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第二十节(2 / 2)

大汉帝国风云录 猛子 38336 字 2019-09-25

大殿上安静下来。

“何大人,把刀收起来。”筱岚怒视何风,恨不得把他吃了。

何风转头看向长公主,长公主点了点头。何风收刀,退到了长公主身后。这时他可不敢走到吕布身边,如果被他一刀砍了,不但白死,还要背上叛逆的罪名。

“郭大人,这里没事了,你们也退下。”

郭勋、杨意等人抬头看看吕布。吕布咬咬牙,冷声说道:“传令各城门守军,把弩炮全部架上去,凡接近城门两百步者,格杀勿论。”郭勋四人躬身告退。

“何疯子,离开殿下十步,否则我杀了你。”吕布手指何风,一字一句,杀气凛冽。

长公主、丞相蔡邕等人被吕布杀气所慑,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何风有些怕,他倒不是怕吕布的武技,而是现在自己势单力薄,一旦遭到吕布等人的围攻,自己死定了。

长公主不敢说话,何风不敢离开,吕布却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右手握拳,“嘎嘎”作响,气势骇人。

“吕大人……”筱岚站在远处,轻轻喊了一声,“你既然经历了洛阳、长安两次兵变,应该知道兵变对社稷的摧残有多么严重。难道你想在栎阳引爆兵变吗?”

吕布停下了脚步。

“不要再逼了,退下去。”筱岚说道,“何风不是叛逆,他是个白痴。”

吕布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拳头。

到目前为止,栎阳尚没有得到张燕挟持天子,指挥北军发动兵变的确切消息。有关兵变的事都是基于张燕带着天子进入北军大营而产生的猜测,没有任何根据的猜测。何风带着大军匆匆忙忙赶到栎阳的理由,也是缘于这个无端的猜测。如果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兵变,张燕不过是为了保护天子的安全而进驻北军大营,那么何风和自己的激烈交锋,反而形成了事实上的兵变。

到时,这场兵变的发动者要么是何风,要么是自己,但不管是谁,张燕都会以拯救长公主为借口,指挥北军发动攻击。长公主危险了,何风和自己也危险了。当栎阳杀得血流成河的时候,局势也就完全改变了。

长公主死了,丞相死了,“叛逆”死了,大将军远在三千里之外,张燕和朝中的大臣们有充足的时间布置一切。等他们完全控制了权柄,大将军即使回来了,也无力改变局势了。

吕布望向筱岚,看到了她眼里的痛苦和绝望,极度的痛苦和绝望。

从李玮把何风骗到栎阳开始,京都的局面就被他完全控制了。何风出兵奔赴栎阳,事实上已经形成了兵变,此刻就算张燕出动北军攻杀长安,他也不会背上发动兵变的罪名了,而是成了护驾平叛的功臣。在这种情况下,张燕即使没有发动兵变的打算,他也无法抵挡控制朝政的诱惑,必然会积极配合李玮发动一场猛烈的夺权大战。

何风已经上当了,自己不能再上当。如果自己也中计,栎阳必定大乱。栎阳一乱,北军就会杀到。北军到了,长公主无奈之下,只能从京都之外急调援军。各路援军杀进关中,局势即刻失控,那时就算大将军长翅膀飞回来了,他也无力挽救危局了。

筱岚看到何风的时候,显然已经意识到兵变形成的事实,局势再不可挽救,所以才会痛苦,才会绝望。现在谁都无力拯救局势,只能寄希望于栎阳的稳定,寄希望于大将军即刻返回长安。

但现在何风的军队绝对不能进城,只要何风的军队进城,自己就成了兵变的指挥者。栎阳城里自己的军职最高,军队最多,却把长公主和皇宫拱手让给何风,这不是兵变是什么?自己将承担发动兵变的罪责,铁板钉钉,死定了。另外,如果张燕的确发动了兵变,如果何风或者何风的手下是张燕的人,他们进城后挟持了长公主,那就彻底完了。

然而,在无法确定张燕是否发动兵变的情况下,长公主已经不再信任虎贲、羽林,也不再信任以黄巾系将士为主的南军,她只能信任何风。何风是她的亲戚,又手持大将军的手令,她当然会选择何风戍守皇宫,保护自己的安全。

筱岚无法劝谏,她无法向长公主详细分析局势,这牵涉到她的家族和亲人。丞相大人非常清楚现在朝堂争斗的原因,他极为肯定地认定张燕挟持了天子,正在发动兵变,他相信何风,他认为只有何风才能保护长公主的安全,其他人都和张燕有关系,都不值得信任。丞相大人的判断是对的,但他错误地理解了李玮,他相信李玮,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目前的局势正在被李玮操纵和控制。

吕布没有选择,他要想活下去,要想保住长公主,要想给大将军返回长安赢取时间,只能违背长公主的命令,只能把何风死死挡在城外。何风是死是活,他管不了了,他只能先保住长公主,先保住自己。即使长公主要杀他,他也要等到大将军回来后,才把头颅递给长公主。这是最后的底线,用生命也要捍卫的底线。

吕布跪倒,神态异常坚决,“殿下,臣绝不接旨。殿下可以杀了臣,但臣的头颅还要留几天,等到大将军回来了,殿下安全了,臣就把头颅呈上,如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筱岚泪如雨下,冲着吕布深深行了一礼,“将军忠义,天地可鉴。”

吕布以死相胁,拒不接旨,让长公主毫无办法,“爱卿退下去吧,此事容后再议。”

上午,丰镐大营。

鲜于辅拜见了小天子,说威武将军何风已经率军支援栎阳,长公主的安全已经没有问题,请陛下在北军大营耐心等几天,待大臣们抓捕了叛逆,稳定了长安,再请陛下返驾。

小天子很高兴。他在北军大营可以骑马射箭,舞刀论剑,甚至可以指挥几队人马演练攻防大战,比在栎阳皇宫里读书念经要快活无数倍。就算长公主亲自催他回城,他都不愿意,更不要说几位大臣的劝谏了。

“你们忙,你们忙,朕‘打仗’去了。”说完小天子拿着战盔一溜烟跑了。

大帐内就剩下了几位大臣。气氛马上变得冷肃起来。

鲜于辅一掌拍到案几上,破口大骂。在北疆军中,除了大将军李弘,大概也只有鲜于辅敢对着张燕、杨凤这种级别的将军怒声责斥了。

“仲渊到栎阳去了吗?”田畴乘着鲜于辅骂累了,正在气喘吁吁的时候,急忙递上了一樽水。

“羽行兄,消消气吧。”杨凤笑道,“局势尚在控制之中,北军也还在丰镐大营,我们什么也没做,这既不会影响到大将军的声誉,也不会危及到社稷的安全,你放心吧。过几天,形势明朗了,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鲜于辅虽然嘴里骂得很难听,但心里还是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大将军李弘,怎么怪也怪不到张燕等人。目前这种形势是大将军蓄意制造出来的,早在年初的时候李弘就对他说过,只不过李弘大概没有想到张燕他们会采取这种冒险的方式,北军差一点就冲进长安城了。

“子烈兄怎么样?”张燕拿起蒲扇给鲜于辅轻轻摇着,“他同意故过吕布?”

