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第二十五节(2 / 2)

大汉帝国风云录 猛子 31647 字 2019-09-25

“我占据荆、豫两地的州郡后,虽然可以就此摆脱京畿的危机,但我要分兵驻守,继而会导致长安空虚。如果李弘决定放弃北疆攻打长安,我怎么办?你们不要忘记了,赐封长公主和派老臣入晋是皇甫嵩的主意。也就是说,长安朝廷有相当一部分人会成为李弘的内应。这部分人不除,朝廷不安,我的性命也会朝夕不保。”

“所以我打河东,把李弘诱到河东,给长公主和老臣们足够的时间建立自己的势力,制约和掣肘李弘,从而动摇他的决心,逼着他打长安或打洛阳。这样一来,我既能把李弘拖入连番大战,消耗他的钱粮,还能引发北疆内部的争斗,诱杀长安朝廷的那帮叛逆。”

董卓猛地一拍手,兴奋地说道:“几个月后,无论是北疆军政,还是北疆大军,李弘都已经不能用一个声音说话了。虽然他还能控制大局,但他受到的掣肘太多,就象一头豹子失去了利齿。伤人足矣,杀人却要大费周折了。”

董卓接着挥手笑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哈哈……”

“李弘没有钱财,也没有粮食了。袁绍也是一样。兖青徐三州的平叛大军,青州和黑山的蚁贼,所有人,除了我们,他们都没有粮食了,于是……”董卓一拳砸到案几上,大声吼道,“他们打起来了,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哈哈……他们自相残杀,杀到最后,活下来的人奄奄一息,我们拿着刀,可以一路毫不费力地杀过去,重振我大汉社稷。”

“怎么样……怎么样?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李儒和田仪非常钦佩地看着眼前这个肥胖而又狂妄的相国大人,默默地想着他刚才所说的话,一时哑然无语。

“这么说,大人的主要目的是打河东?”田仪轻声问道。

“还要打袁绍。”董卓得意洋洋地说道,“两个我都打,我要让他们把冀州的钱粮很快消耗一尽,然后我看他们怎么办?他们想打洛阳?想打长安?好,可以,打吧,我缩回关中,给他们打,但他们总要吃饱肚子才能打吧?你们一直担心他们三方结盟打我一个,哈哈……你们怎么就不想想,这一仗打起来就是半年多,他们哪有粮食供应十几万大军半年的需要?但他们没有这么多军队,又怎么打败我?哈哈……豹子给了我半年时间,总算让我喘了口气,只是他们自己却越来越惨了。和年初比起来,他们现在和流民也差不了多少。哈哈,我穷?我穷吗?这个月关中的粮食丰收了,我再南下一抢,我就富可敌国了。”

“哈哈……”董卓看着两个震惊不已的属下,越想越是得意,不禁大笑起来,“论打仗,你们比我差多了,哈哈……”

“大人,北军钱粮首先需要得到保征,否则,大人这么干,就是饮鸩止渴、自取死路。”李儒提醒道,“关中今年的粮食,我们肯定要用完,然后我们要等到明年五月春小麦收割的时候才能得到补充。所以这个月,大军主力必须南下荆、豫两地大肆掳掠。”

袁术兵力有限,孔伷手无缚鸡之力,唯独一个孙坚有点麻烦。“董卓毫不在意地说道,”我让吕布缠住孙坚,让董越、李肃、胡轸、李蒙四人在南阳和颖川一带挖地三尺。以我们现有的两三万人马,只要一个月时间,这两郡的钱粮就是我的了。“

董卓指着李儒说道:“你明天到虎牢关去,看住那只老虎。”接着又指着田仪说道,“传令段煨、牛辅和樊稠,命令他们两天一小攻,三天一大攻,不要停下。这次我就是要激怒豹子,看他能拿我怎么样?和我斗,他还嫩了点。”

虎牢关。

兵逼虎牢关的是毋丘毅。他按照李儒的命令,以五千人在关外扎下数里大营,佯装两万人的大军威胁颜良。

颜良一面派人告知陈留的张邈、阳翟的孔伷,希望得到他们的粮食援助,一面命令都尉孙鸾领一千人守荥阳,自己领三千人守虎牢。

这天黄昏,朱俊独自一人,悄悄赶到关隘,要求面见颜良。

朱俊把当前的形势仔细解说了一遍,“董卓佯攻河东,以将军和七千北疆将士为要挟,妄图拖住大将军的兵力,以便趁机率北军主力南下,占据颖川和南阳。”接着他分析了一下董卓占据颖川和南阳的后果,最后说道,“我打算发动兵变,诛杀董卓,永绝后患。”

