香甜。
简明宇将灯光调暗,探头打量钟庆然。人瘦了不少,脸上疲态尽显,看来,这一趟,他着实不容易。这次,简明宇是没办法,跟上去,不出事还好,一旦被人发现,他只能成为拖累,以后,想必庆然,动用天佑能力的频率,会大大减少,他尽量跟随,争取不拖后腿。
将被角给掖实,简明宇掩去雾果散发的光芒,瞬间,室内一片昏暗,只传来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伴侣就躺在身边,简明宇一脸愉悦,嘴角挂着笑意进入黑甜乡。
一夜好眠。
第二天,钟庆然和简明宇都起晚了。钟庆然是因为累,加之他本来就起得晚,简明宇则是昨晚守门,睡得太晚,两人倒是正好做了伴。
这样持续了几天,钟庆然才疲惫尽去,重新变得生龙活虎。
“磬丫头,庆涵,走,哥带你们玩去。”钟庆然先去他爹娘家,把弟妹叫上,又跑了一趟几个叔叔家,把堂弟妹也给带上。晚上就是大年夜,娘和婶子都在钟家忙碌,小孩子,便交给他看顾,嗯,当然,那两个还在婴孩范围内的堂弟妹,不归他管。
钟庆然领着一帮孩子,霸占了堂屋。天气冷,屋内一角铺了一层厚实地毯,四周点了几个火盆,小孩子在上面打闹,也不容易着凉。
“磬丫头,你帮三哥看着点,我去拿些果子点心。”钟庆然叫过钟磬,小声交代。
“三哥,你忙你的,这里有我和二堂姐,不会出乱子。”钟磬甜甜一笑,拍着小胸脯,做下保证。
“行,三哥去去就回。”钟庆然一头扎进自己房中。
福城不缺盐,但缺糖。钟庆然不可能,年年都跑一回边城,这对于不怎么喜欢动弹的他来说,可是一种折磨。每次他离开福城远行,都是迫于无奈,今年已经出了两回远门,他不想明年也这般辛苦,制糖问题,便提上日程。好在,他从边城带回来的糖还有许多,省着点用,大概能坚持个一两年。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钟庆然翻箱倒柜,总算找出他的珍藏。
“来来来,看三哥给你们带来啥好吃的!”钟庆然一个劲得瑟,将手中的筐子放在地上,“都有,都有,不要抢。”
“三哥,这是南边的果干?上回你不是都分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有?”钟磬小口小口吃着,怕吃完,就再也吃不到。
其他几个,也都这副模样,看得钟庆然笑中带着点涩意:“还不是三哥念着你们,这是最后一筐,吃吧,吃完了,大不了三哥想办法给你们种一些。”
“真的?”钟庆涵眼睛瞪得溜圆,眨也不眨地看着钟庆然。
“嗯,看看吧,要是成,以后就有南边果子吃,不成吗,最多明年进山多采一些水果,吃不完的,就制成果脯果干,不过是味道不同罢了,不都照样是好吃的零嘴?”
“还是三哥厉害,明年我要跟着三哥学。”钟晓绽开大大的笑容,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
“没问题,谁要是有兴趣,三哥都教。”钟庆然很是大方地应下,要是他还在河湾村,或许不会把赚钱的点子,随便传授,如今,真没这个必要。他就是想跟其他部族做生意,也不敢派人过去,就他干的那些事,福城人,进了大部族,那就是羊入虎口,自找死路。唯一可以合作的,便是瓦林村。将这些技术含量,不怎么高的技艺,教给城民,也算是给他们的一项福利。
听到明年还能吃到这些美味,在场的小孩子,各个都喜上眉梢,一时间,堂屋充满了欢声笑语。
看了一会,钟庆然才发现,似乎少了一个人。他挨个数了数,当即便明白。
钟庆然推开厨房大门,霎那间,热气扑面而来。
“这么香,阿奶,在做什么好吃的?”钟庆然四下打量着灶房,一个个锅子,炉子,都被各种菜品占满,香味串在一起,他倒是一时辨认不出来。
“炖了好几锅肉,不香才怪,火候还差些,你要不要尝尝看?”童氏满脸笑容,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她心里高兴。
“不了,刚吃了一肚子点心零嘴,一点都不饿,等晚膳时再好好尝尝阿奶的手艺。”钟庆然看够了,便走到灶膛前,“明晨,庆涵他们都在堂屋玩,你也过去,这里就交给婶子们。”
“是呀,不趁年纪小时玩闹,长大可没机会了。明晨也是的,刚才我叫了好几次,都没叫动他,还是庆然有本事,走,快跟你大哥郎一起耍去。”童氏赶鸭子上架般,将两人给轰出门。
钟庆然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道:“明晨,不要这么拘谨,你这样,你哥看了会难受。”
简明晨一脸茫然。
“明晨,凡事不能太过,你想左了。”钟庆然收敛起笑容,蹲下身,和他保持视线平行,“你这一年来,拘着自己的性子,都不像你自己了,这不光你难受,我和你哥看着也不舒服。我不要求你将这里当自己的家,这里也确实不是你的家,但也不至于如此。你以前的性格就够乖了,没必要整成这样。你哥就你一个亲人,养你,是你哥的责任,不要把自己当成负累,这样过日子,有什么意思?难道在你心目中,我和你钟爷爷,童奶奶,就是这副不容人的德性?懂了吗,以后该如何就如何,不要拧着自己性子来。”
简明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钟庆然没再难为他,将他带进堂屋,丢给庆涵,抓了一大把各色果干,重新转悠回厨房。
“阿奶,娘,各位婶子,先到先得,过时不候啊!”
