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节-第五十五节(2 / 2)

大汉帝国风云录 猛子 40303 字 2019-09-25

五百多艘大船浩浩荡荡进入辽东湾,泊岸于辽河口。

镇护大将军张郃和辽东都护李溯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两人亲热地聊了一会儿,李溯马上问道:“大将军呢?大将军是否到了大漠?”

“我也不知道。”张郃说道,“听说他在西海大战中身负重伤,不知道是否好了。如果伤势严重的话,他现在可能还在河西休养。”

李溯没有说话,脸显失望之色,旋即低声说道:“麴大人留在西疆了吗?”

“是的。”张郃笑容渐敛,黯然说道,“听说,大将军把他葬在龙耆了。当年他是西部都尉,驻守龙耆很多年,那里曾经是他戍守疆土的战场。”

李溯抬头望向远处的山林,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卢龙塞。

“如果我战死了,你把我葬在卢龙塞。”李溯突然说道,“你不要忘了。”

张郃诧异地看着他,“你我兄弟多年没见了,怎么一见面就说这种话?”

“公孙度大人战死了。”李溯悲声说道,“十一天前,他战死于襄平城。”

张郃骇然心惊,“襄平城丢了?”

襄平城如果丢了,辽东郡和乐浪郡(今朝鲜半岛的西部)的门户大开,大军若想从辽东湾方向展开反攻,难度非常大。

“没有,公孙大人的儿子公孙康和公孙恭还在继续坚守。”李溯说道,“鲜卑人和乌丸人已经联手,我们兵力严重不足,很难救援,襄平城岌岌可危。”

张郃浓眉深锁,急寻对策,“扶余人和高句丽人可有动静?”

“没有,他们至今尚未出现在辽水河附近,不过从辽东形势来看,只要襄平一丢,他们必定举兵叛乱。”李溯恨恨地说道,“去年,我曾威胁他们,叫他们严守中立,不要自寻死路。他们还算听话,在鲜卑人的威逼利诱下,没有背叛。”李溯接着愤怒地手指西方,激动地叫起来,“辽东出现今日的危局,都是朝廷策略的错误。我曾三番两次上书,要求尽快结束辽东的战乱,把楼班、乌延和苏仆延都杀了,但朝廷就是不同意。说没有粮草,说先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好坐收渔人之利。现在好,我们不但没有坐收渔人之利,反而把辽东葬送了。长安都是一帮白痴,白痴……数千兄弟就这样白白死了,公孙大人更是死得不值啊。”

张郃急忙劝阻。

“你不要替他们说话,难道我眼睛瞎了吗?鲜卑人杀进了辽东,辽东守不住了,朝廷这才给我们粮食,让我们把胡人赶出去,但他们现在知道叛胡有多少吗?鲜卑人和乌丸人加在一起有四万多人,我才一万多人。即使加上顿杰的乌丸军队,我手上也不过只有一万六千多人,你让我怎么打?你让我怎么杀过辽河?”

“子逆,你冷静一点。”张郃苦笑道,“七月,朝廷准备让吕布将军率军攻打徐州。这批粮食军械本来是用来打徐州的。”

“打徐州?”李溯两眼血红,扯着嗓子大吼道,“那帮蠢猪,他们难道不知道,北疆如果乱了,打下徐州又有什么意义?曹操只有几万军队,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什么时候不能打?为什么非要现在打?胡人呢?胡人会从几千里长的边界上展开攻击,大汉为此要耗费多少兵力、财力才能保住北疆?”

张郃本想再解释几句,但觉得朝堂上的事太复杂,一两句话根本说不清,即使说了李溯也未必能明白,“子逆,你不要叫了吼了,我既然来了,带了兵,又带了粮,那么你我兄弟就齐心协力,把辽东守住,好不好?”

