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第十节(2 / 2)

大汉帝国风云录 猛子 26461 字 2019-09-25

臧霸神色凝重,眼里闪过一丝赞赏一分惊讶。

高顺不动声色地看看臧霸,然后伸手轻拍地图,笑着问昌豨道:“你可有破敌之策?”

昌豨面对高顺的笑脸,心里有点紧张,双手局促不安地来回抚摸着刀柄。

“随便说说。”高顺鼓励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只知道挥刀砍杀,远没有你这样的见识。”

昌豨面孔微红,略显激动地说道,“峥嵘谷大战后,我想了很久。要想击败关羽,关键在于动静虚实。如果我们能化动为静,化虚为实,关羽必定中计。”

高顺连连点头,大为称赞。

“管大人,此次攻打徐州,你愿不愿意打头阵?”高顺话题一转,目光转向了管亥。

管亥愣了一下,抬头看看若无其事的臧霸,又看看满脸期的高顺,非常不满地“哼”了几声,勉为其难地说道,“嗯,好。”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高顺冲他招招手,管亥无奈,站起来走到高顺面前,躬身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高顺坐直身躯,凑到管亥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管亥先是浓眉一瞪,面有怒色,随即又转怒为喜,连连点头,嘴角掀起几分嘲弄之色。

三月下,徐州,琅琊郡,开阳城。

黄巾军再次出兵攻打徐州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关羽手中。

“大人,青州的黄巾军卷土重来,实力上好象不减反增了。”秦昌指着地图说道,“黄巾军在两天内连克两城,东武、诸县尽数陷落,数万大军直扑莒县,来势不小啊。”

关羽丢下手中的书信,眯着眼睛冷哼了一声,“一帮乌合之众,杀不尽杀。急告莒县曹豹,请他多派斥候,仔细探查,看看北青州的臧霸是不是来了。”

秦昌诧异地看看关羽,“大人,前两次黄巾军兵犯徐州,他都没有参加,这次……”

“这次他一定会来。”关羽口气非常肯定,“宜禄,青州的确是臧霸和黄巾军一起占据的。但你想过没有,臧霸这个寇帅和管承、吴霸相比,谁在黄巾军中的威信更高?臧霸毕竟是寇帅,不是黄巾军大帅。当年青州黄巾军大败于济北,四分五裂,孙观、吴敦等人随即投靠了臧霸,但管承、吴霸等人为什么不去投靠?还有,为什么臧霸待在北青州,而管承却在南青州?两人到底谁是青州之主?”

秦昌有点明白了。

“宜禄你看看……”关羽手指案几上的地图,“北青州位于河北和南青州之间,而南青州位于北青州和徐州之间。臧霸和黄巾军相比,他的生存机会要大上很多。”

“臧霸为了生存,脚踩两支船,表面上听从中原曹操的,暗地里却和河北来往甚密,虽然这种做法令人不齿,但他赢得了发展的时间。”

“黄巾军和曹操仇深似海,它要想生存,只能求助于河北,而这些援助要想运到南青州,必须从臧霸的北青州过。俗话说,雁过拔毛,黄巾军得不到足够的援助,只好攻击徐州。当然了,攻击徐州,对黄巾军来说是以攻代守,如果它能拿下琅琊、东海等徐州东部郡县,对它将来立足山东(泰山以东)还是非常有利。”

“大人的意思是说,黄巾军在臧霸的挤压下,在徐州的威胁下,为了生存,只好出击徐州,但现在……”秦昌疑惑地说道,“管承、吴霸都死了,仅凭资历甚浅的管亥、昌豨等人根本无法和臧霸抗衡,北青州事实上已经是臧霸的了,他还要打徐州干什么?”

关羽的手指向了河北,“管亥、昌豨的资历浅威望不够并不能说明他们没有实力和臧霸抗衡,他们背后还有强大的河北。河北不希望臧霸独占青州,更不希望臧霸成为第二个田楷和自己作对,所以河北会鼎力支持黄巾军和臧霸平分青州。在这种情况下,臧霸要想独占青州,只有一个办法,遵从河北的命令,趁着我们徐州主力在江淮围攻袁术之际,和黄巾军一起攻打徐州,继而把黄巾军彻底葬送在徐州战场上。”

关羽轻蔑一笑,望着秦昌说道:“宜禄,黄巾军自去年大败峥嵘谷后,实力几乎折损一尽,它哪里还有实力攻打徐州?此次来攻打徐州的一定是臧霸,甚至还有部分北疆军。”

“北疆军?”秦昌惊讶地说道,“北疆军今年要北上大漠攻打胡人,不太可能兵进青州。”

“我是说驻兵高唐的北疆军。”关羽说道,“如果臧霸和黄巾军都死在了徐州战场上,青州随即唾手可得。”关羽瞅了一眼秦昌,“如果你是李弘,你愿意错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吗?”