颜良冷着一张脸,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了一股凛冽杀气。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低声说道:“没有大将军的军令,我绝不会离开关隘一步。”

颜良的冷傲和极度的不信任,让朱俊心里非常恼火,他强忍怒气,继续解释道:“董卓现在就在毕圭苑,身边有三千西凉铁骑和两千虎贲卫。我打算和毋丘毅大人深夜率军杀进毕圭苑,不知道大人愿不愿意鼎力相助?”

颜良摇摇头,“九千人打五千人,没有必胜把握。如果双方陷入混战,李傕、郭汜、吕布和胡轸等人急速回援,我们会被包围。”

朱俊嘲笑道:“大人号称虎头,乃北疆第一悍将,难道就这么点胆子?”

颜良摸摸颌下的短须,泰然自若地说道:“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娇妻幼儿,胆子难免小一点,惭愧,惭愧。”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机四伏 第二十四节

朱俊略显诧异地看了颜良一眼,然后毫不气馁,不厌其烦地继续给颜良分析局势,详细解释把董卓大军羁留在洛阳的诸般好处。虽然他没有绝对把握诛杀董卓,但他认为只要洛阳一乱,董卓就会失去南下占据颖川和南阳的最好机会。颜良安静地坐在那里,不急不躁,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大人是我大汉的将军,应该以社稷为重,以天下苍生为重,应该尽早出兵,勤王除奸……”

颜良摇摇手,打断了朱俊的话,“大人不要和我说什么社稷,什么苍生,我不懂这些东西。我只问你一句话,把董卓的大军主力留在洛阳,对北疆有什么好处?能不能让吴雄和驻守孟津、小平津两关的北疆将士暂时摆脱全军覆没的危险?”

朱俊脸色微变,没有说话。

董卓如果不能占据颖川和南阳,不能最大限度地掌握主动,他很可能一怒之下毁了关东,毁了大汉的根基,和大汉社稷同归于尽。今天的形势已经不同于年初的形势,今天的董卓也已经彻底看清了李弘,知道李弘不是他的兄弟,李弘迟早都要杀了他,所以他绝不会放弃今天这个打击李弘的机会。

过去李弘拿着战刀,想把董卓围在关中,把他逐渐逼上绝路,但现在董卓奋起还击了。他给了李弘拦腰一棍,把北疆和荆、豫两地的联系彻底切断了。北疆为了生存,必须要攻击洛阳。也就是说,如果把董卓的主力留在洛阳,两人就会誓死相搏,而这正是朱俊愿意看到的结果。李弘如果不和董卓翻脸,不尽快把董卓击败,长安如何能攻下?勤王中兴的大业又何时才能实现?

颜良这句括,把朱俊难住了,他无法给颜良一个合理的解释。

“北疆的事,我远远要比大人清楚。”颜良望着半晌无语的朱俊说道,“北疆没有钱粮打仗,年初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北疆要想打仗,除非大将军能痛下决心,放弃北疆。大人应该知道兖青徐三州为什么会爆发黄巾暴乱。这场暴乱从三月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各地战火连绵,生灵涂炭,百姓苦不堪言,社稷饱受摧残。为什么会这样?起因看上去好象是都年和去年的两场水灾导致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成了无家可归一无所有的流民,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是袁绍,是讨董大军,是那帮大汉的叛逆。那帮叛逆为了打仗,不但抢去了朝廷给三州灾民的赈济,还大肆掳掠了三州的钱粮,结果逼得百姓们没了活路,只有揭竿而起。如果他们没有举兵讨董攻打洛阳,兖青徐三州即使爆发黄巾暴乱,也不会象现在这样酿成社稷败亡的大祸。”

“北疆面临同样的问题。北疆十六郡安置了两百多万流民,只要大将军决定出兵打仗,这些人随即没了食物,没了活路。在黄巾军肆虐天下州郡的今天,他们会怎么做?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加入暴乱的行列,然后冲向冀州,冲向中原……”颜良冷笑一声,“大人,我想请问一句,在这种情况下,北疆还能保住吗?社稷还能保住吗?”