李湖吼了几嗓子,郁积在心里的怨愤也发泄了一点,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乐浪郡还有军队吗?”张郃问道。

“乐浪郡大约还有五千多人,但我不敢征调,阳仪大人也不会给。”李溯说道,“乐浪郡的东面是马韩,东北面是高句丽,南面是韩濊,一旦我们把乐浪郡的军队都调走了,谁敢保证这些蛮狄不会乘机突袭?乐浪郡有六万多户二十多万人,如果出了事,我们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张郃踌躇良久,慢慢说道:“子逆,辽东只有我这一万援军,没有第二批援军了,如果要想在最短时间内结束辽东战争,兵力的确不足。这样吧,我们冒充五万大军来援,先把士气鼓舞起来,然后给襄平城输送粮草军械,帮助他们守城,和鲜卑人持久对峙。”

“从目前北疆形势来看,鲜卑人重霸大漠的信心明显不足,这从扶罗韩想方设法威胁朝廷,要求陛下承认他的大鲜卑王地位就能看出来。所以我认为东部鲜卑人出兵攻打辽东,其目的是想牵制幽州的兵力,其根本用意还是为了要挟大汉。所以,他们攻打辽东是假,逼迫朝廷承认扶罗韩的大鲜卑王地位是真。只要我们死死守住襄平,鲜卑人寸步难进,久战无功,在冬天来临之前必定会撤走。”

李溯微微皱眉,稍加沉吟后说道:“扶罗韩最怕的就是我们出兵打他,为了避免族灭之祸,他不惜一切代价想让陛下承认他的大鲜卑王,继而逃避举兵叛乱和占据中部鲜卑的罪行。但问题是,东部鲜卑的阙机、素利等人都是纵横大漠几十年的老家伙,在他们眼里,扶罗韩狗屁都不是,怎么会帮助他?”

张郃笑笑,神情很苦涩,“在大汉人的眼里,他们都是蛮族,但几百年来,我们和谁打仗?匈奴人、羌人、鲜卑人、乌丸人,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很多英雄人物,他们也有理想和志向。檀石槐曾经带领鲜卑人雄霸大漠,这是鲜卑人的骄傲,也是鲜卑人世世代代的梦。但现在这个梦给大汉击碎了,破灭了,鲜卑人不得不屈辱地低下了头颅,但他们心里的梦不会破灭,他们把骄傲藏在心里,时刻等待着爆发的一天。”

“大漠是他们的根,是他们的家园,无论多么贫瘠,他们都不会丢弃,他们都会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

“为了大漠,为了家园,为了梦想,为了大鲜卑,鲜卑人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仇恨,会紧紧地站在一起浴血奋战。”

张郃伸手拍了拍李溯的肩膀,“尊重自己的对手,才能战胜自己的对手。这个世上没有蛮人,只有勇士和懦夫。”接着他用力挥了挥手臂,大声吼道,“拿出大汉人的勇气,战胜他们,我们战无不胜。”

李溯和一帮辽东将领闻言大振,情不自禁地振臂高呼:“愿随将军誓死血战……”

当天晚上,大军在汶县(今营口附近)扎营。

辽东军斥候飞速回报,扶余人出现在小辽水,高句丽人出现在大梁水,鲜卑人的援军到了。

众人心情沉重,大帐内的气氛很压抑。

“现在的高句丽王是谁?还是伯固吗?”张郃盯着地图看了很久,忽然问道。

“他早死了。”李溯说道,“当年我们平定辽东之乱后,他就死了,后来高句丽爆发了王位之争,伯固的三子伊夷模做了高句丽王,他的另外两个儿子拔奇和涓努一气之下,带着三万户高句丽人投奔了大汉。”

“这些人现在在哪?”张郃惊喜地问道。

“他们居住在沸流水。”李溯奇怪地看看张郃,问道,“怎么?离间计?让拔奇和涓努乘机去攻打高句丽的都城?”

“对,立即派人传讯给他们,我们可以提供军械。”张郃说道,“他们兄弟自相残杀,我们或许可以捡点便宜。”

“渔人得利,又是渔人得利,我现在听到这句话就来气。”李溯嘲讽道,“当年公孙度为了利用扶余国牵制北面的鲜卑和南面的高句丽,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尉仇台,生了个儿子,如今也有十岁了。我们一直想让这个孩子继承王位,尉仇台本人也同意,但扶余国诸加(大臣们)拥戴其大儿子简位居,王位之争很激烈,我们是不是也乘机离间一下,让他们父子兄弟自相残杀,我们也好渔人得利?”

“好计啊?”张郃对李溯的嘲讽不以为意,捋须笑道,“辽东的事你熟悉,你立即派人联系简位居,只要他能说服尉仇台临阵倒戈,我们就支持他继承王位。”

李溯冷笑数声,忿忿不平地骂了一句,然后望着张郃问道:“俊乂兄,我还认识你吗?”

