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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帝国风云录 猛子 32260 字 2019-09-25

李业恍然大悟,“怪不得李弘把杨凤和孙亲同时调到了晋阳,原来他要抢冀州。有张燕,杨凤这些人在,黑山黄巾军说不定会突然受抚,然后和李弘前后夹攻,把韩馥和袁绍赶出冀州。袁绍大难临头了。”

朱俊摇摇头,“打的可能很小,不过李弘这次动作太大,袁绍和韩馥必定会象董卓一样惊惶失措,上当是免不了的。袁绍要低头了。”

“那我们采取什么对策?”

“和北疆亲密接触,不要理睬董卓了。”朱俊说道,“如果袁绍低头了,他们兄弟还有和好的机会,将来我们可以联手打长安。”

六月下,河内,怀城。

冀州牧韩馥急告袁绍,大漠胡族有数位大小王到了晋阳,李弘可能要对冀州用兵。

袁绍早在徐荣、李玮等人被调离洛阳的时候就感到了李弘的杀气。他和诸位僚属商量了很长时间,最后一致认定这是董卓和李弘的声东击西之计。看上去李弘是要攻打董卓勤王除奸,但其实李弘可能要从幽州、并州和洛阳三个方向攻击冀州。冀州一失,前景渺茫。

袁绍急忙召见郑演。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机四伏 第十三节

郑演矢口否认北疆有攻击冀州和河内之意。

北疆大军自收复边郡、远征大漠后,损失惊人。落日原一战,铁骑大军仅剩两万多人,这还包括刘豹的匈奴军和楼麓的乌丸军。现在五原的度辽军有一万骑,大漠上的风云铁骑有一万骑,其余的老弱伤残全部解散了。一些随同骠骑大将军征战多年的鲜卑人、乌丸人和羌人也各自回部落了。目前北疆就这两万铁骑戍守边塞,不可能南下长城。

大漠胡族因为去年的连番大战,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失,尤其匈奴屠各胡叛军和鲜卑诸部,几乎全军尽覆,再加上冬天又遭受了雪灾,他们个个元气大伤,没有五到十年的时间根本恢复不了。骠骑大将军现在就是想强行征调胡骑,胡族诸部也不会答应。即使这些大小王答应了,他们也很难凑足一万精悍铁骑,而这种不顾胡族诸部死活强行征调的办法会让胡族诸部雪上加霜,会激起胡族诸部的仇恨和怨气,后果堪虑。

北疆大军的步卒大军还有十万。这十万人有三万在大漠,两万在边郡和各地要隘驻防,还有五万在长城以南。长城以北的五万大军无论如何不会南下,除非骠骑大将军打算放弃大漠和边郡。留五万步卒和两万铁骑是戍守边塞的最低人数,将来随着胡族诸部实力的逐渐复,戍边大军的人数还要逐年增加。

长城以南的五万大军目前分成了三部分。张燕将军率一万人驻守常山,护卫屯田区。麴义将军率两万人驻守晋中各地。颜良将军率两万人在洛阳稳定京畿局势。这三支军队哪一支都不能随便调动,试问北疆拿什么军队攻打冀州和河内?另外,这十万大军几乎都是过去的黄巾军将士,原幽州、冀州、并州和西凉的将士在历次大战中基本上已经损失一尽。用黄巾军去打黄巾军,其后果是什么?难道骠骑大将军不怕北疆大军临阵倒戈?

北疆还有二十万屯田兵。这些屯田兵一部分是黄巾军中的老弱病残,一部分是涌入北疆的灾民、流民。北疆屯田事务繁重。农闲的时候他们还要开垦荒地、修缮沟渠和各处的城墙关隘,因此他们几乎没有参加过任何训练。另外这些人也没有经历过一次战事,所以平时把他们拿出来吓吓人还可以,但要拉出去打仗,那就是送死,想都不要想。

北疆现在根本没有兵力用于征伐。

北疆不仅仅没有兵力攻打冀州和河内,也没有钱粮维持军队四处征伐。

骠骑大将军去年向朝廷要了一百七十亿钱。其中一百亿钱用于北疆屯田,五十亿钱用于戍边,二十亿钱用于赈济。

二十亿钱赈济去年十月就用完了。李玮派人到各地买了五百万石谷子,结果两三个月就被数百万灾民、流民吃光了。(汉代1石=2市斗,1市斗=13.5斤,1石=27市斤粟)后来为了救急,骠骑大将军还临时从屯田用资和军资中挪用了十几亿钱买粮。

骠骑大将军和朝廷有十年之约,这十年内的屯田用资朝廷已经全部拨付了。现在北疆不但有河套、平城、常山、中山四个新的屯田区,还额外增加了巨鹿和赵国两个屯田区,一百亿钱肯定不够用。五十亿戍边军资如今也所剩无几了。北疆为了迁移和安抚大漠胡族诸部,建立汉北郡和漠北都护府,抚恤数万阵亡将士,整顿军队和修缮关隘,已经把这笔钱基本用完了。

北疆有十二万大军需要供养,这是一笔巨大的费用,仅将士们的军饷一年就将近五亿钱,再加上军粮、军械和其他各类军需,北疆要维持这十二万大军的日常开支,每年至少需要八亿钱。本来边军的开支都是朝廷支付,但现在朝廷是个空架子,一个钱没有,北疆只有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今年北疆所需的军资、赈济用资,再加上北疆诸府的所有开支,按照我们的计算,大约在十五亿钱左右。十五亿钱,相当于我大汉每年收缴赋税的三成左右,这么多钱,我北疆到哪里弄去?屯田用资虽然可以暂时保证屯田的需要,但我们有钱无粮,屯田百姓的粮食又到哪里弄去?