“现在不是吕布的事,而是仲渊的事。”鲜于辅望着赵云说道,“今天子龙在当面,我们把事情挑开了说。蔡大人肯定不能再做丞相了,那么,丞相是谁?”

“当然是大将军了。”杨凤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们为这事筹划了几个月,冒了很大的风险,目的就是想让大将军主掌权柄,让北疆人控制朝政。”

“哼……”鲜于辅冷笑,“我想问问诸位,自从仲渊把何风骗到栎阳后,长安局势到底是你们控制,还是由仲渊控制?”

“是仲渊在控制局势的发展。”张燕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最初的设想是利用天子和北军胁迫长公主,然后再利用刺杀天子案,打击朝中势力,破坏招抚,迫使长公主和朝廷修正中兴策略,并乘机扶持天子,削减和制约长公主的权柄,谁知中途却冒出了个何疯子……”

“何疯子一旦和吕布打起来了,我们非常被动。”贾诩也叹了一口气,“长公主在自身安全没有保障的情况下,势必要从各地调兵,局势随即失控。目前能控制局面的只有李玮了,只要他不让何疯子发疯,局势就不会恶化。何疯子已经上当,他要想活命,只能将错就错,继续上当,乖乖听李玮的安排。而李玮拿着何疯子这把刀,既胁迫长公主,又威胁我们,把双方都牢牢牵制了。”

“所以……”鲜于辅看看众人,郑重说道,“我和子烈都认为,这个丞相只有让李玮做了,否则……”

“不行……”杨凤怒声说道,“李仲渊胆子再大,也不敢祸乱社稷。”

“仲渊只要维持这样的危局,拖到大将军回来,丞相还是他的。”鲜于辅苦笑道,“但这样一来,时间就耽误了。我们都知道大将军的为人,如果他回到长安,我们想制约和削减长公主的权柄就很困难了。”

“李仲渊趁火打劫,机会把握得好啊。”杨凤连身冷笑,转头望着贾诩说道,“看样子,都给你猜对了,李仲渊修改官制的重点不是制衡皇权和相权,而是所谓的什么顾命之制。他想把我们踢到一边,独揽大权啊。”

“从目前的形势看,只有这样了。”鲜于辅拍了拍案几,“如果你们都同意,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们将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仲渊出任丞相一职。”

“羽行兄,你要想清楚,如果仲渊出任丞相,加上他控制了中书监,再加上这次官制修改后大将军不再独掌兵权,仲渊实际上等于拿到了大汉最大权柄,将来大将军都无法影响到朝廷的决策,你知道吗?”张燕对鲜于辅的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非常不满,“大将军出任丞相后,如果他再独揽兵权容易激起朝堂上的矛盾,所以我们才同意仲渊的官制修改方案,同意把兵权恢复原状。假如你和子烈建议由仲渊出任丞相,那么官制的修改方案就要重订,大将军绝不能放弃一丝一毫的兵权。

“诸位大人,要考虑后果,要考虑后果……”鲜于辅眉头深皱,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事要尽快结束,越早越好,免得夜长梦多,引发大祸。不管怎么说,仲渊都是北疆人,他做丞相总比别人做丞相好嘛。”

张燕等人犹豫不决。

“诸位大人,如果大将军不愿意做丞相,把丞相位置让给了杨彪、荀攸或者刘和等大人,那事情就不可收拾了。”鲜于辅连声催促,“这事就这么定了,不要再考虑了,先把危机度过去再说。”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十九节

八月初六,下午,栎阳。

大司农卿李玮风尘仆仆,急驰一百多里赶到栎阳拜见长公主。

吕布将其迎进城中,“陛下在哪?是否安全?”

“陛下在北军大营,暂时无恙。”李玮神情凝重,眉宇间忧色重重,说话的声音略带嘶哑,给人一种强烈的不安。

吕布脸色大变。“暂时无恙”意味着危险重重,尤其这句话是从李玮的嘴里说出来,更见局势之险恶。

“北军在哪?是否已经进驻长安城?”

“暂时没有。”

吕布感到窒息,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低着头不再说话。李玮也没有说话,他非常疲劳,两天一夜没有休息,纵马飞驰于长安、丰镐大营和栎阳之间,体力已经消耗到了极限,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汗馊味。

快到皇宫的时候,吕布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张邈和陈宫等大人此次能否……”

“不可能了。”李玮转头望着吕布,脸显悲色,“你还是想法子保住自己吧,不要忘了你还有一帮兄弟,一帮随你征战四海的兄弟。你只有先保住自己,才能保住他们,其它的……”李玮无力地挥了挥手,“你经历了洛阳兵变和长安兵变,应该非常清楚朝堂之争的残酷。现在我的处境比你更艰难,你知道吗?我无法帮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吕布的手微微颤抖着,心中极度悲愤。他感觉自己就象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眼睁睁地看着厉啸而来的武器插入自己的身体,却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李玮的权势很大,丞相大人利用上计之便打击他,他立即还以颜色,把兖州人拖进了争斗的旋涡。双方自相残杀,却给了北疆武人一个机会,一个一网打尽的机会。兖州人保不住了,丞相也就保不住了;丁立和朱魭保不住了,李玮也就保不住了。丞相大人和李玮都倒了,长公主也就失去了赖以支撑的左膀右臂,长公主也就保不住了。

朝堂局势的发展已经越来越清晰。北疆武人发动兵变的时机掌握得非常好,他们利用军中将领对朝廷招抚策略的不满,利用朝堂各方权势因为争斗不休而矛盾激烈的时候,雷霆一击。这样他们既得到军中将领的支持,又能得到朝堂上某些已经明显处于下风的士人势力的支持。现在他们通过蓄势待发的军队威胁对手,通过谋刺天子案诛杀对手,当丞相和李玮的两大势力倒下去之后,长公主也就面临被禁深宫的命运了。

从目前形势看,丞相大人是保不住了。激起兵变的原因就是因为朝廷招抚策略的错误,丞相大人将为此承担直接责任。丞相大人倒了,青兖士人也就倒了。自己和青兖士人有密切关系,如果此刻再不想方设法和青兖士人摆脱关系,自己就要受到牵连。自己一条命算不了什么,但追随自己多年的张辽、魏续、宋宪、李封等人都将受到牵连。两相权衡,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自己要想保全,就要拼死护卫长公主,不让长公主受到任何伤害,以便等待大将军回来挽救局面。

“时间还来得及吗?”