“我不明白袁绍那帮人为什么要讨伐董卓?尤其是在我大汉因远征大漠而元气大伤的时候。董卓也许是我大汉的奸侫,但祸国者不是董卓,而是袁绍和那帮叛逆。受到讨伐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董卓。袁绍和那帮叛逆把我大汉拖进了败亡的深渊。”

“所以,无论是从社稷出发,还从北疆出发,大将军暂时都不会主动攻击董卓。即使董卓因为各种原因要打河东,要打我们驻守洛阳的北疆军,大将军都不会应战,他绝不会以放弃北疆为代价攻打洛阳和长安。大将军不是董卓,也不是袁绍,在他的心目中,百姓的生命就是他的生命,他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抛弃北疆任何一条生命。”

“如果是为了天子,为了大汉社稷呢?”朱俊立即问道。

“天子就在长安,完好无损。社稷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天下如果没有百姓了,也就没有所谓的社稷了。为什么天下千千万万活生生的性命,竟然比不上看不见摸不着的社稷?为什么?”颜良厉声问道。

朱俊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过了好久,朱俊神态索然地站起来,拱手说道:“将军好自为之。”

“大人要走了?”

朱俊点点头,转身欲行。

颜良冲着站在身边的亲卫挥挥手,“送大人下去安歇。”

朱俊霍然回头,怒声说道:“你敢羁留我?”

颜良叹了一口气,“大人还是暂时在虎牢待着吧,这里安全。”

讨逆将军李儒奉命赶到虎牢关督战。

校尉毋丘毅和几位军司马赶到辕门外迎接。毋丘毅四十多岁,个子不高,非常壮实,一张圆圆胖胖的脸,一双威严的眼睛,神情总是很严肃,没什么笑意,即使拜见上官,脸上也看不到丝毫的献媚之色。李儒对毋丘毅很冷淡,随意寒暄两句后,两人一前一后,大步向营内走去。

“虎牢关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毋丘毅回道,“颜良没有任何撤军的迹象。”

“撤军?”李儒向后看看,一脸的鄙夷,“原来大人指望颜良不战而退,白白把虎牢关让给你?怪不得你到今天都没有发动对虎牢关的攻击。我看你是不想在洛阳待了。”

毋丘毅眼里闪过一丝怒色,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这些将士都是我从徐州征募而来,都是为了保家卫国才跟着我到了洛阳,他们是大汉的北军,不是相国大人的北军,更不是将军大人的北军。北疆军远征大漠,为大汉国建下盖世功勋,难道仅仅凭将军大人一句话,我就命令将士们向他们发起攻击吗?罪名是什么?”

李儒停下脚步,缓缓转身望着毋丘毅,“毋大人,今天这话就当我没有听到。相国大人已经到了洛阳。这句话如果给他听到了,你应该知道后果什么。”

毋丘毅冷笑。

“我带来了天子圣旨。”李儒微微昂着头,神情冷峻,“大将军和袁绍。韩馥等叛逆互相勾结,阴谋废黜天子,祸乱朝纲。这个罪名重不重?毋大人是不是应该立即攻击虎牢关,拱卫京畿?”

毋丘毅向后退了一步,和自己的几个部下互相看看,犹豫不决。

“你们商量商量,看看何时发起攻击。商量好了,就到大帐来见我。”李儒转身带着五十名亲卫大步向中军大帐走去。

毋丘毅望着李儒趾高气扬的背影,慢慢地眯起了眼睛,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两下。

李儒的两个亲卫掀开帐帘,发现大帐内站满了北军的下级军官,大约有二十多个,正围在一起大声争吵着什么。

“没看到这里在军议吗?给我滚出去。”一个军候瞪着眼睛,高声吼道,“你们是谁的亲卫?瞎了狗眼?”

两个亲卫被那个军候的气势震慑,愣了一下,其中一个突然反应过来,大声骂道:“讨逆将军驾到,谁敢在大帐喧哗?你们想找死啊?”

“拿讨逆将军吓唬我?你以为老子是吓大的。”那个军候看到一个士卒竟然敢当面顶撞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拔刀就冲了上去,“老子剁了你。”

李儒适时走了进来,几个亲卫护在左右,一拥而入。那个军候看到李儒,猛然煞住身形。

大帐内霎时寂静无声。

李儒缓缓扫视众人一眼,冷声说道:“围在这里干什么?”