秦昌连连摇头,“大人深谋远虑,想得太透彻了。不过,以大人和臧霸之间的私交,这一仗完全可以不战而胜……”

关羽想了一下,低声轻叹,“宜禄,你太一厢情愿了。青徐一带的人私下都称呼宣高老弟为寇帅。寇帅,寇帅……”关羽反复念了几遍,“你一边念一边想,就知道这两个字的背后所蕴含的东西了。”

秦昌有些茫然。

“传令,大军立即集结,急赴莒县。”

三月下,扬州九江郡,淮水河北岸下蔡城(今安徽凤台)。

北疆军攻击河南的消息迅速传到兖州军大营,曹操大喜,“真乃天助我也。”

“急告刘备、孙策、周瑜,立即攻击九江郡。”

“传令各部,立即渡河,攻击寿春。”

三月底,曹操的大军自下蔡方向攻击寿春,刘备的大军自义成(今安徽怀远)方向攻击阴陵,孙策的大军攻击历阳(今安徽和县),周瑜的大军自庐江郡方向攻击合肥。

江淮战火纷飞。

寿春城。

袁术躺在院中的软榻上,凝神望着塘边柳树上长出的点点新芽。

微风拂过,一股淡淡的幽香洒满了花园,沁人心脾。

这是自己的最后一个春天了。他突然想到了何进的母亲舞阳君,舞阳君被董卓杀了后,做了花园的花肥。不知道曹操杀了自己后,会不会把自己碎尸万段,也丢在这些美丽的花草下面。死后能做花肥,也还不错。反正都死了,这身骨肉迟早都要变成泥土。

袁术缓缓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九节

阎象匆忙的身影出现在花园里。

袁术病倒后,军政皆有李业主掌。李业战死蕲城后,扬州军政便由阎象全权负责。

阎象走到袁术的软榻旁边,挥手示意周围的卫士奴婢退到远处。

“大人,曹操有书信送到。”阎象展开手中的书简,轻声念了一遍。

曹操把眼前江淮、中原和河北的形势具体说了一下,认为袁术的败亡已经是旦夕之间的事,没有任何求生的可能。曹操在信中劝告袁术正视现实,为了让九江郡百姓免遭战祸之苦,还是尽早投降为好。接着他给袁术提了一个建议。如果袁术不愿投降,可以离开九江郡,随便去哪,河北或者汝南老家都行。曹操说,只要你离开九江郡,我绝对保证你的生命不受任何威胁。

袁术一直闭着眼睛,就象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表情。

“大人……”阎象低声喊道,“大人,你看我们如何回复曹操?”

“北疆军攻击河南?”袁术虚弱无力,声音非常小。阎象没有听清,急忙把耳朵凑到袁术的嘴边,“大人,你说什么?”

“我有个预感……”袁术急促地喘息了几声,因为情绪波动,他剧烈咳嗽起来,“豹子即将南下中原,曹操要完蛋了。”

阎象失望地抬起头,心中非常悲伤。袁术最近病情加重,经常头脑发昏胡言乱语,现在又发作了。李弘怎么可能会攻打中原?难道凭袁耀的一番哭诉就能打动李弘,让李弘改弦易辙,统率大军南下攻打中原?