“什么好东西,值得你亲自推销?”童氏将手在罩衣上蹭了蹭,上前探看,“呦,这可真是稀罕货,你还没吃完?老大媳妇,你们几个,赶紧的,手慢可就没了。”
童氏一发话,明氏三妯娌,不再克制,一个个放下手头的活计,围在桌前。
“这不是那南方特产?庆然真能忍得住,要是我家几个小子,怕不早就吃完了。”洪氏捻起一粒香蕉片,吃得津津有味。这东西,她在河湾村时都没吃过,来到瀚海州,错过这回,怕是再没机会,也就不再客气,能吃几个是几个,刚吃下一粒,才猛然想起一事,“对了,庆然,孩子们也有?”
“嗯。”
“哈,那二婶就不客气了,今天也沾沾庆然的光。”洪氏嘴上说着不客气,确实也没客气,拨出一部分给童氏后,便和明氏刘氏争抢着,很快,一盘子果干,便见了底。
钟庆然没多待,放下盘子不多久,便又回到堂屋当起孩子王。
玩笑打闹中,时间流逝的飞快,眼看马上就要到吃年夜饭的时辰,钟庆然制止几个,还管不住嘴的弟妹,再吃下去,晚饭就不用吃了。
钟庆然将点心全部收起,又让几个大孩子去打来热水,给弟妹擦干净手脸,之后,翻出一副飞行棋,任由小家伙们随意胡闹。听听,落子不悔对他们来说,就如形同虚设。几个小的,玩不过兄姐,便开始耍赖,骰子扔一次不满意,硬磨着丢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别以为飞行棋只靠运气,棋子有四枚,怎么安排,可也大有文章可做,聪明的,总比愚笨的更容易获胜,除非他霉运当头。
钟庆然不发一言,只作壁上观。一下午总结下来,除了闹腾点,带孩子倒也挺有趣。这也就是在古代,只要不是被宠得无法无天,大多数孩子,都比较听话,带着并不累,若是换成上辈子的那帮熊孩子,打死钟庆然,他也不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庆然,饭菜马上上桌,赶紧收拾一下。”
“好的,阿奶,很快就好。”钟庆然将玩得兴起的几个小家伙,赶下桌子,钟芸钟磬一起帮着收拾。
堂屋内,室温不算低,可也不高,为了尽可能避免饭吃到一半,又要回锅的尴尬情况,除了少许几样绿叶菜之外,其他菜品,都是统一上桌。
钟家人手多,一人端个几盘,来回几趟,便把所有饭菜都端上桌,一时间,屋内到处充斥着饭菜香味,很快便盖过原先果干的甜香味。
钟老爷子坐在上首,脸上喜气洋洋:“老婆子,去拿瓶酒来,这是我们在瀚海州过的第一个年节,值得庆祝一下。”
“好嘞,老头子你现在这么大方,可别事后懊悔。”说是这么说,童氏却不等钟老爷子反应,直接进上房,拿了一桶酒温在炉子上。
等酒微温后,童氏把酒壶搁在钟老爷子面前,怎么分配,由老头子说了算,她不插手。
钟正仁四兄弟,好久没尝过酒滋味,说实话,还真有点嘴馋,就连作为老大的钟正仁,也未能抵挡住酒的诱惑,一个个盯着钟老爷子,希望他能为他们多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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