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云突变 第二十二节-第二十四节(1 / 2)

大汉帝国风云录 猛子 22664 字 2019-09-25

 第二十二节

青州平原郡人襄楷是天下闻名的方士,他对《太平经》还有研究。

《太平经》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所撰,历史上没有可考之处。这部书在宇宙学说上采用了老子和庄子的观点,它告诉信徒们要用法术和宗教信条来治理国家,而不是用法律和道德。《太平经》除了可以治国以外,它还可以调养个人的身心,以至于达到长生不老的境界。

这些法术和信条有许多并不是来自道家,而是来自五行家、神仙家和墨家。墨家是先秦时代由手工艺者组成的行会式的民间学派,墨家的门徒认为上天是有意志的大神,会对每个人的善恶行为作出反应,于是他们把道德修养演化成了宗教的戒律。这个学派一开始就采用了类似现在黑社会的方式组织自己的成员,所以他们在前朝秦国时代就已经销声匿迹了。依照大秦律,大秦国不允许秘密结社,违者诛杀九族,但墨家的信徒们凭着他们在物理和化学上的造诣,摇身一变成了精于制造器物、炼制丹药,声言可以使人长生不老的方士,他们依据自己的组织方式,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墨家这种特殊的组织方式也在所有信徒的心目中逐步演化成为宗教国家的社会结构。

襄楷和太平道教主张角是朋友,两个人虽然一个是方士,信奉墨家学说,一个是道士,信奉黄帝和老子,但两人都研究《太平经》,都认为宗教不仅仅是人们的心灵归宿,更应该是一个理想的家园,只有利用各种力量在大汉的国土上建立起一个宗教的国家,这天下的苍生才能幸福平安,才能有绝对的平均和高尚的道德,才能达到一种无阶级、无政府、无法律、无剥削、无天灾、无疾病的理想状态。

早年,太平道的教徒对大汉存有很大信心,他们把实现宗教国家的希望寄托在大汉朝的天子身上。

前汉孝成皇帝时,国事不振,齐地有个叫甘忠可的人诣阙,献上一部叫做《包元太平经》的书,说大汉虽逢天地的大终之际,但天不弃大汉,派了一个叫“赤精子”的神仙下凡,帮助大汉重新接受天命。然而大汉的立国学说是儒家思想,这种思想最讨厌有神论者,在当朝大儒刘向的建议下,以“假鬼神罔上惑众”的罪名将甘忠可下狱至死。

过了些年头,孝哀皇帝即位,国事益加不堪,天子久病不起,这时甘忠可的弟子夏良贺和大臣李寻等人再次以太平道劝说天子,这次天子相信了他们,下令改号为陈圣刘太平皇帝,希望能够获得新生。李寻等人甚至开始用太平道的方式改组政府机构,但由于儒家士子们的激烈反对,又由于天子的病并未因此而好转,于是几个太平道教徒的人头再次落地。

本朝孝顺皇帝时,又有一位齐地的太平道教徒宫崇诣阙,献上一部名为《太平清领书》的秘笈,并且声称:这部书是他的老师于吉在曲阳泉水上得到的神书,用红白两种丝帛装帧,青朱两种颜色书写,共计一百七十卷,其中说的都是能让帝王立刻把国家治理太平的法术。士族官僚们看了,认为是妖妄之经,把它封存在了东观(即国家图书馆)里。

张角总结太平道前辈的经验,认为要实现书中的理想社会,必须要用武力改造社会,要靠大汉朝几千万贫苦百姓的力量,自下而上彻底的推翻大汉统治,用血腥和暴力来重建新的国家。襄楷则继承了祖辈的传统,他认为要实现这个理想,必须要依靠大汉君臣的力量,自上而下进行和平的保守的改革。两人对如何实现这一崇高的理想,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襄楷的机会终于来了。孝桓皇帝因为没有子嗣,听说襄楷的法术高明,就下旨召他进宫,准备讨一点灵丹妙药。襄楷极尽所能大力帮忙,甚为天子喜欢。襄楷随即向天子提起了《太平经》,劝谏天子以《太平经》治国。他还没事找事为几个党人朋友求情。结果他不但遭到了拒绝,还被下狱治罪。