北疆的盐铁收入和各类赋税加在一起,一年最多五亿钱,如果加上冀州填补的三亿钱,边军军资再由朝廷支付,那北疆就可以勉强支撑下去,但现在朝廷没钱了,这几年估计都没钱了,而冀州的三亿钱又因为骠骑大将军的慷慨,也没了。北疆的开支随即出现了十亿钱的空缺。

北疆开支有十亿钱的空缺,北疆又严重缺粮,试问,骠骑大将军此时怎么会攻打冀州?难道他要放弃大漠和边郡?他既然要放弃,又何苦拖到现在?

郑演苦口婆心劝了很长时间,神情异常恳切,就差没有赌咒发誓了,但郑演这番悲苦不堪、言真意切的分析和解释,不但没有去掉袁绍的怀疑,反而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骠骑大将军要打冀州。北疆在长城以南部署了五万北疆主力,十万屯田兵,再加上幽州公孙瓒的两万军,十七万人攻打冀州,实力足够强悍,没有人可以挡得住。北疆今年不但缺粮,还有十亿钱的缺口,这正是李弘迫不及待占据冀州的主要原因。冀州有粮,盐铁收入加上赋税至少有十亿钱,打下了冀州,李弘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虽然北疆目前没有钱粮支撑十七万大军的征伐,但李弘可以放弃屯田,放弃流民,放弃大汉社稷。李弘占据冀州是假,夺取大汉社稷是真。李弘的野心和狠毒强于董卓十倍百倍。袁招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大汉真的要完了。

袁绍看着郑演,心里非常愤怒。这位骠骑大将军掾属的确没有说假话,北疆的这些情况他都了解,这也是自己胆敢和李弘公然抗衡的最主要原因。李弘在自己的眼里,就是一头垂死挣扎的恶豹,北疆迟早都要因为不堪重负而轰然崩裂。现在这头恶豹终于醒悟了,它要张开自己的利爪奋起一击了。这一击的后果,必定是社稷倾覆。自己绝不会让这头豹子得逞。

袁绍忽然展颜一笑。你要是说假话,肆意夸大北疆的实力,我倒是相信豹子无意攻打冀州,此番动作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我一下而已。但你现在丝毫不露的把北疆境况和盘托出,可见你的居心……

“你回去告诉李弘,他要是打冀州,我就把蚁贼放进来,他得到的不过是一片废墟和数百万暴民。”袁绍冷笑道,“到时不但司马俱、白绕要打他,就连张燕、杨凤都要跟着反。当年他能招抚张燕,那是因为有朝廷的支持,现在他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他还怎么招抚?他拿什么平叛?”

郑演眼里突然暴显一丝喜色,接着他一跃而起,怒不可遏地指着袁绍说道:“你竟敢败亡我大汉?”

“哼,谁要亡我大汉,你比我更清楚。”袁绍不屑地挥手说道,“我让陈琳陪你一起到晋阳。如果李弘愿意帮我入主洛阳,帮我击退黑山蚁贼,我就退一步。皇统的事我可以暂时放下不提,我们先合力平叛,然后合力打下长安铲除董贼。如果李弘不愿意,要一意孤行,我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郑演嘿嘿冷笑,拂袖而去。

袁绍冲着他的背影说道:“今天晚上就走。我命令大军打通往冀州的驰道,先把你和陈琳安全送到邺城。”

袁绍和许攸等人再次商量应对之策。

辛评焦虑不安地说道,李弘已经箭已上弦,蓄势待发,形势非常危急。如果李弘攻打冀州,我们任由黑山蚁贼和青州蚁贼会合北上,那我们到哪去?豫州和南阳现在都在袁术手上,兖青徐一带又密布蚁贼,急切之间我们到哪落脚?

袁绍泰然自若地说道:“蚁贼一旦北上,我们就到扬州去。那里钱粮充足,又没有遭受战祸,而且背靠江东进退自如,我们可以重整大军,积蓄力量。李弘攻入冀州后,势必要和蚁贼激战一段时间,我们就趁着这段时间迅速占据兖青徐扬四州,以便和豹子形成隔河对峙之势。”

许攸摇头道:“此乃下策。以我看,阻止李弘攻打冀州才是上策。李弘占据了冀州,几年后他的实力就会恢复,那时如果他和董卓联手攻击我们,我们未必是对手。把李弘困在北疆才是上上之策。”

袁绍问道:“子远有何妙策?”

“此时和李弘结盟有点迟了,他必定漫天要价,因此我们必须想办法重新掌控局势。”许攸说道,“上次我们为了催促刘虞大人南下,给公孙瓒送了不少钱财,希望他能给我们帮帮忙,结果他收了钱,却帮了我们倒忙。不过从这件事上,我们可以看出此人是个贪图钱财爱慕权势的人,完全可以拉拢利用。要知道,因为刘虞的关系,公孙瓒目前并不受李弘节制,而刘虞和我们关系又很不错,所以……”

“联合公孙瓒打击李弘。”袁绍皱眉思索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李弘打冀州,我们守冀州,都是为了冀州的钱粮,解决不了振兴社稷的事。”许攸继续说道,“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尽快占据洛阳。大人坐拥天下之中后,我们南有豫州和南阳的根基,东有冀兖青徐各州的实力,然后北联李弘,西击董卓,如此则社稷可定。社稷定,则大汉兴,如此大人可行伊、霍之事,建盖世之功勋,传万世之美名。”