“我正在努力自救。”李玮苦笑道,“希望将军也能保全自己,保全那些追随你征战多年的兄弟。”

何风在殿堂之外拦住了李玮,一脸杀气。田豫一看气氛不对,急忙找了个借口溜了。

“呵呵……”何风咬牙切齿,“你还敢到栎阳来?”

李玮剑眉倒竖,怒气冲天,一把抓住了何风的衣领,“你的军队呢?你的军队在哪?”

李玮的个子比何风高,长得又魁梧,平时虽然温文尔雅很随和,但这下一发威,自有一股威猛之气,顿时把何风唬住了。何风虽然恨不得把李玮撕成碎片,但他心虚,他要想摆脱困境,还需要仰仗李玮。此刻他被李玮一吼,马上想到激怒李玮的后果,胆气立时没了。

虽然自己出兵栎阳是受李玮的诱骗,但这话不能说,说了不仅颜面扫地,脑袋马上就要掉。李玮是大司农,自己是威武将军,一个在朝,一个在军,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如果自己说此次出兵是被李玮拿着大将军的手令逼的,谁信?就算有人信了,首先被砍头的就是自己,这种违律的事都敢干,不是叛逆就是白痴,留着纯粹是祸害。至于李玮,他不会承认手里拿着大将军的这道手令,更不会承认自己违律调遣军队。这对他来说,就是死罪,即便把他凌迟处死了他也不会说。这事就是秘密,私人之间的秘密,谁说出去都是族灭之祸。

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大将军在离开长安前,因为担心长安出事,所以才暗中给自己留了一道手令,让自己在危急时刻出兵护驾。这道手令是大将军和自己两个人之间的秘密约定,是大将军权力范围内的事。也就是说,就算自己错误地判断了形势,也不会身死族灭,最多不过承担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但是,此次自己不仅错误地判断了形势,还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形势的恶化,把自己陷入了困境。

李玮在长安对自己说的话并没有错,这是自己断然决定出兵的原因,但李玮只分析了兵变表面的东西,却故意隐瞒了兵变背后的实质。张燕发动兵变的最终目的是夺取长公主手中的权柄,但张燕一旦控制了权柄,一旦和杨彪、荀攸、李玮这些人沆瀣一气,他们还需要大将军吗?他们极有可能借助大将军这道手令和自己出兵栎阳的事实,把兵变的责任,把胁迫长公主交出权柄的责任,全部推到大将军和自己身上。大将军最终被逼出走大漠,长公主被囚于深宫,而自己则身死族灭。张燕、李玮等人则以扶持小天子为借口把持权柄,为所欲为。

现在张燕还在北军大营一步未出,而自己却带着人马赶到栎阳和吕布针锋相对,事实上兵变已经形成。如果此刻杨彪、张燕、李玮等人突然说自己发动了兵变,那形势的发展就会对长公主和大将军极为不利。

自己只能赌一把了。大将军既然把密令交给了李玮,让他根据朝堂形势发展决定是否出兵护卫长公主,那么李玮应该值得信任。后面该怎么干,只能听他的了。至于是对是错,自己是生是死,都管不着了。如果错了,那也错在大将军,是大将军瞎了眼看错了人。

何风反手抓住了李玮的领子,“你是不是来陷害我?说?”

“开什么玩笑?这是什么时候了。”李玮用力推开何风,气呼呼地骂了两句。他说的是老家话,何风一句听不懂。不过他知道李玮在骂他,气得又要扑上来。“你敢耍我,老子今天把你皮剥了……”

“好了,好了……”李玮浑身无力,连连摇手,“何疯子,一定要把军队拉进来,知道吗?你一个儿在这里有啥用?还不够人家砍的。”

“我已经上当了,不会再上当了。”何风四下看看,压低嗓门说道,“你敢对殿下和大将军不利,老子现在就劈了你。”

“你上什么当了?胡扯什么?”李玮说道,“你的军队不出动,我能阻止张燕出兵?你的军队不到栎阳,南军能受到威胁?你不把大将军的密令递给长公主,长公主能消除对大将军的怀疑?”

“张燕不出兵了?”

“暂时不会出兵。出兵就会激化矛盾,无助于解决朝堂问题。而张燕的目的是解决朝堂问题,不是祸害社稷,涂炭生灵,所以他目前会克制自己。”李玮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吕布控制不了南军。张燕利用自己代行太尉事的机会,把南军将领换了一大批。南军的几个统军大将郭勋、杨意、刘都是张燕的亲信,所以你不要把眼睛总盯着吕布,要牢牢盯住杨意、郭勋等人,他们才是栎阳城里最大的祸患。这两天,你要想方设法把军队拉进城,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你怎么知道殿下在怀疑大将军?”何风看到李玮越走越快,一把拉住了他,“走慢一点,老子要问清楚了才干,不能再上当了。”

“你上什么当了?”李玮气愤地说道,“那道手令只有大将军和我们三个人知道,大将军如果不相信我,会把手令给我?我如果不相信你,会冒着被你一刀砍了的危险去找你?你应该相信我,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此事结束后,你会得到长公主和大将军的绝对信任,前途会非常辉煌。”

何风狠狠盯着李玮,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话,我怎么听着冷飕飕的,浑身不舒服。”

李玮懒得理睬他,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大将军举荐张燕大人为天子师,得到了天子的信任,这才有了此次兵变的危机,如果换作是你,你会对大将军没有怀疑?但你此刻的出现,大将军那道手令,足以让长公主消除怀疑,继续信任大将军,这对我们解决危机极其重要。”

何风不太明白,但他也不想细问,他只想让自己摆脱困境。“我的军队现在进不来,你得给我想个办法。”

“哀求长公主,不停地哀求,要让长公主感到危险近在咫尺,要让她怀疑吕布的居心,怀疑南军将士的忠诚,要让她每时每刻担心小天子的安危,要让整个栎阳陷入血雨腥风的恐慌之中。”李玮凑近何风,急速说道,“我们要抢时间,要以最快速度解决问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何风霍然而悟,连连点头,“仲渊,张燕大人不会对大将军不利吧。”

“你不要总是担心大将军。黄巾系的人如果没有了大将军,马上就会死绝。”李玮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你为什么不担心我?你知道现在有多少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吗?我很快就要死了,你知道吗?”