襄楷被门徒救出大牢之后,痴心不改,依旧四处奔走,利用自己的声名,蓄积了不少力量,意图再次寻找机会改造大汉。不久,张角率领太平道教门徒揭竿而起,轰轰烈烈地杀了大半年,最后一败涂地,惨淡收场。襄楷看到两种实现理想的办法均告失败,痛定思痛之后,决心另起炉灶,再图良策。

十月初,他望天观星,预言朝中奸宦气数已尽,覆亡在即,无论中常侍还是小黄门,都要被灭族诛杀。他立即派人通知自己的门徒许谅和伍宕,请他们告之大将军何进,如果想诛奸阉,清君侧,这时最好时机。

十一月底,许谅和伍宕亲自赶到了平原郡。

襄楷六十多岁,身高体瘦,鹤发童颜,精神矍铄,颇有仙风道骨。

“大将军为人太过谨慎,做事瞻前顾后,没有魄力。”襄楷手捋花白的长须,叹道,“前几年,我派你们去做他的门客,他很爽快,不但收留了你们,还待你们为上宾,但他一直不肯和我们有更深一层的接触,唯恐被人发现,落人口实。这次,因为屠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没有办法了,这才派你们到平原郡来找我,看你们鬼鬼祟祟的样子,象是求我帮忙的吗?”

许谅三十多岁,额头宽广,面色和善。他陪着笑脸说道:“大师,朝中的权势斗争很激烈,大将军也是身不由己啊。这几年,大知堂的收入成倍的翻翻,都是大将军特意关照的结果,这一点,大师应该很清楚。”

“我知道,这几年门派兴旺,多亏了大将军的照拂,你们也有功劳啊。”襄楷笑道。

“大师,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伍宕说道,“大将军拜托的事,大师可有什么要交待的?”伍宕身材较矮,圆脸短须,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没有什么方士的仙骨。

襄楷沉吟半晌,缓缓说道:“你们回去告诉大将军,事成之后,请他务必兑现今日的诺言,朝廷要以黄老学执政,以《太平经》治国,仿效前朝的文帝和景帝,实行清静无为,依法治国的策略,采取无为而治,清静守法,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办法重建大汉王朝。”

许谅和伍宕连连点头。

襄楷看看两人,然后神情极其严肃地继续说道:“为了办成此事,我要调用所有的力量,但我们的力量相比于洛阳的北军,差距较大,想当初大贤良师张角的几十万黄巾军都失败了,不要说我们了,所以请大将军务必按照约定的时间让奚大先生举兵起事,以牵制洛阳北军,给我们腾出足够的时间。”

“大师请放心,这事关系到国家社稷的命运,大将军绝对不会疏忽的。”许谅说道。

襄楷微微颔首,停了一下,手指两人说道:“你们立即离开平原郡,以后我们不再联系了。”

冀州牧郭典死后,冀州的黄巾军主力在瘿陶大战中被巨鹿郡太守冯翊和李弘联手击败,残部败逃太行山。朝廷看到冀州的黄巾叛乱被平定,随即决定撤消冀州牧一职,重设冀州刺史。

五月,平原人王芬到达冀州刺史的治所常山国高邑城就任刺史。王芬是平原名士,曾在京中先后任职议郎,谏议大夫,他是太傅陈蕃的门生。陈蕃字仲举,汝南平舆人,是本朝道德文章的化身、士大夫的领袖。他和大将军窦武策划并发动了北宫事变,失败后,他被奸阉打死在北寺狱,家人尽数被诛,只有在外为官的长子陈逸逃亡了。王芬到达冀州后不久,一直逃亡在外的陈逸悄悄赶到高邑,隐藏在王芬的家里避祸。

这一日,襄楷来访。王芬听说大师来访,匆忙出迎。两人是老相识,王芬倾心于黄老之学的研究,相信《太平经》可以治国,一直是太平道教的忠实门徒,他和襄楷大师志同道合,都有心重振大汉,再兴前朝文景盛事。

“元山,我们的大业有望成功了。”襄楷笑道,“你我的夙愿马上就要变成现实。”

王芬四十多岁,中等身材,肤色较黑,瘦长的脸上有一双神态坚毅的眼睛。他面显惊色,小声问道:“大师看出了什么惊人的天象吗?”