袁绍苦笑,“我把朱俊大人彻底得罪了,此时取洛阳,比登天还难。”

许攸微微一笑,“大人刚才不是说暂时不提皇统一事吗?其实,我也认为在社稷未定之前抓着皇统不放,的确不明智。”

袁绍想了一下,说道:“子远,你立即去洛阳。说服朱大人的事,就拜托你了。”接着他指着辛评说道,“你去幽州给公孙瓒送一份礼,送一份他不得不和我们联手掣肘李弘的重礼。”

六月下,洛阳。

袁术把太常马日磾(di)和御史中丞皇甫嵩赶回了长安,再次封锁了通往关中的驰道。

关中人心惶惶,粮价一日数涨,一石谷子竟然卖到了惊人的两万钱。董卓虽然给大臣和北军将士们一再追加俸禄,但大家还是买不起粮食。达官贵人们都饿肚子,更不要说城中普通的百姓了。

董卓和大臣们商议对策。司徒王允捉出废止五铢钱,改铸小钱,以度难关。太尉赵谦和司空种拂强烈反对(五月,司空荀爽病逝,光禄大夫种拂继任司空),认为此策虽可解燃眉之急,但后患无穷。九卿诸卿等大臣们反应不一,有的赞成,有的不赞成。马日磾、蔡邕等人为了阻止此事,联合一帮反对废除五诛钱的大臣连番上奏劝谏,甚至到相国府以死相谏。

董卓当然知道废除五诛钱的后果,但目前关中的危机如何解决?要想让大家买到粮,吃饱肚子,就要更多的钱,但上林三官铸钱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粮食涨价的速度,唯一的办法就是改大钱为小钱。董卓想,此时长安如果乱了,李弘趁机打进来,自己就完了,先把这阵子度过去再说吧,反正知道铸小钱危害社稷的也就是这些门阀士族和朝中的大臣们。这些人大部分都有钱,有的门阀家里还堆满了粮食,不愁吃不饱,而且这些人中间还有不少人持赞成态度。

废止五诛钱之议就在大臣们的争论和董卓的坚持下通过了。

六月底,天子下诏,废止五诛钱,改用小钱。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机四伏 第十四节

大汉国初平元年(190年)七月。

七月初六,龙山。

当晨曦把金色的光芒洒满山峦时,龙山缓缓张开了慵懒的眼睛,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突然,雄浑的战鼓和嘹亮的号角同时响了起来。欢快而密集的声音霎时传遍了大山,龙山吓了一跳,急忙收起了盖在身上轻薄而朦胧的雾霭,露出了秀丽挺拔的身姿。

龙泉人流涌动,热闹非凡。

公主挽着小雨和风雪,一边匆匆往马车而去,一边兴奋地对跟在身后的蔡琰喊道:“文姬,快点,快点,我们要走了。”

蔡琰抿嘴笑道:“殿下,大将军和诸位大人还没有出府,急什么?”

公主立即转头看向站在附近的魏断,娇声说道:“魏大人,快去催催,快点啊。”

魏断笑呵呵地躬身而去。

“虎头将军的两位夫人呢?为什么还没看到?”公主走近马车,四处张望着问道。

小雨轻声回道:“殿下,颜大人的两位夫人上了另外一驾马车,她们……”

“快去请,快去请……”公主笑道,“从这里到晋阳要很长时间,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多好。”

风姿卓越的筱岚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公主高兴地欢呼一声迎了上去,“朱大人姗姗来迟了。”

筱岚恭敬地行了一礼,笑着说道:“殿下,当初小雨姐姐到王先生家请期的时候,应孩把迎亲的日子定在今天。”

“为什么?”公主好奇地问道。

“殿下三天后才能看到庞大人娶亲,是不是很着急?”

风雪和蔡琰掩嘴偷笑,公主白晳的面孔微微有点涨红。小雨乐不可支地说道:“迎亲的日子是许劭许大人亲自占卜测算的,我哪敢随便定。”

大帐内,北疆诸府大员齐聚一堂,欢声笑语。

骠骑大将军府的李玮、朱穆、杨凤、孙亲、华雄,河东的徐荣、张白骑、谢明,晋中的麴义、文丑、张郃,常山的张燕、赵戬,上郡的赵云,塞外的左彦、唐放、卫峻(胡子),上谷的阎柔、李溯,大漠的燕无畏、姜舞,胡族诸王中的刘豹、刘冥、射墨赐、鹿破风、裂狂风,这些人平时天南地北难得一见,有的甚至一年多没有音讯了,这次能重聚龙山把臂言欢,当然是异常的欣喜。

燕无畏和姜舞是最后赶到龙山的,他们以为北疆有重大征伐,所以一路上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人都跑瘦了。等到了龙山,李弘的话让他们哭笑不得。李弘说,谁说要打仗?羽行兄(鲜于辅)对你们说的?请你们来,没有别的事,就是喝喜酒。庞德要娶亲了。

燕无畏苦笑道:“大将军,那你也打声招呼,让我们心里有个底。我们心急火燎的,一人带五匹马,一口气赶了三千多里路,都要累死了。”

李弘笑着解释了一遍。因为当前形势一变再变,对北疆越来越不利,北疆不得不连续修改应对之策。现在北疆打算在京畿和董卓、袁术形成三方制衡之势,在京畿之外和袁绍、韩馥形成结盟之局,而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从冀州、豫州和荆州三地得到粮食。