最近一段时间,在曹操、刘备、孙策、周瑜四面围攻下,九江郡的形势越来越严峻。袁术很多手下开始逃离九江郡,有的密书曹操、刘备、孙策等人,打算在九江失陷后投降。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还忠诚于袁术,誓死要和袁术一起同生共死,但这部分人随着时间的延续可能也会背叛袁术。寿春城内危机四伏。

现在自己很佩服袁术,他抢先一步,把很多亲信部下的家眷送到了河北。虽然名义上这是为了保护自己部下的亲人,但事实上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威胁。这些人的家眷到了河北后,他们身无牵挂,要么和袁术一同死战,要么兵败后逃亡河北。背叛袁术和投降曹操都没有出路。此刻家眷们的性命就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而这正是袁术至今还能坚守九江郡的重要原因。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袁术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归天,这让一部分对袁术忠心耿耿的人不得不提前为自己打算。毕竟,袁术一死,大军四分五裂,大家也就各奔东西了。要不想成为袁术的陪葬品,最好的办法就是趁早逃亡或者丢弃一切幻想断然投靠曹操、袁绍等人,以便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

如今,荀正已经接到曹操、荀彧的多份书信,一旦袁术败亡,投奔曹操已成定局。他和自己私交甚好,曾不止一次劝告自己尽快给曹操献书请罪,为自己留条后路。

李业的弟弟李术因为兄长被曹操所杀,当然不会投降曹操。所以他利用自己驻守合肥的机会,和周瑜、鲁肃暗通款曲,打算在时机适合的时候,率军投奔周瑜。现在他已经拒绝听从阎象的调遣了。

驻守历阳的袁胤、张炯在昔日好友张昭、张纮的劝告下,心有所动,听说孙策已经向他们做出了承诺,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

刘备的手下孙乾、縻竺这段时间内频繁出没于当涂,和驻守当涂、阴陵一线的大将纪灵、何仪、刘辟等人来往甚密。据传刘备曾秘密渡河约见纪灵,两人之间好象已达到某种协定。

九江郡风雨飘零,袁术败亡的命运已不可挽回。

阎象坐在袁术身边,思前想后,悲从心生,泪水不由自主地润湿了眼眶。他抓住袁术干瘦的手,哽咽说道,“大人,我怎样才能救你……”

袁术眼露感激之色,竭尽全力从喉咙里极力挤出了几个字,“孟文,告诉他们,要想保住性命,就要忍,一直忍到最后一刻,否则,你们所有人都难逃一死。切记,切记……”

“大人……”阎象咬咬牙,痛苦地说道,“原谅他们,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啊……”

袁术淡淡一笑,“我不怨他们,也不怨任何人。我为了活着,挣扎了十几年,如今总算解脱了,我很高兴。”

“大人……”阎象心痛如绞,黯然无语。

袁术慢慢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悄然滴落。

三月底,兖州,东郡,苍亭。

夏侯渊急驰六十里,由东阿城赶到黄河岸边。

昨天,从济北国的茌平传来消息,黄河上突然出现了一支庞大的船队,大约有一千多艘大船,其中楼船就有五十多艘。这支船队分为十个小船队,前后绵延一百多里。这些大船都是海上的船只,个个吃水很深,显然装载了大量的货物。

夏侯渊吃惊之余,也很愤怒。济北国紧靠平原郡,虽然和平原郡之间有济水相隔,但一千多艘大船的庞大船队出现在黄河上,竟然等到船队进入济北国时才被发现,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你们的斥候呢?你们的斥候干什么去了?夏侯渊冲着前来送信的济北府别驾大声质问。

此事事出突然,又太过重大,济北国相特意派遣自己的别驾前来传信,以示自己对此事的重视。这位别驾解释说,从上个月黄河解冻之后,平原郡的北疆军巡檄铁骑就遍布济水河和黄河之间。斥候只要渡过济水河,非死即伤,损失非常大。济北国只有数千军队,斥候数量有限,所以后来就不敢再遣斥候了。而与此同时,北疆军的斥候却大量南渡济水,向济北国境内探查。济北国的军队为了狙击他们,只好让自己的斥候活动在境内,因此这段时间就疏忽了对平原郡境内黄河河道的探查。

发现船队后,茌平守军曾派小船接近船队探查,但被船上的守卫用长箭射了回来。这位别驾说,根据茌平守军的描叙,他怀疑这支船队就是河北年前集结于冀州渤海郡的准备运粮到幽州的船队。让人疑惑不解的是,如果这支船队就是冀州运粮到幽州的船队,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黄河?难道是为了给正在攻打河南的北疆军运送粮食?这个答案显然经不起推敲,因为要给攻击河南的北疆军运送粮食,从冀州的邯郸,邺城方向运送就可以了,无需千里迢迢,从渤海用船送到河南。