“你死了好。”何风冷笑道,“老子早盼你死了。”

长公主、丞相蔡邕、中书监刘放等大臣听完李玮的奏禀后,稍稍缓了一口气,但所有人都知道更大的暴风雨就要来了。张燕如果达不到目的,这场危机马上就会由谋刺天子案转变为兵变,严峻的形势将接踵而来。

谋刺天子案的呈奏摆上了案几。

涉案人员有襄阳方面的特使蔡瑁、王朗、华歆、徐庶、石韬、孟建等人,有朝中大吏孔融、祢衡、陈登等人。目前已有证据表明臧洪、张邈、陈宫等部分大臣和此案也有牵连,大司马徐荣已下令廷尉府将两案合并审理。

御史大夫刘和上奏,考虑到自己是青州人,并且和孔融、祢衡等大臣关系亲密,主动要求回避,举荐老大臣司马防暂领御史台。

廷尉卿鲜于辅、廷尉丞陈好上奏,详细禀报审讯情况。

治书御史郗虑上奏,弹劾孔融、祢衡等大臣,恳求长公主立即下旨羁押所有涉案大臣。

大司马徐荣、太尉荀攸、光禄勋张燕、廷尉鲜于辅等大臣联名上奏,目前朝堂上危机重重,为了稳定州郡,请求调换十四名和涉案大臣关系密切的郡国太守、国相,并要求这些卸任大吏即刻返京。

丞相蔡邕和众多涉案大臣关系密切,恳请长公主下旨,请丞相大人暂时回避,丞相府事务暂时由老大臣周忠代理。

左卫将军、卫尉吕布和众多涉案大臣关系密切,不再适合督领南军,建议长公主下旨,即刻命其回避,交出兵权,并举荐右将军杨凤暂时督领南军戍守皇宫。

大司马徐荣独自上奏。从稳定当前局势出发,臣建议殿下在北军没有出动的情况下,千万不要下旨调遣兵马进京,以免重蹈当年董卓乱国之祸。

“赵云将军还在督领北军吗?”长公主沉默良久,小声问道。

“赵大人的处境,殿下应该清楚。”李玮苦笑道,“如果陛下强行下令,让赵大人出兵,赵大人将承担发动兵变之责。”李玮看看坐在一边神情愤怒的蔡邕,摇了摇头,“丞相大人必须做出选择,要么主动承认朝廷在招抚策略上有重大错误,承担所有罪责,要么赵大人将……”李玮停顿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赵大人如果出事,大将军回来后,问题就变得复杂了,而张燕等人可能乘机攫取权柄,导致事态向更加恶劣的方向发展。”

“现在大汉是我主政,不是天子主政……”长公主有些恼羞成怒。

“丞相如果拒绝承担罪责,他可能会涉及谋刺天子一案,他随即有挟持殿下之嫌疑。如此一来,殿下手中的权柄就没了,小天子将在顾命大臣的辅佐下主政。那时,赵云大人被羁押,张燕指挥北军出动就不是兵变,而是平叛,是拯救殿下,是大义之举了。”

“岂有此理……”蔡邕惨然长叹,“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有。”李玮说道,“只要丞相大人上奏天子,说自己在招抚策略上因为受到了奸佞的欺骗,差点陷社稷于倾覆之祸,罪责重大,主动领罪请辞,则兵变不会发生,朝堂也会迅速恢复稳定,长安不过是发生了一场未遂的谋刺天子大案而已。”

“仲渊,你实话告诉我,陛下在渭桥遇刺是真是假?孔融、祢衡等人是否参予了行刺?”蔡邕激动地说道,“你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真话,我即刻请辞丞相一职。我就是死了,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陛下在渭桥的确遇刺。”李玮毫不犹豫地说道,“襄阳特使徐庶、石韬、孟建失踪,说明叛逆们的确策划了刺杀天子一案。陛下何时到长安,只有朝中大臣知道,因此朝中肯定有大臣参予了刺杀。刺杀天子的目的是什么,相信你们比我更清楚。先帝唯一的子嗣突然被弑杀,长安会发生什么?长安会崩溃。我们一时无法重建皇统,天下将传遍大将军弑君的谣言,州郡会背叛,军队会背叛,平叛将遥遥无期,中兴大业将遭受重创,南北对峙的局面将不可避免地成为现实,大汉将分裂,甚至可能就此倾覆。”

“叛逆们来议和,本身就是一个阴谋。很多大臣一再上书告诫,但殿下和丞相大人根本听不进去。”李玮痛心疾首,“殿下和丞相大人为什么要一意孤行?为什么?原因我们都知道,而这也是导致今日朝堂爆发危机的重要原因。”

“朝堂遭此重创,需要一段恢复时间,平叛征伐将不得不推迟。”李玮恨声说道,“叛逆们的奸计成功了,他们赢得了喘息时间,朝廷将为此付出惨重代价,中兴大业将受到严重挫折,这个罪责难道还不够大吗?”

蔡邕凄然苦笑。“好,仲渊说得好,我的确罪责重大,我上奏请辞,不过,要等到大将军回来。”

“此次危机暴露了一个我们担心了很多年的问题,那就是黄巾军余孽对朝政的侵蚀和控制。过去,张燕等人一直躲在大将军的后面,隐藏得很深,但这次大将军不在了,他们马上便跳了出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将在大将军回来之前,以陛下的生命为条件,设法胁迫殿下交权,以达到控制朝政的最终目的。”

“这个问题,必须要解决,而且最好是借助此次危机一次解决掉,否则后患无穷。”蔡邕叹道,“可以试想一下,如果权柄被张燕等出身黄巾的大臣所控制,长公主和大将军都将被架空,朝堂上的争斗将更加血腥和惨烈。”

李玮愣了一会儿,然后手指殿堂之外,神情颇有几分无奈,“丞相大人,请看看现在的南军,看看虎贲、羽林,有多少将士出身黄巾?再看看朝堂上,看看军队里,有多少黄巾出身的大臣和将军?解决?怎么解决?你这不是和整个朝廷,和整个军队为敌吗?丞相大人,大汉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些出身黄巾的人居功至伟,他们对大汉没有威胁,他们是大汉中兴的柱石。朝廷现在要解决的不是出身问题,不是势力派系问题,而是中兴策略问题。”