此策是李玮提出来的,实现的难度非常大,后来我们商量了很久,最后由田畴拟订了个具体的实施之策。田畴建议以北疆重吏的突然调动和频繁聚焦来营造大战一触即发的假象,从而逼迫董卓、袁术和袁绍三方各自做出有利于我们的反应。

目前,董卓以为我们要打长安,和我们关系紧张,而袁术迫于形势,和我们走得越来越近。听说他的长史李业马上就要到晋阳来,显然他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承诺。现在三方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隐约有北疆和袁术联手制衡董卓之势,而这正是我们所要的效果。我不能让董卓恢复实力再次危害社稷。

因为我们成功制造了破釜沉舟殊死一搏的假象,再加上我们的某些将领和黑山黄巾军有特殊的关系,所以袁绍和韩馥担心我们要打冀州,不得不退让一步。郑演回书说,他和陈琳将很快到达晋阳,结盟之事十拿九稳。

如此一来,四方制衡之势总算勉强成功了。此制衡以洛阳为中心,利用对关中的封锁逐步削弱董卓的实力,把他死死地压制在关中;利用董卓的威胁和袁阀的分裂,掣肘和削弱袁术的实力,把他牢牢地控制在豫州和南阳一带;利用冀兖青徐四州蚁贼的暴乱和我们北疆危机的逐步缓解,削弱和钳制袁绍、韩馥,逐步打击和分裂讨董大军,把他们悄无声息地全部扼杀。将来社稷稳定了,时机成熟了,我们就打进长安击杀董卓,先勤王,后兴国。

这次我们借助庞德娶亲的机会,把北疆大吏陆续召集到晋阳,频频调动各部大军,看上去就是欲盖弥彰的样子,这必定能引起各方的恐慌和猜测,不怕他们不上当。

“你们一人五骑,拼命地往回赶,让大战一触即发的气氛越来越浓,这很好啊。”李弘笑着说道,“我如果对你们说,你们两个到晋阳来玩玩,喝唱酒,你们两个还这么玩命地赶路吗?恐怕现在还在路上悠哉游哉吧?”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李弘嘱咐他们严守机密,如果一些诸府官吏门阀商贾旁敲侧击,你们就故作神秘,吞吞吐吐,务必要把北疆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发起攻击的消息传出去。

刘豹等五人赶到龙山半个多月了,他们在朱穆,牵招等人的陪同下,到处游历,晋阳大学堂,晋阳军械作坊,晋阳大市,甚至还被晋阳门阀邀请到家中做客,日子过得不错。但心里不踏实,至今不知道李弘请他们来干什么。当真象公主说的,就是请他们来玩玩?看看最近回到龙山的北疆大吏越来越多,刘豹等人心里沉甸甸的,在这些欢声笑语的背后其实隐藏着巨大的杀机,看似幽静而美丽的龙山上其实已经风起云动,山雨欲来了。那种大战将临的感觉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

李弘看到魏断和祭锋一起走进大帐,知道公主又在催了,他站起来大声问道:“都到齐了吗?到齐了我们就随公主到晋阳去。”

刘豹、刘冥和赵云一边谈笑着,一边大步向外走去。出了大帐,刘冥抬头看看拥挤的人群和满天的旌旗,不由地感慨道:“令明(庞德)娶亲,竟然有这么大的场面,实在让人惊叹。大将军亲自到场恭贺也就罢了,现在连公主都要亲自去,隆重之致啊。”接着他看看赵云,笑问道,“子龙何时娶亲?你娶亲的时候我们再来,一定会比今天更热闹。”

赵云摇手笑道:“这是令明的福分,在北疆也是千载难逢的一次,别人想都不要想。”

刘豹眼里疑色重重,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子龙,北疆是不是要打仗了?”

赵云笑而不语。

刘冥拍拍他的肩膀,不满地埋怨道:“子龙,我们也不能说?你就透露一点吧。我们绝不乱说。”

赵云叹道:“北疆的现状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仗怎么打?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两位兄弟放心,大将军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征调大漠诸部的铁骑,更不会轻易放弃大漠。”

刘豹和刘冥面面相觑,疑色更重。

“子龙,去年我们受灾了,虽然得到了大将军的赈济,但情况依旧非常糟糕。这场雪灾太大了,这么大的雪灾我还是小时候遇见过一次。由于牲畜死得太多,没有几年时间我们翻不了身。”刘豹边走边说道,“机会合适的时候,麻烦你再对大将军说说,大漠急需休养生息啊。”

赵云点点头,伸手搂住两人的肩膀道:“大家都是兄弟,相信我。”

下午,公主的车驾到了晋阳。赵岐、王邑、许劭、杨奇等晋阳诸府官吏出城相迎。

李弘进城后,在王柔等人的陪同下,立即赶到了晋阳大市。大市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非常热闹。

晋阳大市位于城西,方三百步,市楼重屋林立,已经颇具规模。经过三年多的重建,晋阳大市逐渐恢复,但距离繁华还差之甚远。李弘每次进城都要来看看,这已经成了惯例了。晋阳还有东、南、中三市,但规模要小得多。晋阳令杨智介绍说,从去年下半年朝廷颁布告缗令开始,晋阳商贾暴增,四市人满为患,尤其是晋阳大市,更是商客云集。

“这两年灾民、流民虽然很多,但由于北疆诸府大力安抚和疏导,晋阳一直没有受到很大冲击,所以大市发展很快。”王柔说道,“如果象过去一样,让灾民流民一拥而入,这大市旦夕之间也就变成废墟。河东安邑的大市今年就遭到了流民的哄抢,直到上个月才勉强开市,而且还是十天一开,元气大伤啊。”

“晋阳大市现在多少天一开?”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由于商贾纷纷逃到晋阳避祸,大市得以迅猛发展,许劭大人应诸多商贾的要求,递下令三天一开。如果碰到喜庆的日子,还连续开市数天。”

李弘笑道:“为什么不天天开市?这样我们可以多收税钱。”

王柔解释道:“物资匮乏,百姓穷困,一个没有货物卖,一个没有钱买,天天开市有什么用?”