夏侯渊联想到近期北疆军斥候渡河南下探查的人越来越多,而自己的斥候却很难越过黄河渗透到对方一百里外的地方,心里顿时警觉起来。难道北疆军要攻打兖州?但攻打兖州,北疆军有必要如此明目张胆、兴师动众地征调海运船队?两地之间不过隔着一条黄河而已,即使北疆军要渡河作战,也用不到调用一千多艘大海船到战场。

夏侯渊想不明白,随即赶到黄河岸边亲自查看。

一只只大船张满了风帆,快速行驶在波涛汹涌的河面上。

船夫的号子整齐划一,巨大的叫声随风而散,站在岸边都能清晰地听到那雄浑的吼声。大船两侧,上百只木桨上下翻飞,掀起阵阵浪花。

夏侯渊带着一队铁骑冲上大堤,勒马停下,手中马鞭直指前方,“吴雄的军队可有调动迹象?”

王忠喘了几口粗气,连连摇头,“东武阳方向没有任何动静。”

“这几天斥候可曾渡河探查?”夏侯渊大声问道。

“去了几个人,但一个都没回来。”王忠连连摇头。

纂侯渊脸色一变,怒声说道:“既然没人回来,你怎么知道吴雄还在东武阳?”

“大人,北疆军对黄河封锁很严,五里就有一个烽屯,斥候们很难上岸。即使到了对岸,也很难深入到东武阳、阳平一带。那里是北疆军的东武阳大营,从老人到小孩,看到陌生人就盘问,斥候很难探查到什么消息。”王忠无奈地说道,“大人,这些情况你也清楚。我们要想得到北疆军的消息,依靠斥候的探查根本不行。”

夏侯渊浓眉一皱,手中的马鞭顿时举了起来。

“大人,吴雄的大军的确还在东武阳。”王忠的脑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双手一个劲地乱摇,“前几天,有个斥候侥幸跑到谷陇聚,发现那里有很多从外地赶来的民夫,听说要在东武阳一带的黄河北岸修建烽火台。”

“多少民夫?”

“据说有数万人,临时帐篷都有上千个。”王忠说道,“那一天,吴雄正好去谷陇聚调集民夫,所以……”

夏侯渊隐隐约约感到一丝不安。春耕已经开始,河北这时候不抓紧时间抢种,却征调民夫赶到东武阳修缮城池,筑建烽火台,太反常了。

“大人,船队正在靠岸。”亲卫骑的队率突然喊了起来,“船队停下来了。”

夏侯渊心中一窒,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天空。太阳距离西山还有很远一段距离,黄昏未到,船队为何靠岸?难道这是船队的终点?船中所载的会不会是北疆军的主力?夏侯渊被自己这个奇怪的想法吓了一跳。

司马懿在一帮亲卫的簇拥下,说说笑笑走上了堤岸。

“还是站在土地上踏实。”他双脚站在土地上,用力剁了几下,“在船上待长了,才知道脚踏实地的好处。”

北军中候吴叶站在渡口前,笑容满面,“仲达,你来迟了。”

可马懿连连拱手,“我们日夜兼程,一天都没歇,这样还迟了?你们何时到的?”

“不迟,不迟,只是诸位大人心急如焚,度日如年,发点牢骚罢了。”吴叶大笑,“我们昨天晚上到的。麴大人说,你今天要是没按预定时间赶到,他要打断你的腿……”

“侥幸,侥幸……”可马懿笑着问道,“几位大人都到了?”

吴叶摇摇头,压低声音说道:“赵云将军的铁骑明天下午到达东武阳。”

“大将军在哪?”司马懿随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吴叶扶着司马懿跳到马上,非常兴奋地说道,“你一来,大战就开始了。我们明天架好船桥,后天就可以南下中原了。”

司马懿看看人声鼎沸的渡口,笑着警告道,“当心泄密,脑袋会掉的。”

兖州东郡,黄河北岸,夷仪聚(今聊城西南五里)。

大将军李弘坐在大树下,和阎柔、卫峻、杨明、大单于刘豹等将领随意笑谈。几个单于庭的大当户,大都尉因为听不懂大汉话,需要刘豹、杨明给他们解释。几个人坐在一起,又是比划又是叽哩咕噜说个没完,笑声不断。