长公主和蔡邕的脸色当即变得很难看。

李玮这句话已经表明了他自己的立场,也可以说是代表了长安朝廷大部分大臣的想法。虽然现在兵变没有发生,但爆发兵变的原因还在,兵变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为了迅速缓解危机,把爆发兵变的可能彻底解除,当务之急是根除这个原因,也就是中兴策略的修改。再说白一点,就是削减和制约长公主手中的权柄。

虽然蔡邕有意把矛盾的焦点向黄巾系势力转移,试图让朝中大臣们为了天子的安危而和张燕等黄巾系势力发生冲突,从而拖延时间,等待大将军回来处理危局。但朝中的大臣们显然不愿意这么做,他们迫不及待地想抢在大将军回来之前,尽可能从长公主手上夺取更多的权力。

长公主应大臣们的要求,下了一系列的圣旨,但长公主不愿意让杨凤到栎阳,那等于天子和自己两人的性命都交给黄巾系大臣了,等于拱手让出了所有的权柄。

长公主也没有下旨让吕布回避。吕布已经发誓了,已经说了宁愿交出脑袋也不愿交出皇宫,她还能怎样?想起吕布昔日对自己弟弟孝献皇帝的忠诚,长公主又恢复了对他的信任,但她对吕布的手下却极为忌惮。她再次约见吕布,把长安的情况详细说了一下,请他再考虑考虑,是否让何风带一部分军队进城戍守皇宫,但吕布依旧拒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长公主气得泪如雨下。她想起了大将军,如果大将军还在长安,吕布敢说半个“不”字?张燕等人还敢肆无忌惮地逼迫自己?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李玮坐上了马车。他太累了,回到长安后又是通宵达旦的议事,他要在返程的路上睡一下。

马车还没有出宫就停了下来。筱岚拉开车门,跳上了马车,一把抱住李玮,失声痛哭。李玮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筱岚的后背,小声说道:“我身上太脏,已经发臭了。”

筱岚抱得更紧了,“你能撑得下去吗?”

“我还能支撑。”李玮笑道,“当年,你抛弃荣华富贵,和我一起走了几千里路赶到西疆,吃尽了苦头,我这点苦算什么?”

“你可以不出头的,你为什么这么傻,非要出这个头啊?”筱岚低声饮泣,哽咽说道。

“我不出头,丁立和朱魭就死定了。”李玮痛声说道,“丞相大人倒了,接下来就要轮到我了。大将军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置我于死地。丞相大人和我都倒了,还有谁来保护长公主?长公主倒了,大将军把持朝政,大汉重演当年董卓主政一幕。北疆武人和士人们完全对立,中间再也没有缓冲势力。当双方的矛盾爆发的时候,也就是社稷败亡之日,而大将军的生命也就岌岌可危了。”

“我首先要自救。这几年,我锋芒太露,敌人太多了。”

“洛阳大战前,朝堂上就已经感到了北疆武人即将入朝的危机。如果北疆武人入朝,中兴策略上的调整是必然的,而且肯定不利于门阀士族的利益。为了阻止这种情况的发生,首要就要打击北疆人,分裂北疆势力。丞相大人和一些外朝大臣说服了长公主,利用增兵和迁都之议,做了迫使长公主不得不修改官制的假象,这在一定程度上为长公主和我欺骗大将军同意修改官制起到了很好的掩护作用。官制修改了,决策权也集中于中书监了,北疆武人和士人也分裂了。”

“北疆势力的分裂,长公主在其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但大将军并不知道。我虽然明知这是个陷阱,但不得不跳,因为我无力阻止长公主,也无力阻止北疆人的分裂,更无力阻止在中兴大业推进过程中各种矛盾累积起来的一次次爆发。退一步说,即使我把修改官制的后果告诉了大将军,大将军又能用什么办法解决增兵和迁都问题?难道用刀吗?我因此得罪了大将军,得罪了北疆武人。同时,因为我部分控制了中书监,和长公主也产生了冲突,只不过长公主掩饰得非常好,让朝堂上下都感觉到是我控制了朝政。我不敢到中书监任职,正是担心自己处在风口浪尖上,和大将军彻底决裂。”

“侥幸的是,大将军终究是大将军,他还是相信我。但此刻洛阳已经打下来了,武人入朝的步伐越来越快,中兴策略上的冲突也一次比一次激烈。”

“长公主和丞相大人随即决定动手,他们的计策很简单,让朝堂陷入混乱,让中兴大业陷入危机,迫使大将军交出兵权,推迟武人入朝的步伐。但大将军以退为进,以出让部分兵权来换取武人的入朝,这激怒了长公主和丞相大人,他们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结果掉进了襄阳人的陷阱。”

“朝堂上乱了,朝廷又做出了错误的决策,中兴大业迅速陷入危机,黄巾系终于忍不住发动了兵谏。但你注意到没有,仅靠一个黄巾系无法发动兵谏,这里面有大将军的默许和纵容,有太傅杨彪和太尉荀攸的帮助。”

“大将军距离长安太远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张燕会在杨彪和荀攸这些人的帮助下,迅速控制朝政,长公主和大将军都会被架空。我、赵云和吕布都会被杀,北疆人会遭受重创,北疆武人会自相残杀,最后大将军能保住河北三州就算非常不错了。”

“太傅杨彪是孝灵皇帝朝的老臣,他经历了党锢之祸、黄巾起事、洛阳兵变和两次长安兵变,以他丰富的从政经验和卓绝的才智,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掌控全局还不是轻而易举?他还有很多和他一样具有丰富从政经验的帮手,太尉荀攸、光禄大夫钟繇、老大臣杨奇、许劭、司马防、周忠、张喜等等。这些关洛和颖汝士人的实力太强了,以丞相蔡邕为首的青兖士人和以太常郭策为首的北疆老一代士人,无论是从政经验还是应对朝堂危机的能力,都根本无法和他们相提并论。”

“当我听说张燕带着天子进入北军大营后,我非常恐惧,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要死了。”

李玮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筱岚抱着他,深切感受到了从他心底里涌出来的那股强烈的恐惧。

“我要自救,但我需要兵力才能自救。我看到赵能,想到了岌岌可危的子龙,想到了何风,想到了那道手令。当年,大将军在晋阳城外给我这道手令的时候,我知道了大将军一个秘密。每当他不在晋阳的时候,必定有个人手持大将军的调兵手令。在我之前应该是鲜于辅大人,那么在我之后应该是谁?”