握刀在手的那个军候突然咧嘴一笑,轻轻说道:“杀你。”

话音未落,大帐内突然厉啸四起,凄厉的惨叫声冲天而起,几个矫健的身躯就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倒飞而去。

李儒消瘦的身躯连连震颤,剧烈的疼痛直袭心肺,迎面而来的巨大冲击力把他推得连退数步,接着他飞了起来,他竭尽全力想喊一声,想减轻自己的痛苦,但他什么也没听到。他感觉自己就像一片漂浮在空中的羽毛,他努力睁大眼晴,最后看了一眼天上的白云,然后重重坠落于地,死了。

李儒的几十个亲卫瞬间就被数千支长箭穿透了,鲜血四溢,横七竖八的尸体堆满了大帐外面枯黄的草地。

毋丘毅面无表情地走到李儒的尸体前,抬脚踢了一下李儒那颗沾满了血迹的脑袋,“把它砍下来,擦擦干净,送到虎牢关去。”

案几上,李儒的头颅端端正正地摆在一个漆盘上,苍白的脸上还能看出他临死前所遭受的巨大痛苦。

颜良弯着腰,仔仔细细地看着李儒的头颅,就象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

李儒死了,北军和北疆军彻底决裂了,洛阳的大战也就开始了。

朱俊好狠的手段,眼见劝说无效,竟然干脆拿把刀架到了自己脖子上,逼着自己干。不干也得干。朱俊这也叫勤王除奸,拯救社稷?颜良想不通,朱俊这样做,和董卓有什么区别?董卓不顾天下百姓的存亡,朱俊又何尝顾惜天下苍生的性命?朱俊当年在颖川、南阳一带剿杀黄巾军的时候,一杀就是几万人,十几万人,眼晴眨都不眨,现在,他怎会顾惜北疆?顾惜京畿?在朱俊心里,只有那个不懂世事的天子,破败不堪的朝廷,还有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社稷。至于其他任何事物,都象眼前这颗头颅一样,不过是过眼的烟云,是可以拿来利用和牺牲的东西。

颜良伸手拍拍李儒冰冷的脸庞,想起过去在西疆征战的岁月,不禁叹了一口气。李儒这是为何而死?为谁而死?

朱俊,你把北疆拖进洛阳的战火,这对大汉到底有什么好处?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颜良站直身躯,瞪着大步走进大堂的朱俊,杀气腾腾。

朱俊淡淡地扫了一眼案几上的人头,然后问道:“大人决定了?”

颜良真想大声咆哮一番,以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但他极力忍住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指着李儒的人头问道:“这是大人的妙计?”

朱俊摇摇头,“巧合而已,我不知道这事。将军打算怎么办?何时攻打毕圭苑?”

颜良用力摊开摆在案几上的地图,指着颖川说道:“毋丘毅的军队立即撤出虎牢,向阳翟方向攻击,以便支援豫州牧孔伷,击败胡轸和李蒙,保护豫州郡县。”

朱俊当即予以否决,“不行,立即集中主力攻打毕圭苑。我说过,我们即使不能杀死董卓,也能迫使董卓从弘农郡和河南尹方向抽调军队迅速回援洛阳。只要牛辅、吕布和胡轸的大军向洛阳集中。河东、南阳和颖川也就安全了。”

颜良坚决不干。洛阳有两万多人的军队,而自己和毋丘毅的军队加在一起也只有九千人。除掉驻守关隘和驻守荥阳的军队,能参加攻击董卓的军队最多不会超过七千人。由于双方兵力悬殊,颜良认为己方不可能重创董卓,更不可能逼迫董卓下令从各地调军回援。

“你以为董卓是白痴吗?大人不要忘了,董卓可是征战沙场几十年的悍将。”颜良说道,“我没这个本事,如果大人有这个本事,请大人和毋丘毅攻击董卓。我给你们守住退路,以确保你们被董卓击败后,可以安全撤回虎牢。”

朱俊知道自已说服不了颜良,匆匆出关和毋丘毅商量去了。

田畴从豫州回来了。

他奉李弘的命令到豫州和荆州各地买粮,但各地秋收刚刚开始,董卓就发动了攻击。

要想买到粮食,首先就要保证两州的稳定,尤其是颖川和南阳两郡的稳定。如果这两郡的粮食都给董卓抢去了,袁术、孔伷、孙坚等人的大军自身难保,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粮食卖给北疆了。

田畴匆忙返回虎牢,就是想了解当前的形势,想和李儒见见面,想急报李弘,请他给长安的董卓施加压力。然而,他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李儒的人头,这让他如坠冰窖,“子善兄,你这是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李儒?”