李弘想起北疆的诸般困窘,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大市里的商贾、百姓看到一群人前呼后拥地走过来,纷纷注目观看。晋阳大市由于名气很大,北疆大吏到了晋阳后,都要来看看,所以这里的人早已习以为常。象赵岐,许劭这样的名士高官到了大市,刚刚开始还能引起轰动,后来大家见多了,也就不以为奇了,看到后也就站起来拜拜,然后该干啥干啥,没人围观起哄了。

认识李弘的人很少。大市里的人看到只有王阀的家主王柔和晋阳令杨智左右相陪,心想这肯定不是什么大官。两千石以上的大官来了,护田中郎将赵岐老大人和太守许劭一般都亲自作陪。既然不是大官,大家看了一眼后,也就各自去忙了。一个卖皮褥的胡商甚至举手招呼道:“大人,你要买鹿皮褥子吗?”

李弘看看那位秃顶大胡子的商人,转身问杨智道:“杨大人,那是乌丸人还是鲜卑人?”

杨智扫了一眼,回道:“那是西域人,西域乌孙人。”

李弘大为惊讶,“西域人?怪不得我怎么看他都不象是乌丸人和鲜卑人。这人大汉话说得非常流利,到我大汉许多年了?”

“这人过去在洛阳、长安经商,还在洛阳购置了宅院田产。”杨智说道,“告缗令一颁布,他立即逃到了长安,想回西域去,但因为西疆叛军势大,他担心路上被杀了,于是又掉头逃到了晋阳。”

李弘一边走,一边连连点头,“这里的胡商多吗?”

“这几年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西域诸国、羌人、鲜卑人、匈奴人、乌丸人、丁零人、扶余人都有。”

一个中年人背着一袋粟米走了过来。李弘上前拦住他,和颜悦色地问他这粟米一斛多少钱。那人见李弘穿着一身皮甲,知道是个军官,急忙跪倒回道:“回大人,一百钱一斛。”

望着中年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李弘非常感激地对王柔说道:“粮价能下来,要谢谢王大人、令狐大人和晋中的诸多门阀世族。”

王柔苦笑:“大人哪里知道我们的苦楚。我们虽然倾尽库房所有,还通过亲族朋友从冀州运来了大批粮食,把粮价狠狠地打了下来,但我们却因此和河东门阀结下了仇怨。”

这事李弘知道。迫于赵岐、许劭、杨奇等人的压力,晋中门阀这次算是帮了北疆的大忙,他们竭尽全力,一个月之内把粮价从三千钱一斛打压到了三百钱一斛,但晋中门阀这种做法,却严重伤害了河东门阀的利益,双方因此成了仇人。河东卫阀的卫固,还有徐陵,麴忠等人坚决不到龙山,就是为了此事。

晋中门阀的地域优势太明显。晋阳是北疆的军政中心,北疆的显赫人物基本都集中在这里。另外,最近王阀、令狐阀和郭阀纷纷主动向北疆诸将示好,玉石、鲜于银、华雄、段炫、文丑、余鹏、尹思等人先后娶了这些门阀的女儿为妻,晋中门阀在北疆的影响力更大了。

李弘有心要压制晋中门阀,所以对此事一直没有表态。他看看王柔那张夸张的苦脸,微微笑道:“刘虞大人在幽州把粮价压到了三十钱一斛,如果我们也能做到,河东门阀就要吐血了。”

(一斛就是一石。)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机四伏 第十五节

李弘在晋阳大市转了一圈,然后又到护田中郎将府去了一趟。晋中民屯区主要官吏把有关明年休耕的事作了详细说明。骠骑大将军府考虑到当前黄巾之祸越来越厉害,很难确保冀州明年有充足的余粮供应北疆,所以骠骑大将军府数次建议护田中郎将府重新拟定休耕之策,尽可能再种一部分田地以缓解晋中粮食短缺的危机,然后在此基础上实行一年到三年不等的休耕轮种制度。

议事进行了很长时间。晚饭李弘和护田府的官吏在一起吃的,也就是简单的面饼就菜汤。席间李弘很感慨,说了不少感谢诸吏的话。在今天大汉困苦不堪的境况下,北疆能顽强坚持下来,能保证三百多万百姓勉强维持生存,能保证十几万边军戍守边塞,能保证北疆没有流民暴乱,诸位大人居功至伟啊。

诸位屯田吏看到李弘穿着破旧的皮甲和战靴,和他们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吃着简单的粗食,一遍遍地说着感谢不尽的话,心里十分的欢喜和安慰。