“子泰?”筱岚不假思索地说道。

“对,肯定是田畴,他手上肯定有大将军的密令。过去,大将军需要保护长公主,但现在,他要保护小天子,那么这个保护天子的人肯定是子泰。也就是说,张燕和杨凤其实根本没有控制北军。只要子泰拿出大将军的密令,张燕和杨凤就死定了。”

“你是说,发动这场兵变的人是大将军?”筱岚猛地坐直身躯,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对,对……”李玮满头大汗,眼神变得异常混乱,“大将军出手了。大将军临走之前,巡视了关中各地,也就是说,张白骑、梁百武、庞德、卫峻、华雄、李云、子率等人都看到了这道密令,只要张燕下令调兵,只要长公主下令调兵,他们就死定了。”

“长公主?”筱岚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双唇不停地哆嗦着。

“此刻调兵,就是谋反,就是弑君,就是乱国,谁调兵,就杀谁,这没有什么不对,大将军一贯如此。”李玮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大将军到底还是相信我,告诉了我这个秘密,让我绝处逢生。”

“你调兵了,你调兵了……”筱岚的泪水突然滚了出来,“你让何疯子到了栎阳……”

“我问过了,大将军临走前,没有召见何疯子,何疯子根本不知道这道密令,哈哈……”李玮颇为激动地一把搂住了筱岚,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下,“我拯救了大汉,我拯救了社稷,我救活了整个长安城的白痴,我救活了长公主,我要做丞相了……”

筱岚吓坏了,用力拽着李玮的胡子,在他脸上连打数下,“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你不要说胡话啊……”

“年初,大将军对我说,你应该做丞相了。我吓坏了,吓出了一身冷汗,我以为哪里得罪了大将军,在家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天,但我就是想不起来,我没有得罪了大将军啊?现在我知道了,他要对朝堂来一番整治,该杀的杀,该赶的赶,要给我铺路,要让我做丞相。”李玮兴奋地又在筱岚脸上亲了一下,“我真的要做丞相了,不是做梦。”

筱岚吃惊地望着他,“你是不是嫌命长啊?你刚才还在说杨彪大人和荀攸大人他们实力强劲,这丞相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做。即使你做了丞相,你活在这世上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

“我不做行吗?”李玮苦叹,“大将军说的话,谁敢违抗?”

“我说服了何风,把他调到了栎阳,形成了事实上的兵变态势,迫使朝堂各方不得不迅速调整计策。张燕不敢动了,想顺势捡个便宜。杨彪和荀攸等人也不敢动了,他们没想到大将军竟然给我调兵的权力。也就是说,大将军可能还有更厉害的后招,他们担心自己做了出头鸟,给大将军一块砍了,马上把头缩了回去。局势至此被我控制。我现在只要协调朝堂各方的利益,尽可能满足大将军的要求,这场危机也就悄然度过了,我也就可以做丞相了。相反,我如果没有处理好这场危机,我这颗脑袋也就没了。”

筱岚震骇无语,良久才问道:“长公主怎么办?”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二十节

李玮打开车门四下看看,吩咐车队继续前进。

“长公主的问题,要放到六年后去看。”李玮示意筱岚坐到自己的对面,脸上的兴奋之情已经荡然无存,转而代之以满脸的忧郁和不安。

“在天子没有主政之前,由长公主主政,这是孝献皇帝驾崩后,朝廷的一致决定,不会更改,其原因就是为了防止大将军独揽权柄重演董卓乱国之祸,而大将军也极力赞同。大将军和我们的看法一样,任何人都会随着形势的变化,时间的流逝和权势的增长发生变化,谁都不敢保证自己在几十年的岁月里始终如一,所以保持朝堂上的权力平衡一直是我们共同的追求目标。当年的晋阳危机,今天的长安危机,无不是因为朝堂上的权力失去了平衡而导致。每当危机解决了,朝堂上的权力平衡了,朝廷就能维持一段时间的稳定。如此周而复始,虽然纷争不止,流血不止,但至今为止,朝廷还没有出现后宫、外戚和权臣乱国之祸,这也是中兴大业能稳步走到今天的重要原因。”

“所以,长公主也罢,大将军也罢,外朝大臣们也罢,都把制造朝堂危机当作了维持权力平衡的唯一工具。”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维持朝堂上的权力平衡,非要冒着倾覆社稷的危险制造一场又一场的危机吗?不是,用制造危机的方法维持权力平衡只是一种非常手段,一种迫不得已的手段,正确的办法应该是用《大汉律》来维持。大汉的天子,大汉的臣子,大汉的后宫,大汉的外戚,甚至大汉后宫里的宦官,只要遵从于《大汉律》,则国泰民安,国富民强。然而,纵观历朝历代,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没有人视律法为最高权威。从皇帝到奴隶,只要抓到一丝一毫的机会,他们就肆意践踏律法。结果王国有兴衰,朝代有更替,除了不变的江山,其它的时时刻刻都在变。”

“今天的《大汉律》已经失去了它应有的威严,其原因非常多,但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皇权的衰落。要想中兴大汉,首要之务是重振皇权,皇权威仪四海,则《大汉律》就能恢复它至高无上的地位。但从目前的天下形势来看,重振皇权的难度非常大。”

“如何才能重振皇权?朝堂上的争论非常大。有大臣认为重振皇权的首要之务是皇统的选择。如果皇统出了问题,大汉即使中兴了,国力强悍了,威震宇内了,也不过昙花一现。有大臣认为重振皇权的首要之务是重振律法至高无上的权威。有大臣认为,重振皇权的首要之务是社稷的稳定,是国力的重建,而其基础就是强悍的无坚不摧的武力。”

“今天的朝廷没有一个强势的皇统,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核心,因此导致朝中各方在中兴大业策略上的分歧越来越严重。随着中兴大业的不断推进,这种分歧将越来越大,矛盾也将越来越激烈。”

“这就是长安危机的根源。朝堂上频繁的危机虽然维持了权力的平衡,但也严重影响和阻碍了中兴大业的推进,这种局面如果不能迅速得到改善,社稷终究有一天会在愈演愈烈的危机中崩溃。”

“侥幸的是,我们距离解决这个危机根源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按周制,男子二十行冠礼,但天子为了早日执掌国政,一般都提前行冠礼。周文王十二岁而冠,成王十五岁而冠。本朝自孝和皇帝以来,除了未及冠年就夭折者之外,都在十三岁或十六岁举行冠礼。孝灵皇帝是十六岁加元服(元服即冠礼),孝献皇帝是十三岁加冠礼,当今天子如果也是十三岁行冠礼,那么还剩下六年时间。”

“这六年时间对于朝堂各方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确保小天子主政,把危及小天子主政的所有可能存在的障碍彻底铲除。”