颜良苦笑,把洛阳的危局详细解释了一遍,“朱俊把我们害苦了,这下不打都得打了。”

“我离开河东到洛阳前,大将军一再嘱咐,叫我务必确保制衡之势,务必确保北疆和荆、豫两地的联系,但我现在一样都没做到。”颜良沮丧地说道,“朱俊说董卓到了洛阳,北军在攻击河东,攻击孟津和小平津,但我至今没有接到任何准确消息。子泰,朱俊是不是在骗我们?他是不是故意要破坏制衡之势,让董卓和我们打起来?”

田畴呆呆地看着李儒的人头,一言不发。

“自从毋丘毅兵围虎牢之后,我们就夫去了和大将军的联系,也失去了吴雄的消息。”颜良背着手在大堂上走来走去,急躁不安,“虽然我们有吕布和胡轸出关南下,率军攻击掳掠的消息,但这并不能证明朱俊的话就是真的。如果这一切都是朱俊破坏制衡之势的奸计,是诱骗我们上当的手段,那将来我们如何向大将军交代?”

田畴想了很长时间,突然说道:“箭已上弦,退路亦绝,我们只有和朱俊合力攻打董卓了。”

颜良浓眉微皱,十分担忧地说道:“这一打,我们即使失败了,也不过就是兵退虎牢,或者退到豫州会合孔伷、孙坚,但北疆可就麻烦了。依照北疆目前的状况,我们和董卓闹翻之后,大将军势必要夺取洛阳,以打通和荆、豫两地的联系。然而现在北疆兵力不足,钱粮短缺,大将军要想攻占洛阳,短期内根本不可能。时间一长,北疆越来越困难,攻打洛阳的可能也就越来越小。”

“如果大将军能得到冀州的钱粮支援,能迅速征调塞外大军南下,那明年三月前后,大将军就可以渡河攻击了。”田畴拍拍李儒的人头道,“李儒一死,北疆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只有攻占洛阳。子善兄,不要想许多了,我们无愧于北疆和社稷,将来大将军如果要杀我们,也只有给他杀了。”

颜良无奈一笑,大声喊道:“来人,请朱俊大人进关。”

从洛阳送来了最新消息,今天一早,董卓到孟津关督战去了。

朱俊随即提议,孙鸾领一千人守虎牢关和荥阳。毋丘毅和田畴领三千人攻打毕圭苑,把囤积在毕圭苑的粮草辎重全部搬到荥阳。自己和颜良领五千大军偷袭孟津。

颜良言听计从,当天黄昏率军杀向洛阳。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机四伏 第二十五节

洛阳,瀍(chan)水河畔,朁(qian)亭。

深秋的北山已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橙红色盛装,山林里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北疆军的一屯士卒趴伏在枯黄的深草里,透过浓密的树丛,静静地望着山下的驰道。

队率大黑背着战刀,手里拎着一柄短戟,慢慢走在松软的草地上。山风轻轻拂过,落叶飘摇而下,几片红叶悄悄擦过大黑的面颊,然后懒洋洋地飞旋着随风而去。

大黑停下脚步,抬头看看苍天的大树,看看满目飞舞的枯叶,心里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黑山这个时候也应该是满山的枯叶了,山中的妻儿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在山里寻找过冬的食物。她们还活着吗?还能活到现在吗?我还能看到她们吗?她们是不是也象自己一样,经常在梦里想着几年都杳无音讯的亲人?

三年多了,自己跟着豹子大人南征北战,一直打到了大漠。战打赢了,也打完了,本来以为可以回家了,可以到黑山找到自己的妻儿一起回家了。谁知道一口气没歇,又跑到了洛阳,跟在徐大人后面攻打叛逆,护卫京畿。自己过去是黄巾军,是大汉的叛逆,所以自己一直认为叛逆就是黄巾军。但这次打的叛逆却不是黄巾军,而是各地的郡国兵。为什么打了这么多年仗,死了无数的兄弟,大汉没有安稳下来,反而越来越乱了?为什么现在连各地州郡的大人和士卒们也成了大汉叛逆?各地举兵起事的黄巾军是叛逆,各地攻打洛阳的郡国兵也是叛逆。大汉叛逆这么多,那这仗要打到哪一天才能结束?我是不是要死在战场上,再也看不到我的妻儿了?豹子大人曾经说过,打下了大漠,天下就太平了,但现在距离征服大漠已经一年了,为什么天下还是不太平?现在甚至连京都洛阳都开始打仗了?豹子大人,你是不是也在骗我?