张郃捧腹大笑。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五十四节

七月中,辽东襄平(今辽阳)。

大汉援军突然出现在辽东,对胡族诸部产生了极大震动。

汉军到达大梁水后,没有驻扎在襄平城外,而是屯兵于襄平城东南方向六十里外的弓长岭,这一奇怪部署让胡族大军百思不得其解。扶余人和高句丽人的军队正自东而来,难道他们想阻止扶余人和高句丽人支援襄平战场?

东部鲜卑王加漠命令大军停止攻击,撤到大梁水河北岸。

此次出兵,他的借口是帮助乌丸人楼班,并乘机在辽东掳掠一番,以试探大汉人的底线。鲜卑人想知道大汉是不是确实没有力量维持大漠的稳定了。如果大汉人的确难以为继,那么鲜卑人就要采取更加凌厉的手段攻击大汉边郡,以此来威慑大漠诸部,迫使他们迅速摆脱大汉人的控制,重新结盟共图大业。所以这次攻击仅仅是一次试探性的攻击,一次掳掠,鲜卑人还不打算和汉人正面对决。他们看到汉人的援军从海路赶到辽东后,马上转攻为守,耐心等待时机。

五天后,汉军第二支援军赶到襄平,屯兵于襄平城东三十里外的苏亭。

又过了五天,汉军第三支援军赶到了襄平,驻扎在襄平城南二十里外的鞍亭。

鲜卑人、乌丸人害怕了,他们没想到汉军援军竟然这样多,一批批的从冀州和青州乘船登陆辽东。扶余人和高句丽也害怕了,他们后撤一百里,退出了大汉边界。

七月初,汉军又有两批援军登陆辽东,分别驻扎于襄平城的东、西两侧。

与此同时,高句丽王伊夷模急告加漠,拔奇和涓努率军攻打都城国内,自己要撤兵了,先走了。

鲜卑人慌了,各部首领要求撤军,但现在就算撤军了,汉人也不会放过他们,很有可能一鼓作气杀进乌侯秦水。沙末汗主张打一仗,把汉人打得伤痕累累,无力北上了,危险也就没了。另外,这一仗打下来,乌丸人和汉人的兵力不但消耗了很多,而且双方的仇恨也加深了,汉人肯定要先杀了楼班以便稳定辽东。等到辽东稳定了,已经是冬天了,汉人错过了北上征伐的时间,只好作罢。

沙末汗的意见得到了成律归的支持。假如现在撤军,楼班、乌延、苏仆延等人极有可能投降。他们会倒戈一击,扶余人、高句丽也是一样。汉人在乌丸人、扶余人和高句丽的帮助下,很快就能杀到乌侯秦水。那时如果逃到大鲜卑山的裂狂风等人也乘机南下,和汉军前后夹击,东部鲜卑诸部很快便会灰飞烟灭了。

加漠六神无主,一筹莫展。沙末汗安慰他,说我们此次出兵,主要目的是牵制汉人兵力,试探汉人底线,现在这两个目的都达到了。目前看来形势虽然对我们非常不利,但只要大鲜卑王扶罗韩在上谷战场取得突破,迫使汉人承认了大鲜卑王的地位,形势将立即改观,到时我们可以有惊无险地满载而归。

乌丸人楼班、乌延、苏仆延也劝说加漠坚持下去。汉军的援军多,需要的粮草辎重就多。现在辽西通往辽东的大道被我们切断了,汉人只有从海路运输。海上运输风险大,稍有不慎就是船毁人亡之祸,所以汉人的粮草辎重始终没有保障。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最后失败的一定是汉人。

加漠在众人的劝说下,决定留在辽东和汉人持久对峙。他派人威胁扶余国王尉仇台,要他即刻率军赶到襄平会合,否则后果自负。

七月中,素利赶到襄平,和加漠、沙末汗等人仔细商量后,决定约见汉军统帅,试探一下口风。

李溯看到素利后,破口大骂,手里的马鞭不停地指着素利的胖脸,唾沫星子四射,“当年卢龙塞那把大火为什么没有把你烧死?你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刘大人(刘虞)和大将军心软,如果公孙大人(公孙瓒)还在,你早被挫骨扬灰了。”

素利慢条斯理地抹了一下脸上的吐沫星子,笑容满面地说道:“小懒,大将军在哪?”