“对,我夜观星象,发现朝中奸阉气数已尽,大汉朝的天要变了。”襄楷说道,“元山,伯彦还在这里吗?他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

“伯彦还在我这里。大师,我们去书房细谈。”王芬热情邀请道。

陈逸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双鬓已经灰白,脸上的皱纹也非常多,干瘦的脸上有一双忧郁而悲伤的眼睛。十几年的逃亡生活,让他变得既苍老又孤寂,他郁郁寡欢,默默地坐在襄楷的身边,听着襄楷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计划。

“我们以武力劫持皇帝之后,立即倡导天下,废掉天子,另立明君,以拯救我垂垂可危的大汉。”襄楷兴奋地比划着双手,小声说道,“这个计划我们已经策划了很久,但就是一直没有机会实施,如今碰上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错过?”

王芬沉思良久,问道:“大师,你肯定明年三月,天子一定回冀州河间国老家祭祖?”

襄楷抚须笑道,“元山,估计你马上就要接到圣旨了。”

王芬和陈逸都用崇敬的目光望着襄楷,认为他有高超的法术可以做到这一切。

襄楷又说道:“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你在台前指挥,你可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出错啊。”

王芬连连点头,笑道,“我和伯彦立即召集一帮朋友,精心策划此事。保证做到万无一失。大师什么时候去见合肥王?”

“我等到京城的圣旨送到高邑,确定天子大概的起行时间之后,马上就去合肥。合肥王得到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他终于可以登上皇帝的宝座,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实现自己的抱负了。”襄楷叹道,“合肥王对黄老之学颇有研究,信奉祖宗清静无为、与民休息的治国之策,我大汉能不能再次尊奉黄老,罢黜儒家,重现文景时期的繁华盛事,就全指望他了。”

陈逸迟疑了一下,说道:“大师,如果大皇子留在洛阳,他在大将军的扶持下,可以立即登上皇位,我们……”

“伯彦,你放心,这次我们不但能诛杀奸阉,还能为太傅和窦大将军洗尽冤曲,你的苦日子快熬到头了。”襄楷摇摇手,胸有成竹地笑道:“大皇子想和大将军一起待在洛阳,根本不可能,天子怎么会放心呢?洛阳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们不要操心,只管集中精力抓住天子就行了。”

“大师,太行山那边……”王芬刚想开口说什么,被襄楷制止了,“太行山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这天下午,天子圣旨送到刺史府。天子将在明年春二月回冀州河间国老家祭祖,天子命令王芬做好相关事宜的准备工作。

襄楷当天晚上就离开了高邑,匆匆南下合肥。

王芬随即上书天子,说流窜在太行山南麓黑山一带的黄巾军时常出没冀州,骚扰郡县,境内不安全,他希望能够得到天子的批准,就近在冀州募兵组军,清剿黑山黄巾,为天子明年回老家扫清障碍。他向天子要两万人的郡国兵建制,并说这支军队的所有开支都由冀州自己筹措,无需朝廷出钱。

李弘接到天子的手诏之后,更加踌躇,他在去与不去之间犹豫不决,难下决心。

这个时候,军队已经整编结束,各部曲的训练随即展开。

第三份催促李弘回京的圣旨送到了大营。

天子在圣旨中答应李弘,争取下个月从冀州,兖州,豫州各地征调粮食草料赈济西凉。天子也同意了李弘整军七万的要求,但他对羌族士卒的将来表示了担心,他希望李弘尽快结束西凉的平叛,把这些羌族士卒赶回他们的归属地。