远处,三万铁骑将士散布在数里长的河边上,正在扎营。

“此处距离茌平大约八十里。”李弘用马鞭在地上划了一个简单的地形图,“我们向东急驰八十里,然后渡河攻克茌平、临邑,随后我们直接杀进东平国。在东平国我们不能耽误太长时间,以免丧失攻占昌邑的时机。”

“时间如果不够,我们可以不打任城国。”阎柔说道,“到了昌邑后,我们只要分出一部铁骑保护粮道,防止任城国的军队从侧翼威胁即可。”

几个人正在议论着,快马飞驰而至。

吕布送来消息。魏延已率船队靠岸,明天架桥,后天过河。

“仲达、文长这两小子好厉害,时间算得半分不差。”阎柔脱口赞道。

“我们来早了,大军屯驻在一百多里长的河边,容易暴露,所以船队到达的时间和各部军队到达的时间最好能在同一天。”李弘笑道,“敌人迟一天知道我们的目的,我们就能多一天时间横扫中原。”

“传令……”李弘站了起来,“明天各部大军全部赶到预定渡河地点。”

“不再隐瞒大军踪迹了?”杨明问道。

“没有必要了。”李弘摇摇手,“急告田畴、陈宫、可马懿、魏延四位大人,立即开始架桥。”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十节

大汉国建兴三年(公元199年)四月。

四月初,兖州东郡,黄河北岸。

黎明,曙光刚刚降临大地,通往黄河北岸苍亭渡、茌平渡等十个渡口的各条道路上,川流不息,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如同一条条波涛汹涌的洪流呼啸而下,腾空而起的烟尘遮蔽了半个天空,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掀起道道声浪直冲云霄。

数十万民夫赶着空荡荡的马车,挑着空无一物的箩筐,轻松悠闲地走在驰道上,有说有笑,全然没有奔赴战场的紧张和恐惧。

十万大军夹在民夫大潮中间,徐徐而进。

苍亭渡口。

一百二十艘大船张开巨大的风帆,摇动强悍的长桨,乘风破浪,迅速在黄河河面上一字排开,就像一行展翅飞翔的雄鹰,把黄河两岸连到了一起。

其余三十艘大船驮载着强弓手和弩炮,急速驶近南岸水域,防止敌军乘船来袭。

当朝霞满天,一轮旭日跃空而出的时候,密集的战鼓声冲天响起。

河面上的各艘大船迅速降帆,落锚。船上的船夫和士卒们以粗如手臂的大绳把各条大船紧紧相连。

司马懿驻马立于渡口,指挥架设船桥。得到各条大船已经相连的消息后,他立即下令,在每条船之间铺上厚厚的木板。

渡口五里外的临时营帐里,为架设船桥而用的木板早已运到。掀开铺在粮囤上的麦秸和防雨毡布,一个个堆得象小山一样的粮囤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数万强壮民夫用马车把宽大厚实的木板运到渡口,以最快的速度开始铺设船桥的桥面。

麴义、玉石在一帮亲卫的簇拥下,打马来到渡口。

“仲达,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完成船桥的铺设?”麴义挥动着马鞭,焦急地问道,“今天黄昏前,能不能完成?”

司马懿正在一边向玉石介绍停泊在河面中央的那五艘两层高楼的楼船。船桥的铺设很有讲究,黄河河面宽,风大浪急,船桥必须要有几个牢固的着力点,否则天气一旦恶劣水流变急,船桥可能拦腰断裂。这五艘庞大的装满了辎重的楼船就是起到加固船桥的作用。

玉石听得津津有味,麴义却一点兴趣也没有。司马懿听到麴义的问话,歉意地对玉石笑笑,转身回答麴义道:“大人,如果对面的叛军没有攻击行动,黄昏前可以完成铺设。”

“能不能再快一点?”麴义冷声说道,“现在大军攻击中原的意图已经暴露,时间就是一切。你的速度再快一点,黄昏前必须完成铺设。我要发动攻击,抢占苍亭。”

司马懿为难地摸摸嘴唇上的胡子,“大人,要加快船桥的铺设速度,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

“什么办法?”麴义急切问道,“有困难我帮你解决。”

“可以从船桥的两端同时向中间铺设,这样架桥的速度将大大加快。”司马懿说道,“这里的民夫足够多,但我没有多余的船把民夫和板料运到船桥的另一端。”司马懿手指河面上三十艘正在鼓帆游戈的大船,“对岸就是叛军。为了架桥安全,我们必须要有保护,这些船不能承担运输之责,所以……”