“我叫李溯。”

“小懒……”素利拖长了腔调,眯着眼睛问道,“大将军是不是还在西疆?”

李溯恨恨地瞪着眼前的胖子,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几十年了,双方打了一战又一战,仇人都打出感情来了。

“大将军到金雪原了。”李溯伸手拽了拽素利花白的胡须,“胖子,你老了,不行了,还是回去吧,不要在这里送死了。”

“大将军到了金雪原?”素利神情一窒,脸上的笑容不禁僵住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有听说?”

“北疆乱了,大将军怎么可能不来?”李溯叹道,“自从慕容风和拓跋锋死后,大漠上还有谁能称王称霸?扶罗韩活不了几天了,鲜卑人还是死了称霸大漠的野心吧。如果弥加还活着,东部鲜卑也不会上了扶罗韩的当。这次东部鲜卑完了,谁也救不活你们了。”

素利摸摸胡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加漠没有威信,东部鲜卑很多事取决于阙机,而阙机一门心思就想摆脱大汉的控制,他反对柯比熊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柯比熊年轻,而是因为柯比熊和大将军之间的亲密关系。这次麻烦大了。

“此次出兵,不过是为了帮助一下楼班。他是丘力居的儿子,老朋友的后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看着不忍心啊。”素利勉强笑道,“你在辽东做了很长时间的都护,口碑一向不错,各部落都很拜服和信任你。但你这次出面支持顿杰,有失公正啊。”

“公正不公正,我心里有数。”李溯冷笑,“胖子,回去吧,到乌侯秦水去,和阙机、槐头几个人好好商量一下。要么立即撤军,把加漠、沙末汗和成律归的人头送给大将军,要么等着身死族灭吧。”

李溯转身飞驰而去。素利驻马立于大梁水河边,一个人想了很久很久。

虎奋将军公孙续率军赶到弓长岭。

“都杀了?”张郃坐在案几后面,看看地上的两颗人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都杀了,一个不留。”公孙续躬身说道,“我奉大人命令率军进入高句丽后,高句丽王伊夷模果然派人向我投降,并恳求我出兵相助。我连夜赶到国内城,拔奇和涓努以为我去支援他们,没有丝毫防备,被我当场诛杀,其三千人马无一幸存。”

“伊夷模答应出兵了?”

“他哪敢不答应?”公孙续笑道,“伊夷模派大加(官职)优居和主薄然人领五千骑卒会合了扶余人,现正往鲜卑大营而去。”

“扶余人的军队由谁统率?尉仇台吗?”

“是的。他坚决不让简位居领兵。”公孙续不屑地撇撇嘴,“尉仇台两面三刀,嘴里说不愿意把王位传给简位居,其实不过是做样子给我们看。听说我们支持简位居继承王位,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们的要求,但坚决拒绝让简位居领兵。说白了,就是担心我们趁乱把简位居杀了。”

“他能这样爱惜自己的儿子,的确是一位好父亲。”张郃微微一笑,“简位居应该感谢他的父亲,否则这次他死定了。”

公孙续脸色微变,“大人真的想……杀了……简位居?”

“当然。简位居是正宗的扶余人,又有诸加(大臣们)支持,这样的人继承王位,对辽东稳定是个隐患。”张郃眼露杀意,“我们坚持要简位居领兵出战,无非是想找个杀他的借口而已。尉仇台宁愿自己死,也要保住儿子,不错,是位好父亲,我倒是小瞧他了。”

公孙续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张郃,低声问道:“大人为什么不要质任?高句丽王伊夷模还问到此事。难道大人就这样信任他们?”

“忠诚需要实力,没有实力,还谈什么忠诚?”张郃毫不在意地摇摇手,“我不要质任,说明我有足够的信心和实力,即使他们出尔反尔,背叛大汉,我也一样能击败鲜卑人。我有五万援军,我有一万五千铁骑,这一仗我赢定了。”

一夜之间,汉军五座大营全部推进到大梁水南岸。

胡族联军大骇,后撤三十里。

三天后,翊武将军管亥、威远将军昌豨率军从弓长岭方向渡过大梁水,向胡族联军迅速逼近。

与此同时,汉军在大梁水上架起十座浮桥,准备随时渡河作战。

一往无前的气势让胡族联军惊惶不安,各部落首领再次要求撤军,联军大营里吵成一团。

公孙康、柳毅匆忙走进中军大帐。不久,李溯和公孙续也到了。

“昨天晚上,高句丽人送来消息,说鲜卑人要撤了。”张郃请众人坐下,笑着说道,“今天请诸位大人来,就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这一仗到底还打不打?是把鲜卑人吓走就算了,还是一战解决所有问题?”