大黑低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驻着短戟,蹒跚向前走去。

卧倒在草丛里的士卒看到他,微笑示意。

大黑在他们的眼里,那绝对是一个彪悍的勇士,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将,更是一个战功彪炳的英雄。大黑过去是黑山的黄巾军,后来随李弘到西凉抵御鲜卑人的入侵,当年薄落谷大战,他随鲜于辅、颜良在大青山阻击鲜卑大王和连的铁骑。那是他第一次参加战斗,也是最血腥最惨烈的一场激战,从此后,他就再没有惧怕过。无论多么激烈的战斗,他都没有丝毫的惧色。每次他都冲杀在前,以命搏命。

他不识宇,能做上队率,靠的就是身上的伤疤和军功。他的士卒曾经问他,大人参加了那么多激烈的大战,活下来的秘诀是什么?大黑说,我想回家。要想回家,就要保住这条命。要想活下去,就不要怕死。只有不怕死的人,才能活着回家。我想回家,所有我不怕死,所以我活到现在。

大黑有四十多岁,皮肤黝黑,鬓毛有些爽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不少。大黑是个忠厚的人,对部下非常好,上上下下都很尊敬他,许多军司马、军候看到大黑,都主动和他打招呼。这除了大黑的骁勇善战和与世无争的憨憨脾气外,最重要的是因为他认识骠骑大将军。当年李弘送给他的那双战靴,虽然已经穿坏了,但他还是擦洗干净,珍重地留了下来。许多士卒都笑他,一双破靴子,还留着干什么?直到有一次骠骑大将军巡营,亲自跑到大黑这个队里,和大黑说了半天的话,又留在军帐里吃了一顿饭,大家才知道大黑竟然认识骠骑大将军,而且两人关系还不一般。这双战靴就是当年骠骑大将军送给他的。

大黑走到什长哑巴的后面,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望去。

哑巴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说道:“虎头将军带着人马在东面的驰道上伏击敌人,却命令我们窝在这里看热闹,这根本就是瞧不起我们上曲嘛。”

大黑笑笑,仔细聆听了一下远处的动静。阵阵山风里,隐隐约约传来几许战鼓和厮杀的声音。

“你急什么?等一下敌人坚将不住四散溃逃后,我们就可以在这里大显身手了。”

“我们不过就是抓抓俘虏,有个屁的功劳。”哑巴不满地说道,“军候大人一定把军司马大人得罪了,否则我们怎么会埋伏在这里?”

大黑笑道:“你话真多,你小时候做哑巴有这么吵吗?”

“来了……来了……”两个隐藏在大树上瞭望敌情的士卒突然现身,“大人,我们看到敌卒了。”

大黑眯着眼睛向远处看看,挥手说道:“人多吗?是零散队形还是整齐队形?”

“三三两两的,越来越多……”

“再看……”大黑说道,“看到敌人大队人马往回撤时,再告诉我。”

哑巴急了:“老黑,现在不抓?给他们往后逃?”

“后面还有我们的人,他们跑不掉的。”大黑笑道,“这些都是临阵脱逃的普通士卒,抓不到什么大官,等敌人大队人马开始溃逃时,我们再冲。抓到敌人的军司马、军候,要比抓一个一百个士卒的奖赏都要多。再等等。”

有些急不可耐的士卒坐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一副要立即冲出去拼命的样子。

大黑急忙跑过去,一人一脚,把他们全踢趴下了,“都给我趴好。下面又不是成群的大美女,你们急什么?”

“大人,如果我抓到一个大美人,你是不是赏给我?”一个强壮的士卒笑着问道。

大黑嘿嘿一笑,劈手给了他脑袋一下,“做梦去吧。”

北军士卒一边恐惧地叫喊着,一边亡命奔逃。一个个狼奔豕突,狼狈不堪。

驰道上的逃卒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但大黑就象睡着了一样,视而不见,任由成百的敌卒仓惶而逃。

“大人……”哑巴压低嗓门,焦急万分。一百名士卒的眼睛此时不是盯着下面驰道上的敌人,而是看着站在浓密树荫下的大黑。再不下令,敌人就要跑完了。到时连俘虏都抓不到了,这跑过去的可都是赏钱啊。