天子命令李弘接旨后不要耽搁,立即回京,特意允许他可以带缇骑三十,亲卫一百随行。(缇,是指帛丹黄色。缇骑是高级士卒,虽然没有秩俸等级,但在军中拿两百石的俸禄,相当于屯长。)

各部将领闻讯赶来,几乎异口同声不要李弘上京,但佐军司马李玮却劝他尽快走,如果再延误推辞下去,可能惹恼天子,反而不好。文丑急了,大骂李玮居心叵测,图谋不轨,怀疑他是奸阉同党。李玮气愤不过,拔剑而起,一剑斩断案几,纵声狂呼:“如有异心,当如此几。”

李弘还是决定再等等。他回信天子,说羌族大军刚刚招募进军,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和观察,以防出现意外,他请求天子再延缓他几天。

朝堂上,太尉张温向天子禀报最新的边境战事。

本月初,北部鲜卑拓跋部两千多骑兵袭击了并州,中部鲜卑人和辽西、右北平的乌丸人以小股骑兵袭击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天子很气愤,高声疾呼道:“哪位大臣愿意北上边塞,击杀蛮胡?”

大堂上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天子恨恨地骂了几句,因为距离远,没有大臣听到他在骂什么。

“陛下,冀州刺史王芬已经连续三天上书,要求募兵剿贼,为陛下回乡根除隐患。”大将军何进出列奏道:“马上要过年了,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天子不高兴地说道:“洛阳北军有五万人,北军不去冀州剿贼,却让冀州刺史府临时募兵剿贼,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不过,既然他自己掏钱,就由他去吧。准奏。”

司空许相随即出列,盛赞光禄勋刘虞,卫尉刘廷在肃贪中的出色表现,向天子提议要升两个人的官。天子考虑到自己过两个月后就要回乡,于是迁刘虞为宗正,帮助太常刘焉等人处理回家的具体事情。刘廷河内郡任太守,帮助王芬剿灭黄巾蚁贼。

大将军何进立即出班上奏,推荐条侯董重为卫尉,尚书丁宫为光禄勋。董重是皇帝的亲戚,丁宫是沛国人,在尚书台的时候是皇帝的亲信,所以皇上觉得这两个人选自己都很满意,于是准奏。

天子回家祭祖的开支,到底是归大司农还是少府,朝堂上的大臣们再度吵了起来。

大将军何进回到府上,听说军司马吴匡和将军府的门下督贼曹何风回来了,急忙召见。

“奚大先生怎么说?”何进问道,“他同意了吗?”

吴匡点点头,没有做声。何风胆怯地看了一眼何进,小声说道:“奚大和波二说,大将军既然要他们死,他们也没有什么怨言,但希望大将军能多给点钱财。另外,他们严重缺乏武器,奚大说,大将军至少要给他提供一万人的武器装备。”

何进冷冷一笑,说道:“奚大想造反吗?”

过了几天,许谅和伍宕也回到了将军府。

“以黄老之学治理天下?”何进笑着说道,“黄老学已经废弃不用两百多年了,再想捡起来,势必登天还难。以我看,襄楷大师不过是个痴子而已。”

许谅拱手说道:“大将军差矣。我大汉自高祖到惠帝,文帝,景帝这七十多年间,国家富裕,百姓丰衣足食,开创了一个辉煌的盛世。当年,城乡的粮仓都储满了粮食,国家粮仓里的粮食因为太多堆不下,只好放仓库外面,任其霉变损毁。各级府衙里都有多余的钱财,京师国库的钱都积累到了巨万,串铜钱的带子都朽坏了。那个时候的人都很淳朴自爱,根本不敢触犯法律,大家办事都以义为先,很少有人去干坏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方比比皆是。”

“国家统一之后,各地的收税关卡都取消了,开发山泽自然资源的禁令也取消了,所以当时富商大贾周流天下,商品交换没有不通的,大家都得其所欲。朝廷在煮盐、冶铁等领域全面开放,规定普通百姓也可以自由经营。朝廷甚至在冶铜铸币这样的货币发行领域也向百姓开放,允许百姓从事铸币业务。由于各个方面的政策都很随意自由,以至于国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富裕起来了。”

“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朝廷当时以黄老之学治国,采取了清静无为,轻徭薄赋,依法治国的政策。而当今之世,以儒学治天下,以德治国,德主刑辅,其后果是大汉战乱频起,祸患无穷。两种治国之道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大将军难道要背弃自己的承诺?”