李溯疑惑不解,半天没说话。李溯不说话,其它三个人都不敢说话。这里除了张郃,就李溯的官职最高,他是辽东都护府的都护,公孙续是都护府副校尉,公孙康是都护府丞,柳毅是辽东太守府的长史。李溯没有发表意见,其他人即使想一战解决所有问题也不好贸然说出来。

“俊乂兄,我们只是虚张声势,并没有五万援军,一战怎能解决所有问题?”李溯用怀疑地目光望着张郃,“你不会又要搞什么渔人得利那一套吧?”

张郃笑笑,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圆圈,“在襄平城这个战场上,鲜卑人只有两万,其它都是我们的人。所以这一仗打好了,可以解决辽东所有问题。”

李溯等人立即明白了张郃的意思,神情顿时起了变化。李溯很愤怒,公孙续悲喜交加,而公孙康和柳毅却一脸悲恨。

“你想杀了顿杰,让楼班做辽东乌丸的大单于?”李溯激动地狠狠捶了一下案几,“你怎能这么做?一年多来,朝廷一直支持顿杰,命令我们帮助顿杰平定各部的叛乱,辽东军为此折损了数千兄弟,公孙大人也战死了。你怎能这么做?大汉的信义在哪?辽东都护府的信义在哪?朝廷的威严又在哪?将来我们拿什么镇制辽东各地?”

张郃很平静,转目望向公孙续。

“我父亲死得很惨。我想报仇,我想杀了所有的仇人。”公孙续撩衣跪下,“请大人成全。”

张郃冲着他挥挥手,示意他站起来,然后转身看向公孙康和柳毅。

“大人,仇的确要报,但不能因为报仇而损害大汉的威仪,而置辽东安危于不顾啊。”公孙康想起死去的父亲和将士,一时百感交集,拜伏于地,诚恳说道,“请大人三思。”

柳毅沉吟半晌,试探着问道:“大人莫非有两全之策?”

张郃赞赏地点点头,“我们声势造得太大,鲜卑人害怕了,要走了,所以我们要败一仗,把鲜卑人拖在襄平,以便我们能赢得足够的时间部署围歼之策。”张郃望着李溯笑道,“要想围歼鲜卑人,我们需要更多的军队,而楼班手上就有大约两万人马,如果加上扶余人和高句丽人,我们有将近五万多人。用五万多人围攻两万鲜卑人,而且在一半兵力都是临阵倒戈的情况下,我们足以重创鲜卑人。”

李溯恍然大悟,瞪着张郃痛苦地摇了摇头,“俊乂兄,这样背信弃义地去杀人,你不觉得很无耻吗?”

“我也没办法。现在北疆的形势摆在这里,辽东的危机必须立即解决,否则不但北疆危机重重,就连长安都危机四伏。”张郃无奈地说道,“虽然借刀杀人是卑鄙了一点,但这个代价还是值得的。如果我们现在杀了顿杰,那么辽东的乌丸内讧也就结束了。同样,如果我们现在能够重创东部鲜卑,那么扶罗韩也就失去了强有力的支援,他一个人势单力薄,败亡不过是早晚之间的事。”

“我杀人从不手软,但这样杀人,我实在……”李溯连连摇头,突然他一跃而起,一脚踹飞眼前的案几,仰天悲啸,“三千多兄弟,三千多兄弟啊……他们白死了,白死了……”

李溯飞奔出帐,嘶哑而悲愤的吼叫声让人心神震颤。

张郃面无表情,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一言不发。公孙续、公孙康、柳毅垂首不语。

“现在……”张郃看看三人,“你们商量一下,派个可靠的人和楼班取得联系,立即去办。我们的目标是鲜卑人,如果他能帮助我们击败鲜卑人,他就是辽东乌丸大单于,至于话怎么说,不用我教了吧?乌延和苏仆延都是老奸巨猾之辈,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我们可以把顿杰送给他,但能不能杀死顿杰,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第二天,张郃召集各营将领、乌丸大单于顿杰等人军议。