李弘如今已是大汉上卿了,不但位高权重,就是食邑也有八千户,但他依旧象过去一样,衣着简朴寒酸,吃着和士卒一样的食物,住着和士卒一样的军帐,他还把自己所有的俸禄和食邑都捐了出去,什么奢华的物品,豪华的宅院,肥沃的田产,和他都没有关系。在晋阳的门阀富豪中流传着一句笑话,说大汉国的大将军中,孝武皇帝朝的卫青算是很穷的。但今天却出了一个更穷的。卫青好歹还有一处宅院,李弘却连个住处都没有,穷困至极。这种人就是白痴。

李弘听了之后不以为然。大汉国这种白痴还真的不少。前太尉桥玄死的时候家中没钱办丧事,是袁逢杨赐几个老朋友出钱把他安葬的。前左车骑将军皇甫嵩吃住和士卒一样,俸禄食邑也是捐助一尽。他在洛阳的住宅是先帝赏赐的,否则他一家人还不知道住哪。他在任职冀州牧期间,冀州的百姓做歌赞美他,天下皆知。前京兆尹盖勋过去在西凉的时候变卖家财赈济流民,结果自己变成了穷光蛋。太傅刘虞的德行在朝堂上下很有名,但伴随着他这个美誉的却是一辈子的穷困。过去李弘以为他也收受贿赂,后来才知道刘虞是通过这种办法弄钱,然后把这些钱捐助府库,赈济流民或者馈赠胡族部落。象桥玄、刘虞、盖勋这样一心为民两袖清风的官吏在大汉国还是有一定数量的,象皇甫嵩这样和士卒同甘共苦的将军也有不少。

李弘曾经在北疆诸府的议事上说,大司马(刘虞)在幽州穿着布衣赤着双脚亲自下田种地,而我们这里还有人抱怨说自己的俸禄少了,官服旧了。我就不懂了,你们学了一辈子的经学礼仪,难道都白学了?难道过去的圣人就是这样教你们做人治国的?就是圣人们在经书里告诉你们如何去尽情享受?如何去不劳而获?如何去贪赃枉法?如何杀戮抢掠百姓?

有人骂李弘虚伪,有野心,做作。也有人骂李弘是个蛮子,除了杀人还是杀人。但在有些人看来,不管李弘衣食简朴,居胡帐是出于何种目的,但最起码能说明李弘目前有和北疆同甘共苦的意思,这总比他锦衣华服,修建豪宅,极尽奢淫之事要好上无数倍。

北疆官吏毕竟大多数人都是有良知的,都是忠诚于大汉国忠诚于天子的,李弘的一言一行无疑告诉他们,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德行是值得赞扬的,威严是值得尊重的,这让他们逐渐信任和接受了李弘,愿意和他一起拱卫危难重重的北疆。为了社稷和黎民,许多人几年来一直在北疆兢兢业业、克尽职守,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微薄之力。没有这些人,李弘和赵岐他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捍卫北疆,维持和推动北疆艰难地向前走动。

李弘还是象往常一样,态度谦恭平和,这让熟悉他的许多屯田官吏也敢于畅所欲言。在这次议事上,有人第一次提出了精简边军的建议。

北疆目前有十二万边军,在未来几年里还要再建四万铁骑,但朝廷在未来几年里很难翻身,不会有一个钱送给北疆。仅靠北疆自己的力量支撑这么庞大的边军开支,根本不可能。

今年北疆有十亿钱的财政缺口,但因为朝廷把北疆十年的屯田用资全部调拨了,北疆可以用这笔钱临时支撑一下。今年撑过去了,那明年呢?后年呢?边军军资问题如果不能解决,北疆势必要被它迅速拖垮。

屯田官吏从北疆屯田的角度考虑,不愿意李弘把屯田用资挪用给边军使用,以至于让北疆屯田功亏一篑,这一点李弘可以理解,但李弘不挪用屯田用资又能怎么办?

边军军资问题是困扰北疆的一个最大难题。目前北疆军资开支已经进行了大幅缩减,士卒军饷减了三成,军队更换军械的时间也延长了,重要关隘的修缮已经停止了,但就是这样,十二万大军一年至少还需要八亿钱的耗费。八亿钱,失去了朝廷支持的李弘听到这个数字之后唯有摇头苦笑,束手无策。他现在深切地感受到为什么当年卢龙塞大战的时候,卢龙塞只有两千边军了。没有钱支付军饷,哪来的士卒?为了多拿钱,军官们又暗中削减士卒以吃空额,结果边军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堪一击。

过去京畿的南北两军一般保持在五万人,董卓主政后把它扩充到了十二万人(北军十万,南军两万)。董卓再有钱,他也无力长久支撑十二万大军的军资,所以他和李弘一样,马上就要自身难保了。虽然朝廷已经允许北疆自主铸钱,但这钱能随便铸吗?钱多,粮食少,其他物资缺乏,物价就要飞涨,最后北疆还是要倒塌。另外,就算北疆想铸钱,那也要有足够的铜才行,但北疆目前铜产量非常低,铸钱数额非常有限。

唯一的办法就是象过去一样,削减军队数量。这事李弘不是没想过,但大漠刚刚平定,边郡刚刚收复,而京畿危机至今没有缓解迹象,兖青徐三州蚁贼又在闹暴乱,没有军队镇制和拱卫北疆怎么行?