“所以现在就发动攻击,是吗?”麴义眯着眼晴,赞赏地看了司马懿一眼。

“曹操留在兖州的防守兵力并不多,最多两万人。曹仁的一万人马驻防于定陶、昌邑一线。夏侯渊的一万人驻扎在黄河南岸,他的兵力主要集中在苍亭、东阿、茌平、临邑一线。如果我们等到明天发起攻击,夏侯渊可能把东阿的人马连夜征调到苍亭来,这样我们的攻击难度将增加很多。以我看,不如现在就打,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麴义沉吟不语,目光转向玉石。

玉石思索片刻,指着船桥说道:“因为对岸有叛军,所以我们黄昏前即使完成船桥的铺设,但这船桥距离对岸大堤大约还有两百步。如果我们明天攻击得手,剩下这两百步的距离还要架设船桥,时间上至少耽搁半天。”他看看麴义,用力挥了一下手,“可以打。”

“现在河面上有三十艘大船,每次回来五艘装运攻击部曲,其它船只在河面上负责警戒。等到三十艘全部装满攻击部曲的将士后,立即发动攻击。苍亭打起来后,这三十艘大船留下五艘保护船桥,五艘装运民夫和板料到船桥的另一端架桥,剩下二十艘继续装运士卒到对岸参加攻击。”

“好,就这么办。”麴义转头看向吴叶,“距离渡口最近的是哪支军队?”

“虎贲营。”吴叶躬身回道,“张震大人刚刚送来口信,他的军队距离渡口还有五里。”

“传令,命令张震大人即刻率军赶到渡口,攻击苍亭。”

夏侯渊坐在马背上,望着河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望着已经渐成雏形的船桥,心里紧张地几乎喘不过气来,喘息声异常粗重。惊骇、惶恐、疑惑、懊悔、担忧、绝望、愤怒,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窒息难忍,恨不得仰头狂吼。

上当了,所有人都被李弘骗了,这头狡猾狠毒的豹子终于张开血盆大口,气势汹汹地杀过黄河了。

王忠打马狂奔而来,“大人,大人……”

夏侯渊冷冷地看着他,从牙缝中缓缓挤出几个字,“北疆军是否在其它渡口架设船桥?”

王忠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连连点头,眼里尽是惊恐之色,“大人,蒲合、杨须、林亭等地已有急报传来,北疆军正在架设船桥。”

“这么说,从茌平到苍亭……”夏侯渊手指黄河东面,无奈地叹道,“北疆军在一百五十里的黄河河段上同时展开攻击,我们如何抵挡?”

王忠吞了一口口水,紧张地说道,“从苍亭到茌平这一百五十里的黄河上有十二个渡口,依照北疆军这个架势来看,可能要架设十二座船桥。”王忠的声音颤抖了几下,“大人,十二座船桥,会有多少北疆军?十万?二十万?三十万……”王忠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得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到了。

“无耻,卑鄙……”夏侯渊突然愤怒地骂了起来,“我们都上当了。你看看,你看看这些船……”夏侯渊激动地指着前方,“没有一年多时间的准备,河北哪能集结如此规模的船队?什么辽东叛乱,柯比熊祸乱大漠,都是假的,都是河北骗我们的诡计。”

“看样子,冀州大战结束后,河北就在准备南下中原了。”王忠哀叹道,“大人,如今怎么办?我们是撤还是守?”

“撤,立即撤……”夏侯渊凌空一鞭抽出,“我们这点人马,还不够北疆军塞个牙缝。传令驻守各渡口的军队,急速后撤至东阿城,快……”

“茌平那边怎么办?”王忠急忙问道,“要不要让蔡阳立即撤出来?他只有三千人马,转眼就会被北疆军吃了。”

“坚守待援。”夏侯渊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多守一天,就能给丞相大人回援中原多争取一天时间。不能退。”

“大人……”王忠急声喊道,“我们还是急速撤出东阿、茌平一线吧。坚守东阿、茌平,肯定是死路一条。”

“北疆军如果在黄河上架设了十二座船桥,一座船桥过一万大军,就有十二万大军。加上河南方向的数万大军,北疆军此次攻打中原,至少动用了二十万大军。”王忠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嘶哑着声音说道,“就算丞相大人回来了,袁绍的军队支援了,我们也不是北疆军的对手。大人,还是让蔡阳先撤到临邑吧。只要军队在,我们就有反击的机会。大人……”