为了确保主力大军能够全力投入进攻,张郃打算率先实施两翼牵制之策,把乌丸人、扶余人和高句丽人诱离战场。虎奋将军公孙续将率军攻击敌人的右翼,牵制扶余人和高句丽人。大单于顿杰率军攻击敌人的左翼,牵制楼班的乌丸军队。一旦敌人的两翼大军脱离了主战场,则主力大军全速渡河,向鲜卑人展开猛烈攻击。

七月二十六日,大战开始。汉军主力屯于大梁水南北两岸,陈兵以待。公孙续和顿杰各率铁骑攻击敌军两翼。

公孙续打败了,很快就打败了,率军飞速撤离战场。

加漠大喜,命令后军沙末汗率军支援乌丸人。

顿杰指挥六千乌丸人奋力攻杀,但敌人越来越多,乌延、苏仆延、沙末汗先后率军加入战场,把顿杰的军队团团围住。顿杰举旗求援,汉军拒不发兵。黄昏时分,顿杰和六千乌丸军队全军覆没。

初战告捷,胡族联军士气大振。大营前推十里,意图把大汉逼过大梁水,隔河对峙。

成律归此刻却提出了撤军的要求。仗也打了,也打赢了,可以撤军了。加漠不愿意,汉军大败,士气低迷,正是乘胜进攻的时候,怎能撤军?沙末汗警告加漠,如今顿杰死了,乌丸人内讧的矛盾消失了,汉军为了扭转不利形势,极有可能和乌丸人秘密议和,转而扶持楼班为辽东乌丸大单于。乌丸人住在辽东,这里是他们的家,如果执意和汉军对抗到底,就有灭族之祸。乌延、苏仆延这两个老狐狸有这么愚蠢?乌丸人一旦把我们出卖了,大军势必陷入绝境。

加漠犹豫不决,很多鲜卑首领也不同意。辽东郡的人口有二十多万,对于鲜卑人来说,这是一个很富裕的地方,谁不想乘机掳掠一番,满载而归?

成律归是素利的弟弟,久经战事,他坚持自己的判断,认为汉军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任由顿杰全军覆没,其中必有原因。但他一人无法说服加漠和各部首领,只好命令自己的部下小心戒备,以防不测。

张郃很快得到消息,他担心鲜卑人撤了,急忙密告乌丸首领楼班、扶余国王尉仇台、高句丽大加优居,相约联兵攻击。

七月三十日清晨,辽东都护李溯领五千铁骑正面攻击鲜卑大军。

在震耳欲聋的号角声里,乌丸人、扶余人、高句丽人突然升起了大汉战旗,三万多军队突然倒戈,鲜卑人措手不及,瞬间崩溃。

张郃指挥大军呼啸杀上。

公孙续、管亥、昌豨、公孙康等人各领大军,四面围杀。

鲜卑人狼奔豕突,四散而逃,死伤无数。

乌丸人、扶余人和高句丽都不想誓死血战,一来他们想保存实力,二来他们也不想和鲜卑人结下深仇,所以鲜卑人的突围非常迅速。加漠、沙末汗、成律归等鲜卑首领各带人马死战而逃。

一场声势惊人的大战至午时结束,汉军斩首三千七百级,俘虏两千四百人,大获全胜。

襄平大战赢了,汉军的实力也暴露了,胡族各部震惊之余,也对镇护大将军张郃感到万分恐惧。

乌丸人急速撤过了大辽水,唯恐遭到汉军的围杀。张郃请他们到襄平议事,楼班等人百般推托,死活不敢到汉军大营去。

八月上,在辽东都护李溯和代辽东太守公孙康的亲自陪同下,扶余王尉仇台、高句丽王伊夷模等人心惊胆战地走进了汉军大营,拜见镇护大将军张郃.张郃出辕门相迎,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赏赐了很多战利品,然后非常婉转地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两国国主能多派自己的孩子到长安去看看,学习治国经验。