“在丞相大人和朝中部分大臣看来,将来小天子主政的最大障碍是长公主、大将军和北疆武人,所以他们要设法削减和限制长公主的权柄,要尽快夺取大将军手中的兵权,要竭尽全力阻止武人入朝干政。”

“在长公主看来,将来小天子主政的最大障碍是外朝对皇权的制约,是大将军和北疆武人对社稷安全的威胁,所以她要设法巩固皇权,最大程度地夺取相权,不惜一切代价削减大将军的兵权。”

“在大将军看来,长公主持久把持权柄,外朝大臣在中兴策略上和北疆人的目标背道而驰,等等,这些都是小天子主政的阻碍,所以他要尽快制约长公主手中的权柄,把所有危害到中兴策略的外朝势力统统赶出朝堂,以便给小天子主政铺平道路。”

“我算是北疆人……”李玮指指自己,又指指筱岚,“你也是,我们追随大将军十几年,最早的中兴策略就是由我们制定和实施的,所以我们和大将军,和北疆武人在中兴策略上是一致的。大将军一直希望我们北疆人控制朝政,控制内外两朝,但由于年年征战,大将军并没有完成这个设想。”

“现在,距离小天子主政只有六年时间了,如果再不让北疆人完全控制朝政,危机会越来越大。正好,长公主、丞相大人和朝中一帮大臣们也有同样的想法。大将军被激怒了,忍无可忍了,于是策划和发动了此次长安危机。”

“从目前形势的发展来看,我们的目标正在一步步实现,但问题是,六年时间,我们能完成所有的目标吗?”

“在未来六年里,中兴策略要不断调整,要始终保证它的正确性。同时,《大汉律》要重建威严,国力要迅速恢复,新政要更加深入地推进。另外,大将军还要锻造一个强势皇帝,他将带着小天子四处征战,在小天子的心里牢牢铸下以武立国,以武治国的坚固理念。”

“但是,这一切难题都不算什么,对于整个朝廷来说,对于中兴大业来说,对于整个社稷来说,最大的难题还是无法解除可能危及小天子主政的两个最难以逾越的障碍,也就是长公主和大将军。”

“此次危机解除后,朝政虽然由北疆人控制,但北疆人已经分裂,朝堂上会形成新的争斗,而且争斗的势力更多,争斗的手段更加惨烈。”李玮叹了一口气,“大将军应该有所预料,但他没有办法,为了确保中兴策略符合北疆人的利益,他只能求同存异,保大弃小,走一步算一步了。”

“北疆士人中,我算是一系,以崔琰为首的冀州门阀世族算是一系,以晋阳王家为首的北疆门阀世族算是一系,田畴、傅干算是一系,如果加上关洛士人和颖汝士人,未来朝堂上的权势斗争远比现在要激烈。”

“北疆武人也已经分裂,以张燕、杨凤为首的黄巾系,以徐荣、麴义、贾诩为首的西疆系,以鲜于辅、玉石为首的北疆系,以颜良、赵云为首的冀州系,如果大将军为了制衡军中势力,把吕布将军保下来,那么还要算上吕布一系。这么多势力同时涌进朝堂,并占据重要位置参与国政,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目前不得而知。”

“北疆武人早在孝献皇帝到了晋阳重建朝廷后,已经逐步进入朝堂,但此后他们进入朝堂的阻力非常大。此次大将军利用长安兵变的机会,让北疆武人们之间的矛盾全部爆发,武人们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分裂。北疆武人的分裂,让朝廷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对他们的抵制和恐惧。大将军为武人们成功打开了武人进入朝堂的大门。”

“武人的分裂对军队的影响很大,但大将军把他们全部推进了朝堂,以最快的速度消除了因为武人分裂而给军队带来的巨大影响。将军们入朝了,军中各势力之间的争斗随即减少,军中更多的校尉、中郎将们得到了立功和升迁的机会,军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将迅速得到提高,而大将军也乘机牢牢控制了军队。只要军队在手,他还怕朝廷夺走他的兵权吗?”

“这些年,随着军队的增多,将军们的增多,军中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也越来越激烈,大将军对军队的控制力越来越弱。这也是大将军自冀州大战后,三年不愿回朝的最重要原因。他必须牢牢控制军队,军队一乱,什么都完了。他不是不愿回朝,他是不敢回朝啊。”

“现在你再回头想想,是不是能理解大将军为什么要策划和发动长安危机了?”李玮冲着筱岚笑道,“我说这场危机是大将军背后指使的,你刚才或许还有几分怀疑,现在你还怀疑吗?”

“此次长安危机,大将军打开了武人入朝的大门,给他们的将来铺平了道路。武人入朝了,将军们对社稷的威胁也就减少了,同时军队内部的斗争也减少了,而大将军也能更加牢固地控制军队了。军队内部团结了,稳定了,战斗力也就提高了,胜仗也就越打越多,而新一代的武人也将大量涌现,他们在不久的将来也会进入朝堂。这样一来,大将军对军队的控制力会越来越牢固,对朝政的控制力也会越来越牢固,其权势会越来越大,对社稷的威慑力也会越来越强悍,越来越具有倾覆性。”

“在这种情况下,长公主和朝廷还敢夺取大将军的兵权吗?就算长公主和朝廷拿回了大将军的兵权,那又有什么意义?只要大将军不死,他就是兵权。如果大将军象董卓一样被刺杀了,社稷也就完了。那时朝堂上的武人为了自身的利益会奋起还击,而军中那些由大将军亲手培养出来的新一代武人,他们会把社稷撕成碎片。”

“这些年,大将军对长公主和朝廷的进逼,一退再退,但你看到他的权势和实力有什么损失吗?没有,相反,所有试图对付他的人都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因为大将军就象一尊战神,无人可以击败。”

“大将军把朝堂当作战场,每打一仗,都要达到数个目的,他绝不会为了一个目的而去发动一场战争。这次也是一样。你看,丞相大人倒了,青兖士人倒了,长公主的权柄削弱了,北疆武人分裂后入朝了,招抚襄阳失败了。北疆人控制了朝政,军队牢牢控制在手,中兴策略也将按着北疆人的意愿推进。等到这场危机平静下来,估计再也有没人愿意和他正面对抗了。”

“大将军达到了他的目的,他变得更加强悍。但问题是,六年后,当天子主政的时候,他逼迫长公主还政于小天子的时候,他该怎么办?”

“大将军显然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他带着小天子征战天下,不遗余力地给小天子培养实力。但六年后,大将军从军时间达到了二十五年。二十五年的戎马岁月,二十五年的沙场征战,二十五年的功勋,将军在人们的心中象神一样存在。其威信之大,岂是小天子所能代替?试想军中有多少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将士?试想大漠上有多少愿意为他粉身碎骨的勇士?”