夏侯渊沉默不语,脸上杀气腾腾。

“大人,我们只有一万大军,而且还是分守各处城池,兵力上和北疆军根本无法抗衡。北疆军不能和当年的吕布相比。当年吕布只有一万多人,所以程昱等人才能守住东阿、范县、鄄城数月之久,但现在南下的北疆军有十几万人,我们如何守得住?如果北疆军利用铁骑的速度,迅速南下定陶、昌邑一线,把我们围在东阿等几座小城里,我们这一万多人就真的给北疆军塞牙缝了。”

夏侯渊脸上的杀气渐渐散去,代之以满胜的悲愤和痛苦。

“来不及了。”夏侯渊仰天长叹,“我们都来不及了。”

“丞相大人的军队正在淮水一带,距离中原一千多里,就算他日夜兼程往回赶,也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袁绍的军队已经回援河南。前段时间几万北疆军南下攻击荥阳,看来就是为了把他拖在河南。我们现在即使向他求援,他也没有军队东进兖州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疆军横扫中原。”

“大人,太突然了,谁能想得到河北竟然这么快攻打中原?冀州大战才结束一年半时间,河北就尽遣主力南下中原,可见李弘的疯狂。”王忠哀求道,“大人,我们还是撤回定陶和昌邑,会合曹仁大人吧。要守,也要到定陶和昌邑去守。北疆军的战线拖长了,城池占多了,他们的粮草运输和兵力都会有所减损。北疆军锐气一失,我们才能和他们决战于定陶和昌邑一线,而且那时我们还有袁绍、刘备的援军,完全可以放手一搏。”

“好吧,我们撤……”夏侯渊仔细权衡了利弊,终于答应了,“急告蔡阳,撤出茌平,死守临邑。如果临邑守不住,就撤往东平国坚守。

四月初,兖州东郡,石牛津。

残阳如血。

急驰的战马猛然直立而起,激烈的长嘶声随着阵阵河风传出很远很远。

李弘手挽马缰,仰天长啸。

刘豹、杨明紧随其后,一起冲上了河堤。

“到了,到了黄河了。驾……”杨明猛踹马腹,战马痛嘶一声,速度不减,腾空跃下河堤,向滔滔黄河直冲而去,“到了黄河了”杨明在马上狂呼不止,战马驮着他在黄河水中尽情狂奔,浪花四射。

自己北上戍守边塞至今已经整整十五年了,十五年没有看到中原的黄河,十五年没有看到家乡的黄河,十五年啊……

杨明泪流满面,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吼着。

刘豹端坐马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以平息心中激动之情。自己从小就在黄河边长大,但那是河西的黄河,而不是中原的黄河。纵马驰骋于中原的黄河两岸,才是自己心中永不磨灭的美梦。今日竟然美梦成真。

刘豹的目光望向了李弘。这位传奇般的大将军帮助自己实现了一个个遥不可及的美梦。没有这位大将军,自己现在大概还在某个部落里无聊的牧马放羊,哪有可能成为当今天下声名显赫的人物?

李弘转头冲着刘豹微微一笑,“今日饮马黄河,大单于有何感想?”

“今生今世,愿追随大将军征伐四海,至死不休。”刘豹高举右臂,放声狂吼,“大将军所到之处,必有我单于庭的铁骑为你浴血奋战。”

李弘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刘豹会在这个时候信誓旦旦地说出这种话。他感动地伸手握住刘豹右臂,用力摇晃了几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冲天的烟尘从遥远的天际滚滚而来,巨大而低沉的轰鸣声由远而近,大地在夕阳的照射下剧烈地颤抖起来。

铁骑大军浩浩荡荡地挺进到黄河岸边。

任意带着一队亲卫骑沿着黄河大堤飞奔而至。

“大将军,麴义、吕布两位将军急报,张震大人率领虎贲营正在攻打苍亭,郭勋大人率军正在攻打茌平。”

“其余渡口情况如何?”

“叛军纷纷撤退,除苍亭和茌平外,其余渡口已经畅通无阻,各路大军可以顺利渡河南下。”

李弘用力一挥手,“传令各部,连夜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