急促的鸟鸣声从苍天大树上冲天而起。

大黑心神俱震。巨大的兴奋感霎时掠过全身,他用力举起了手中的短戟。

一百士卒几乎在同一时间站了起来。两名长矛手在前,两名战刀兵分居左右,弓箭兵居中,二十个战斗队列一字排开,蓄势待发。

大黑神色平静,大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士卒们高举武器,紧随其后。

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向山下冲去。

驰道上的北军逃卒突然发现了山上的伏兵。随着一声惊天惨呼,逃兵慌不择路,一哄而散。

两百多步外,一队大约百十人的整齐队伍也发现了正在飞速下山的伏兵,撤退速度骤然加快。其中几十匹铁骑冲在最前面。

大黑和自己的百名士卒开始小跑。

过去做黄巾军的时候,大家不管是伏击还是正面对敌,都从很远的地方就开始抱着武器狂奔。结果还没有对阵,自己就已经力竭了。那时不要说应战,就是站立都困难,所以一招就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到了晋阳大练兵的时候,大黑才第一次知道了还有保持作战体力这回事,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黄巾军打不过朝廷的北军,原来当一个普通士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学习许多杀人保命的本领。比如大家要学习各种各样的战斗队列,要默契配合,熟练运用战斗队列杀敌,弓箭手要学习目测距离,辨别风向和风力。斥候兵要学习的本领就更多了,不过一般士卒也做不了斥候。

距离驰道八十步。

“杀……啊……”大黑举起短戟,回首狂呼,声嘶力竭。

一百名士卒齐声狂呼,突然犹如脱缰野马一般,以惊人的速度向山下狂奔而去。

大黑迎面挑杀一名躲闪不及的敌兵,接着把那名敌兵连人带矛撞得腾空飞了出去。

战马奔腾,铁骑疾驰而来。

大黑戟指敌骑,纵声狂吼:“列阵……列拒马阵迎敌……”

百名士卒面对狂奔而来的铁骑,毫无惧色,个个杀声如雷,奔跑如飞,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短短时间内搭建了十个小型拒马阵。两阵一列,纵横交错的五列十阵立即封锁了驰道上的任何一丝缝隙。

“堵住驰道,给我堵住驰道……”大黑在阵中一边奋力奔跑,一边挥舞着短戟兴奋狂呼,“兄弟们,今天开荤了,开荤了,杀……给我杀……”

声若奔雷,势若雷霆,铁骑杀到,彪悍的战马腾空而起,对准这些看上去不堪一击的战斗队列狠狠地撞了过去。

“杀……杀……”北疆将士士气如虹,一往无前。

“噗哧……噗哧……”一支支长矛毫不留情地插入了一匹匹战马腹中,战马惨嘶,纷纷栽倒,马上骑士还没有站起来,就被更多的武器斩杀得血肉模糊。随之吏多的战马冲了上来,更多的骑士连同他们的战马象腾云驾雾一般以千均之力砸进了阵中。北疆士卒就象池搪中溅起的水珠,一个个四射而起,残肢断臂连同凄厉惨叫霎时间漫天飞舞,殷红的鲜血横贯长空,血腥而惨烈。

大黑躲闪不及,被一匹强横的战马撞向了空中,他在身体失去平衡之前,用尽全身力气,一戟插进了敌人的咽喉。随着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惊天惨嚎,短戟洞穿了敌人的脖子,硬是把头颅橇离了敌人的身躯。

你就是有天下最厚的铠甲,老子也要把你的头砍下来。

“啊……啊……”大黑发疯一般地吼叫着,尽情发泄着心中的狂喜,然后一头栽到了驰道旁的草地上,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大人……”

敌骑惊呆了,恐惧而惊骇的喊声响成了一片,剩下的铁骑士卒全然不顾死活,犹如飓风一般呼啸而来,一拥而上。

哑巴连滚带爬,奋力冲向了地上的尸体,其兴奋的吼声就象深夜里的野狼一样让人毛骨悚然,“砍下他的头,砍下他的头……”

北疆士卒早就杀红了眼,一个个象嗜血的猛兽,死命向人堆里扎,诸般武器倾泄而下,“杀……杀……”

双方为了抢一个人头,霎时间失去了理智,没有人再顾及自己的生命。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把那个粘在脖子上的人头抢到手。抢啊……

大黑艰难地翻了一个身,张嘴又吐出一口血,他恶毒地诅咒了两句,然后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