“如果大将军继续留在朝堂,那他就是权臣,对社稷,对小天子,对他自己都没有好处。这不仅仅是功高震主的事,而是因为整个社稷都感受到了他的威胁,没有人愿意让他继续留在朝堂上。但更严重的问题是,他走得掉吗?谁敢让他离开朝堂?谁放心他离开朝堂?”

“他不走,长公主就不会还政于天子。虽然天子十三岁了,主政了,但按本朝传统,在天子没有完成学业(《礼记 内则》中规定了不同的年龄段有不同的学习内容,后有更高层次的学习,即使是天子也要遵从此礼),也就是没到二十岁之前,长公主都可以继续主政辅佐天子。如此一来,冲突就爆发了。”

“六年后的这场危机非常可怕,没有人可以置身于外,稍有不慎,就是玉石俱焚之祸。”

筱岚无力地靠在了车座上,心灰意冷,一时间恨不得就此撒手西去。

她和李玮虽然都是本朝重臣,但夫妇两人很少在家中议论朝政。依律法,京中大臣如无正当理由不许私自聚会。筱岚身份特殊,和李玮两人不受此律限制,但为了身家性命,两人还是对各自的公务守口如瓶。筱岚对朝政有自己的理解,但今天听到李玮一番话,她才蓦然发现自己和长公主一样,因为对李弘的崇拜而蒙蔽了心智,竟然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李弘。

“大将军信任你,这么急着把你推上丞相的位置,是不是希望你帮他寻找一条生路?”

“这不是帮他寻找一条生路,而是帮助社稷,帮助小天子,帮助我们自己寻找一条生路。这是自救。如果我不能挽救六年后的危机,我们都将在那一刻灰飞烟灭。”

“你有办法?”筱岚惊喜地问道。

“没有。”李玮沮丧地摇摇头,“我现在脑子一团糊,但我感觉肯定有绝处逢生的机会。”

“你说说,也许我能帮你想想?”筱岚急切地说道。

“目前能预料到的事只有两件。一是小天子十三岁行冠礼后,他可以为自己娶一位皇后,这位皇后不能是别人,只能是大将军的女儿,雯儿和秀儿都可以,甚至两个都可以进宫。这样一来,大将军就成了外戚。按照大汉律法,外戚不能出任朝中显职。但问题是大将军愿意吗?大将军放弃兵权,需要几个条件,首先长公主必须彻底交出权柄;其次,他要有合适的理由放弃权柄,让长公主、天子和朝中大臣都放心;第三,他必须可以切实保障自己的安全。大将军做了外戚,女儿做了皇后,并不代表他和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的部下们就安全了,没人相信这种婚姻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不过,大将军成为外戚,是他交出兵权,退出朝堂的基础,是解决六年后那场危机的先决条件。因此不管他是否愿意,我们都要逼着他把女儿嫁给天子。”

筱岚深有同感地连连点头,“那能预料到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长公主的归宿。”李玮压低声音说道。筱岚吓了一跳。这件事是长公主的禁忌,当年晋阳危机就是因为孝献皇帝想把长公主嫁出去,结果满朝文武几乎被一网打尽,远比这次长安危机更可怕。

“如果长公主得偿心愿,那么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而我们也能从中找到化解危机的办法,或许……”

筱岚心有余悸地连连摇手,“你想得太简单了,你知道办成这事难度有多大吗?一个愿嫁,一个愿娶就行了?天子怎么想?大臣们怎么想?六年后的天下局势又如何?朝堂局势又如何?等等,等等,太复杂,太复杂,想都不敢想的事,你不要再提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此事不但无助于解决六年后的危机,反而有可能让那场危机变得更加血腥,甚至直接摧毁社稷。”

李玮还想再说,筱岚脸色一沉,怒声说道:“不要再说了,就算我们身死族灭,也不能挑起这场可怕的灾难。”

“那你让我现在怎么解决问题?”李玮两眼一瞪,厉声说道,“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还没有听懂吗?这场危机和六年后的那场危机是紧密相联的。如果长公主不能象过去一样全身心地信任大将军,如果他们两人还不能携手合作,以强悍的实力威慑外朝,我凭什么保证武人们可以顺利进入朝堂,保证他们在朝堂上牢牢站住脚?武人站住了脚,朝堂上的斗争就会骤然激烈,那我又凭什么保证朝堂可以连续稳定六年?如果朝堂不能连续稳定六年,国力不能持续恢复,六年后,我拿什么去支撑因为那场危机而导致的一系列灾祸?”

“这不是我个人的事,也不是我们家族的事,这关系到社稷,关系到千千万万的无辜生灵。”李玮一把抓住筱岚的手臂,把他拽进自己怀里,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告诉长公主,只要她完全信任大将军,就象当年她到北疆的时候一样信任大将军,她肯定就能得到自己的幸福。我拿自己的生命发誓,如果我不能帮助她完成心愿,我将万箭穿心而死。”

筱岚哭了,她抱住李玮,伤心地说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承担这个责任?过两年,你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脱身,你为什么一定要往死路上跑啊?”

“没有大将军,我早就死在翼城了。没有大将军,也没有今天的大汉。于私,我应该为大将军而死;于公,我应该为社稷而死。”李玮轻轻叹了一口气,“老师的在天之灵正在看着我们,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会鼓励我一往无前,誓死奋战。”

八月初七日,凌晨,长安。

大司马徐荣召集公卿大臣议事。

太傅杨彪抱病而来。光禄勋张燕和执金吾赵云奉命赶到。

大司农李玮宣读了一系列圣旨。

老大臣周忠代领丞相事。老大臣司马防代领御史台。同意羁押太仆孔融等涉案大臣。同意调换十四名各地郡国太守、国相。

大司马徐荣命令廷尉府以最快速度审结谋刺天子案,然后该杀的杀,该放的放,不要拖延时间,力争把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光禄勋张燕提议大臣们联名上奏,弹劾丞相蔡邕、御史大夫刘和等大臣,认为他们在中兴策略上犯下了一系列错误,并有私通叛逆的嫌疑,对天子在渭桥遇刺负有不可担卸的责任,建议长公主罢免蔡邕、刘和等大臣的职务。

大司农李玮建议修改官制,削减中书监的权力,并提出实施顾命之制,以上公大臣辅弼天子处理国事,从而限制长公主的权柄。

大臣们一致同意,并拟写了奏章。

八月初七日上午,老大臣周忠和大司农李玮急赴栎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