李弘心事重重地回到驿馆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小雨、风雪陪着裂狂风还在闲聊。风雪最近情绪非常好,天天喜笑颜开的。她远离大漠来到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除了李弘和小雨,周围没有一个亲人,这让她非常孤独。大哥裂狂风的到来,给了她很大的安慰和快乐。

李弘回来后,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说笑了一会。裂狂风看看时候不早了,随即起身告辞。

李弘陪着裂狂风走到院内。裂狂风问北疆是不是要打仗了,他知道这类国家大事自己不好随意问询,但他过几天就要走了,这件事一直憋在心里,实在不吐不快。

李弘笑着摇摇头,“我已经对你说过了,对刘豹他们也说了,你们不要担心,只要我在北疆,大漠就不会有事。”

“你不要骗我。”裂狂风狐疑地看着李弘说道,“你当真不从大漠抽调一兵一卒?”

李弘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三年,我发誓三年内不从大漠抽调一兵一卒。我不敢保证太长时间,但三年时间我还是敢保证的。”

裂狂风点头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现在匈奴人实力强大,刘豹和刘冥又跟着你打了很多仗,个个都是百战悍将,如果他们趁着我们鲜卑人实力不济的时候突然发动进攻,我们挡不住的。你们有七万大军驻守在阴山南北,匈奴人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三年,三年时间够了,只要大漠不再象去年一样发生大雪灾,我们就可以勉强恢复元气,自保有余了。”

李弘笑道:“这次我请你们几个来,就是想警告你们一下,不要以为我大汉国内大乱,你们就有机可趁。我大汉决不会放弃大漠,七万边军只是暂时的,将来我大汉稳定下来了,边军至少要扩充到十万,而且至少有五万铁骑。去年大漠遭受了几十年罕见的雪灾,如果按照过去的情况,你们不但人畜冻死过半,开春还要南下打仗,但今年实际情况怎么样?我大汉成功赈济了胡族诸部,救活了许多胡人,帮助你们安然度过了严冬,同时也让你们免去了战乱之苦。我大汉的实力岂是你们一个小小的部族可以抵挡?和我们做朋友,远远要比和我们做敌人好。这次,你们应该感受很深吧?”

裂狂风淡淡一笑,担忧地问道:“目前大汉国形势这么糟糕,你有把握稳定局面吗?”

“只要大漠不出事,我就有办法。”

“大漠不出事?”裂狂风苦笑,“当初你如果把匈奴人留在阴山以南,大漠形势就要比现在好许多。我们在落日原一战后,实力锐减,紧接着又受了重灾,尤其是北部和中部鲜卑,步履维艰,勉强度日。反观匈奴人,他们受灾较轻,因为靠近边郡,他们受到的赈济又多又及时,所以实力不但没有减损反而还略有提高。如今匈奴人在大漠上一支独大,对谁都是个巨大的威胁。不信你问问射墨赐,鹿破风,问问狂风沙、楼麓,问问他们现在最担心什么?”

李弘笑而不语,对裂狂风的话似乎不以为意。

裂狂风看看他,忧虑不安地说道:“如果今年大漠再来一次雪灾,不论大小,大漠都要出事。你信不信?”

李弘心里一颤,脑后顿时凉飕飕的。再来一次雪灾,北疆不可能有充足的粮食用于赈济大漠,那些受灾部落没有吃的,实力更加不堪一击,而没有受灾或者实力犹存的部落,势必要伺机攻击。胡族之间世代的仇怨,加上胡人弱肉强食互相吞并的天性,打仗是必然的事。大漠上即使有一支足够震慑胡族诸部的强悍大军,也无法阻止胡族之间的争斗。大家族里的兄弟姐妹都要常常吵架,更不要说这些仇深似海的胡族诸部了。没有吃的要打,吃饱了也要打,广袤的大漠要想安稳一段时间,还需要想更多的办法制定更多的计策。

李弘和裂狂风并肩走在寂静的小路上,沉默不语。

北疆怎样才能生存下来。?

第二天,李弘应王柔之邀,和徐荣、张燕、李玮、朱穆等人到王阀做客。

李弘到北疆后,从来没有接受任何一家门阀世族的邀请,这是破天荒第一次。李弘这种举动,无疑是想给河东门阀一个警告。在今天这种情况下,谁愿意给北疆提供最大的帮助,谁就能在北疆得到更大的利益。早期并州屯田的时候,河东门阀和长安徐陵、麴忠等人给了李弘巨大的援助,不过他们随即就从北疆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但现在他们不满足这份回报了,他们变得越来越贪婪,越来越肆无忌惮。李弘打算利用晋中门阀来压制和消除河东门阀带给北疆的威胁,同时也想利用河东门阀来制约和减轻晋中门阀对北疆军政的影响。

王家的豪宅位于晋阳城东。晋本之滨,占地极广。内有土山渐台,洞门高廊,有周通临望的台阁亭榭,有凌跨水道的飞梁石磴,更有重重楼宇连属弥望,非常气派。间或还有幽池流水,奇花异草点缀其中,让人感叹其古朴肃穆之中不乏几许灵秀清雅。尤其令李弘瞠目结舌的是,在一些飞檐翘角,柱壁雕镂之上,都特意加以铜漆装饰,远远看上去,黄澄澄的,异常夺目。

李弘心痛之余,悄悄地问身边的张燕道:“飞燕兄,你当初占据晋阳的时候,怎么没把这屋子拆了?这可都是钱啊。”

张燕啼笑皆非,无奈地凑近李弘耳边,窃窃低语道:“我们打下晋阳后,王柔和其他一些门阀早就跑到河东去了。他们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能拆的也都拆走了,连窗户都没有留下。除了空荡荡的屋子,连个鬼影都没有。”

李弘可惜地摇摇头,指着一扇雕刻着云气仙灵图的精美窗户,小声感叹道:“这个窗扇最少要值千钱。一户普通农家种一年的地,还买不起一扇……”

张燕神情悲苦,仰天长叹。

李玮站在一处四层高的塔楼前徘徊良久。李弘走到他身旁,抬头看看这座辉宏的建筑,赞叹道:“此楼不但能登高望远,还能御敌于外。不知道做这样一座塔楼,要花多少钱?”