一个敌兵愤怒地咆哮着,高举战刀冲了上来,“我要杀了你,剥了你的皮……”

大黑大为惊骇,手脚并用,拼命地向驰道上逃去。他看到了一个死去的部下,那是个弓箭兵,被敌人砍去了脑袋,脑袋就挂在脖子上,褐色的血象泉水一样往外喷射。大黑纵身扑了上去,身后的追兵赶到,一刀剁下,“当……”一声巨响,大黑高声惨呼,嘴里的鲜血顿时箭喷而出。大黑背上的战刀挡住了敌人必杀的一击。

“老子杀了你,杀了你……”大黑一边愤怒地吼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弓箭兵的背后拽出了弩弓,翻身就扣动了扳机,“老子杀了你!”

那追兵正要一刀剁下,不料大黑手里凭空变出了一张弩弓,三支犀利的弩箭霎时洞穿了他的身体,强劲的冲击力顿时把追兵带得倒飞而出。

“杀,杀,老子叫你杀……”大黑擦了一把嘴里的血,爬起来,对准敌人的头颅就是一刀,“老子叫你杀……”

大黑一手拎着血淋淋的人头,一手驻着战刀,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仰着脖子,竭尽全力,象野兽一样嚎叫起来,“求援……求援……”

“咻……”

一支鸣镝厉啸着射上了半空。

夕阳如血,长刀如虹,鲜红的血珠顺着刀锋点点滴落。

颜良驻马立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冷目四顾。

斥候飞驰而来,“大人,刘靖于朁亭中伏,全军覆没。”

颜良冷声问道:“长水校尉刘靖呢?”

“被我们杀了,是左部上曲的队率大黑杀的。”

“这个老家伙……”颜良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他还活着吗?”

“受了点伤。”

颜良点点头,然后看看身边的朱俊,问道:“大人你看……”

“董卓听信了毋丘毅的谎言,以为李儒死于你半夜袭营,所以他急怒之下,一时大意,派刘靖先行支援,结果被我们捡了这个便宜。”朱俊疲惫不堪地说道,“这里距离孟津只有四十里,逃兵又多,董卓必然会得到消息。我看,夜袭孟津还是算了吧。”

颜良沉声问道:“孟津和小平津怎么办?我的部下不救了?”

“董卓一旦醒悟过来,必定要集中所有兵力抢夺毕圭苑。毕圭苑一失,董卓的大军就失去了粮草,这对他来说,是个灾难。他要想在洛阳坚持下去,只有击败我们,再把粮草抢回去,或者把我们赶去洛阳,再次南下掳掠。”朱俊说道,“因此,从明天开始,董卓要对我们展开疯狂攻击,所以我们今夜必须退到伊水河南岸。以伊水为依托,阻击董卓,以便给毋丘毅和田畴腾出足够的时间,把囤积在毕圭苑的粮草辎重全部运到荥阳。”

颜良皱皱眉头,低声问道:“大人,我们要放弃洛阳城?”

“放弃。”朱俊坚决说道,“我不能让洛阳毁在我手上,更不能让洛阳毁在董卓手上,所以只有放弃。”

“我的部下怎么办?”

“将军可以派人秘密潜伏到孟津和小平津附近。待董卓率军撤退,立即联系吴雄和项澄,让两位大人趁着董卓和我们在伊水大战之际,带着北疆军从北邙山方向撤到虎牢关。”朱俊说道,“把孟津和小平津让给袁绍,他如果不派人死守,他今年冬天就不要过日子了。”

颜良犹豫了一下,是放弃孟津和小平津?还是把吴雄和项澄先救出来?

“好吧,听大人的安排。”

颜良挥手对传令兵说道:“命令诸部,立即把俘虏杀了,一个不留。”

“命令田畴,立即抽调兵力,把伊水河上的桥全部毁了,一座不留。”

董卓沉浸在失去李儒的悲痛中,整日呆坐在大帐内,谁都不见。

他和李儒亦师亦友几十年,感情非常深厚,彼此间信任无比。李儒的突然死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田仪悄悄走了进来,轻轻说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刘靖死了,全军覆没。刘靖追随了董卓二十多年,对董卓忠心耿耿,是董卓最为信任的几个兄弟和部下之一。

董卓如遭重击,再也抑止不住心里的痛苦,泪水夺眶而出。

“急书牛辅、樊稠、吕布、胡轸,速速率军回援洛阳,诛杀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