何进想了半天,说道:“我答应襄楷大师的,是任其在大汉州郡传经布道,而不是答应他以黄老学治国。一切都等大师成功以后再说吧。”

许谅和伍宕暗暗叹了一口气,心里有点失望。他们哪里知道,襄楷大师此时正在去合肥城的路上。

何进随即催促河南尹何苗回到河南郡治所雒阳去,不允许他待在洛阳。何苗不愿意,天天泡在洛阳和一帮狐朋狗友吃喝嫖赌,彻夜不归。何进大怒,把何苗打了一顿。何苗又气又怕,躲到亲家公中常侍张让府上去了。张让说,过年了,当然要留在洛阳好好玩了,这个时候跑到雒阳守着个空府衙干什么?你哥哥蛮不讲理嘛。何苗说,他何止不讲理,他还忘恩负义要杀你们呢。

张让吃了一惊,眼里顿时闪出一丝杀气。第二十三节

天子的第二封手诏送达大营。天子没有多说什么,勒令他在腊月二十三,务必赶到洛阳,所有西凉军政事宜都由校尉鲜于辅处理。

李弘考虑了一夜,仔细权衡之后,决定回京。

他召集军司马级别以上将领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安排鲜于辅在自己走后总督西凉军政,徐荣总领西凉政务,左彦辅之;麴义总领西凉军务,阎柔和聂啸辅之。其他各部将领安心待在大营,带兵训练,准备明年春天进攻金城和陇西两郡。

李弘指着李玮说道:“仲渊随我到洛阳。”

李玮大喜,站起来冲着李弘连连作揖,笑着感谢道:“多谢大人的信任。”随即又对诸位将领拱手说道,“诸位大人放心,我当尽心辅佐大人,确保大人完好无损地回到西凉。”

麴义笑道:“仲渊,看你这么高兴,不会是洛阳有相好的姑娘吧?”

李玮神色微变,笑道:“云天兄说笑话了。”

李弘挥手示意李玮坐下,接着说道:“子龙,子风(姜舞的字),令明,弧鼎,弃沉随我到洛阳。缇骑和亲卫的人选分别从鲜卑人乌丸人羌人以及幽冀凉三州的黑豹义从中挑选。老伯……”

田重心事重重地捉着自己的小山羊胡子,闻声抬头说道:“我知道,我给你们配上最好的铠甲,最好的武器,最好的战马。”

颜良站起来,躬身说道:“大人,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燕无畏,文丑,雷子,铁钺,小懒,射虎等人纷纷站起来,要求同去。李弘心里很感动,他逐一示意几人坐下,笑道:“这里有七万大军,你们这些统军的别部司马全部跟我走了,军队怎么办?你们都留下。”

这里李弘还在和部下商议一些自己走后西凉需要处理的事情,那边天子的圣旨又到了。李弘有一种被逼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心里沉甸甸的,感觉到了无助和恐惧,他从有记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软弱和渺小,他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任由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地卡着自己的脖子,他窒息了,他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的未来是一片凝重的黑暗,黑暗里充满了危险和恐怖,那种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和不安象噩梦一般死死地缠绕着他,让他茫然失措。

鲜于辅和徐荣等将领也被这一道接一道的圣旨弄得很紧张,大家惶恐不安,不祥的阴霾笼罩在每个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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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走出大帐,看到了无数的士卒,熟悉的,不熟悉的,黑压压地列队在大营里。