“王大人这座宅院已经近百年了,经过了几代人的修建,花费的钱财一定非常惊人。”李玮笑道,“我看这已经不是一座豪宅,而是一座坞堡了。大将军你看,这座塔楼,再加上这四周的高墙,角楼,四通八达的阁道,如果粮食军械充足的话,守上几个月不成问题。”

李弘惊讶地看着李玮,低声说道:“仲渊,如果我用抛石机,一天就能把它轰开。”

李玮一愣,接着笑道:“大将军,那玩意我们是有,但别人就没有了。”

李弘笑笑,问道:“河东卫阀家你去过吗?比这里如何?”

“我去过,和这里差不多。这些大门阀在大汉国都是极其富有的人,家家都有数百僮奴仆役,后房有数十妻妾,深堂之中,更有倡讴伎乐,极尽奢淫声色之事。你再看看他们穿的衣服,人人褥绣罗执,狐白金缕,再看看我们,是不是很寒酸?”李玮指指李弘身上的破旧皮甲,失声笑道,“临走时叫你不要穿这玩意,你不听。你看看,王家奴仆穿的衣服都比你这身衣服值钱。”

李弘面孔微红,不好意思地说道:“下次不来了,还是待在军营里踏实,而且……”他四下看看,压低嗓门说道,“到了这地方,我就浑身不自在。寒酸是不假,我穷啊,丢脸就丢脸,无所谓。但我想抢,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做马匪的命?”

李玮愣了一下,摸摸下巴,撇了一眼塔楼,然后摇摇头,冷笑道,“抢……,不彻底,最好一把火烧了。”

李弘郑重地点点头,“拆了吧,烧了可惜。”

王家是北方门阀,祖上又是武将,家中子弟多是文武双修。每逢秋猎的时候,王家子弟在晋阳一带最出风头。王家的健马和猎狗在北疆首屈一指。李弘对王家的马不感兴趣,这些马和自己过去的坐骑黑豹,还有风雪的坐骑飞雪都无法相提并论,他对王家的猎狗很感兴趣。本来他想开口要一只,但看到王柔得意洋洋,一副我家的狗天下最好的样子,他心里有气,不要了。

中午的筵席上,李弘算是开了眼界了,他根本想象不出贫穷的北疆竟然还有这样奢华的人家。李弘记得他在洛阳过新年的时候,先帝大宴众臣,那一次算是最豪华的了,然后就是这次。案几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具酒具,有漆制的,银制的,还有玉制的。奴稗们川流不息地上菜奉酒,有的菜李弘也不知道什么名字,有的甚至还没来得及尝就端走了。大堂上女乐丝竹之声悦耳动听,婀娜多姿的舞女更是让众人眼花缭乱。

李弘喝了两口酒就吃不下去了。不是不想吃,而是没有心情吃。

他小声问李玮,这女乐不是只有皇室和军队才有吗?怎么这些门阀也敢违律私享女乐。李玮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大将军,律法归律法,奢淫归奢淫,这是两回事。财富的力量早已击碎了礼法,只要拥有巨大的财富,无论是王公贵戚还是商贾富豪,无论生话怎样享受奢僭,都不是罪责。早在孝文皇帝,孝武皇帝时候,奢淫之风就已经蔓延无度了。大将军从鲜卑逃回大汉后,一直在战场厮杀,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事,不知道也很正常,但大将军下次千万不要再问了,以免惹人耻笑。”

李弘一听气更大了。我为了北疆屯田,恳请天子开放盐铁经营,利国利民的事,结果被朝中大臣们指责为违律,死活不同意,还鼓动太学诸生闹事。他们自己呢?公认违律几百年都没事。只要有权有钱,什么违律,礼法,都是狗屁不值,一句笑料而已。

“什么世道……”面难案几上堆得满满的山珍美味,围在身边的漂亮侍婢,大堂上载歌载舞的女乐,李弘晕头晕脑的,有点怒不可遏了,“外面人成群成群的饿死,甚至易妻易子而食,数百万人,上千万人造反了,这里却在花天酒地……”

李玮看到李弘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他失态了,急忙劝道:“大将军,你再坚持一会,千万不要发怒。酒宴一散,我们立即离开。”

李弘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脸上的肌肉猛烈地抽搐了几下,眼里蓦然露出一丝凌厉的杀气。

李玮吓了一跳,再劝道:“大将军,王大人联合晋中门阀在一月之内把粮价打了下来,由此可见门阀对北疆的重要。有些事,不是杀就能解决一切的。杀了一个门阀,最多能救活十几万流民,但明年怎么办?我们今年把门阀杀光了,但明年我们杀谁去救流民?”

“门阀家里的肉吃不掉,坏了后就扔了,门阀家里的酒喝不掉,坏了后也扔了,但这些肉这些酒其实救不了多少人。我们要想救助天下,就需要年年有肉有酒,要让数百万数千万人年年都能吃饱喝足。”

李弘长长地吁了一口怒气,然后恨恨地说道:“我再也不进门阀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