李弘心头一阵激动,眼眶顿时湿润了。他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和站在帐外的众将一一告别。

李弘拉住徐荣的大手,指着站在身边的傅干说道:“如果我有不测,你务必将傅干送到安定的王家,妥为安置,以告慰壮节侯的在天之灵。”

徐荣点点头,脸色坚毅地说道:“大人一定会回来的,我在大营等你归来。”

李弘伸手捶了麴义一下,笑道:“记住,你还欠我一顿酒啊。”

麴义勉强一笑,说道:“能在大人麾下征战沙场,乃是我麴义一生的荣耀,我等你回来。”

李弘一手拉住燕无畏,一手拉着胡子,说道:“无畏,拳头不在了,你有空就陪胡子到军市去喝几杯。我能有命回来,再陪两位兄弟。”

燕无畏眼含泪水,哽咽不语。胡子一把抱住李弘,泪水滚下了面颊。

郑信和小懒紧紧抓住李弘的手,依依不舍,三人自卢龙塞开始就在一起做斥候,一起出生入死,一起浴血沙场,从来没有分开过。李弘搂着两人的肩膀,小声说道:“如果我不能回来,你们记住,将来回到幽州,一定要到恒岭,把里宋的墓迁回卢龙塞,这是我答应他的。”

小懒心中伤痛,低头不语。郑信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小声说道:“兄弟,你会回来的,我们一起回卢龙塞。”

李弘握着左彦的手,看看神情黯然的卫政,小声嘱咐道:“如果形势不好,你们就和羽行兄一起到幽州,不要再上太行山了,好吗?”两人点头应承。

恒祭,楼麓,射缨彤,鹿欢洋,射虎看到李弘走来,急忙跪倒在地,射虎神情激动,泫然欲泪。李弘把五人一一扶起,拥抱,他看着五人,严肃地说道:“你们答应我的事,绝对不许反悔。”

楼麓冷哼一声,眼内露出一丝杀气。李弘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坚定地说道:“如果我死在洛阳,你们立即由边塞返回幽州上谷郡,绝对不许闹事。你们死了没有什么了不起,但你们的部落怎么办呢?几万族人怎么办?”

李弘愧疚地看着聂啸,狂风沙,百里杨等羌人首领,无奈地说道:“本来以为我可以帮助你们,但现在看来不行了。”他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伤感地说道,“如果我死在洛阳,你们自己决定去留吧。鲜于大人和我是兄弟,他不会为难你们的。”

聂啸用力拥抱了一下李弘,佯装笑脸道:“大人,你是一个好人,你不会死的,我们在西凉等你回来。”

狂风沙也上来拥抱了一下李弘,诚恳地说道:“你和傅大人一样,都是汉人里的好人,都把我们羌人当兄弟,好人有好报,你不会死的。”

田重郑重地给李弘躬身行了一礼,笑道:“大人一路走好,我等着你回来,你答应我的,要带我杀到落日原,你要实现你的誓言啊。”李弘无奈地笑着点点头,说道,“老伯,小雨就托付给你了。”

田重摇摇头,说道:“我还能活几年?子民啊,姬明当年把小雨托付给你,你答应的,怎么能反悔呢?”

李弘心头蓦然一震,姬明临死前的狂吼突然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耳旁。“答应我,你要照顾小雨一辈子,一辈子。”“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李弘心痛如绞,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田重看到李弘黯然神伤,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小声劝慰道:“子民,如果你没有了求生的意志,你会死在洛阳的。就算天子不杀你,但你被别人行刺而死,一样会引起西凉大乱的。你看看这里,有好几万羌人,鲜卑人,乌丸人,你死了,西疆,北疆,怎么会不乱啊?你不是为你一个人而活着,而是为许多人而活着,你知道吗?”

李弘微微点头,心中的杀气遽然涌起。

颜良,文丑,张郃,高览围了过来。李弘和他们一一话别。

鲜于辅站在人群外面,一直看着李弘。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李弘的时候,李弘躺在堆满死尸的卢龙塞城楼上酣睡不醒,那个时候,他除了一身骇人的杀气之外,还带着一丝稚嫩。现在,历经战火的洗礼,李弘已经成长为大汉朝的一代名将了。想想短短的几年时间,人是物非,一切都象在做梦一般。

李弘和鲜于辅相视无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鲜于辅笑道:“来,我背你。”

李弘看着鲜于辅结实的后背,想起鲜于辅到上谷宁县大营看他的时候,把他从辕门背进大帐,心里一阵激动,泪水顿时滚了下来。

“来吧。”鲜于辅回头笑道,“我把你背到黑豹那里,让你记住,西凉这里,兄弟们都在等你,你要回来。”

李弘趴在鲜于辅的背上,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了死去的许多战友,他想起了铁狼,想起了公孙虎,想起了田静,镐头,赵汶,伍召,里宋,铁锤,木桩,拳头,他的心突然之间平静下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生死了。他忽然发现自己丢弃了心中的信念,他一直以来都无意于生死,怎么这次看不开了呢?这么多战友都长眠于青山绿水之间,自己也应该去陪陪了。

李弘飞身上马。

战鼓轰然擂响,声震云霄。

几万士卒纵声狂呼:“送……大人……”

“送……大……人……”

李弘望着自己的部下,听着他们如潮水一般的吼声,霎时间心潮澎湃,泪水夺目而出。

李弘猛地放声长啸,策马狂奔,他沿着大军阵前一路飞驰,不停地向士卒们挥手致意。赵云紧随其后,高举黑豹战旗。

士卒们远远看到战旗移动,知道大帅巡阵,无不神情激奋,大家竭尽全力,放声高呼:“送……大……人……”

吼叫声惊天动地,气势磅礴,震撼四野。

泪水打湿了李弘的衣襟,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士卒们挥动着双手,嘴里不停地喊着:“谢谢……谢谢……”

李弘驱马走到辕门,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辕门外密密麻麻的灰色人群一眼望不到尽头,衣裳褴褛,饥寒交迫的百姓将大营围了个水泄不通,嘈杂的叫喊声震耳欲聋。

“大人,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冬天吃什么?我们冬天还活得下去吗?”

“大人,你不要走啊,你走了,这西凉的战还要打到哪一年啊?”

“大人,你走了,那些贪官们就要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我们哪里还有活路啊。”

李弘望着一双双绝望的眼睛,听着一声声无助的哭叫,心神巨震,一时间呆若木鸡,他的心霎时碎裂了,他几乎要脱口大叫我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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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赶到灞上的时候,接到了天子的第五道圣旨。

当天晚上,他见到了京兆尹盖勋。盖勋是特意跑到灞上来看他的。

李弘感动地躬身行礼道:“烦劳大人从长安城远道而来,实在令下官不敢当啊。”

“听说大人离开翼城的时候,七万大军列队相送,数万西凉百姓拥在辕门外,高声呼叫着不要大人离开西凉,将大营堵得水泄不通。”盖勋摸着自己的大胡子,衷心地称赞道,“大人如今在西凉的威名如日中天,无人可比。”

李弘想起自己离开翼城那天聚集在辕门外的数万百姓,耳中仿佛又听到了百姓们失望和无助的哭喊,他心里一酸,眼眶不禁红了。

“大人,寒冬已经降临西凉,大雪即将到来,请大人务必向西凉及时运送粮草等各种赈灾物资,以帮助西凉的老百姓安然过冬。”李弘摇头叹道,“我要那么点虚名有什么用啊?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更不能平定西凉,帮助西凉的百姓过上安稳日子。”

盖勋诧异而钦佩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难得大人小小年纪,就能看透名利。大人此去洛阳,不要太过挂念西凉的事情。陛下已经下旨,命我将三辅库房的粮草储备全部发往西凉,等到冀州豫州兖州的粮草运来之后再回补三辅的国库。只是今秋收成一般,粮草储备不多,很难满足西凉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