当柳毅用扶余话把张郃的要求说出来后,尉仇台和伊夷模不禁暗暗吃惊,强作笑脸叫苦不迭。张郃的意思很明白,他向两国讨要质任,要把扶余国和高句丽国纳入大汉的疆土。

“你们考虑考虑,过两天答复我。”张郃笑道,“此次我大汉天子御驾亲征,亲自统率大军从金雪原东进,平定扶罗韩、射隆的叛乱,一部由我统率,由辽东北上攻击乌侯秦水,平定加漠的叛乱。我朝天子离京之前曾说过,此次不但要平定大漠,还要稳定辽东……”张郃看看两位国主,一语双关地说道,“稳定辽东的意思不仅仅是调解乌丸人之间的矛盾,还包括与辽东诸国共议国界,竖立界碑。这界碑应该竖在什么地方,相信你们应该很清楚吧?”

两位国主在张郃的威逼下,诺诺连声,一个“不”字也不敢说。

“另外,有件事我要拜托你们。”张郃的脸色渐渐严肃,“乌丸人的大单于顿杰死了,按道理这个大单于应该由顿杰的儿子继任,但顿杰的儿子太小,所以我们打算奏请天子,让楼班继任这个大单于,但是……”张郃冷笑了两声,“楼班、乌延、苏仆延担心我们报复他们,要把他们杀了,不敢来了。”

“麻烦两位国主在大辽河畔建一座营帐,以你们的信义做为担保,把他们请来,和我们好好谈谈。”张郃指指李溯,“我和李大人亲自去,不带军队。我希望尽快解决乌丸人的事,以便我们能重建信任,合兵一处,继续北上平叛。”

给大汉和乌丸人做个斡旋,重建彼此的信任,两位国主当然愿意。不过张郃北上征伐,还要征调他们的军队,这就让两人懊悔不迭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在襄平苦战,趁乱把鲜卑人杀得血流成河。这下弄巧成拙了。

两人不好不答应,一边笑脸承诺,一边暗中思索对策。这兵是无论如何不能出,否则肯定像顿杰一样,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八月中,在扶余王和高句丽王的劝说下,楼班、乌延和苏仆延带着亲卫渡河而来。

张郃和李溯已经先到了,两人出帐相迎,说了一番安慰话。

其实双方也没什么商量的,楼班这个大单于已经做定了,不过就是如何安排顿杰的后人,如何瓜分顿杰和追随他作战的各部落财产而已。

张郃提到了调兵的事,要求楼班统率乌丸大军跟随自己攻打鲜卑人。楼班、乌延和苏仆延马上以各种理由拒绝。顿杰和六千乌丸人是怎么死的,他们一清二楚。张郃这个借刀杀人计已经用了一次,再想用第二次就不灵了。

张郃不以为意,不厌其烦地劝说,但李溯的话就很难听了,威逼利诱,各种招式都用上了。楼班有些害怕,想答应,但乌延和苏仆延坚决不同意。

李溯火了,指着乌延破口大骂。当年打卢龙塞,乌延是胡族联军的首领,双方的仇恨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扶余王和高句丽王坐在一边看热闹。李溯、乌延、苏仆延就象三头红了眼的野牛,互相用乌丸话指责谩骂。

“绑了。”张郃突然一拍案几,厉声吼道,“捆起来……”

话音刚落,帐外扶余、高句丽卫士一拥而入,把楼班、乌延和苏仆延打翻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三人听到这些卫士嘴里喊出来的都是大汉话,这才知道中了计,气得眶眦欲裂,冲着尉仇台和伊夷模怒声叫骂。

尉仇台走到三个面前躬身致歉,“我也没办法,身不由己啊,三位多多包涵吧。”

伊夷模也苦笑道:“昨天晚上,我们的人都让张大人抓起来了。两千多人啊,你让我怎么办?三颗人头换两千人的性命,我没有选择啊。”

公孙续提着血淋淋的战刀走进了大帐,“大人,外面杀干净了。”

“杀了……”张郃一挥手,冷声说道,“先祭奠你父亲,然后把脑袋拿进来。”

楼班望着两颗血淋淋的脑袋,号淘大哭。

“我给你一个选择。”张郃指了指地上乌延和苏仆延的脑袋,“要么在辽东做大单于,统领右北平、辽西和辽东三部乌丸,要么和乌延、苏仆延一样,把脑袋留在这里。”

楼班没有选择,他只能拜伏在地。

“你不要以为河对岸的一万多骑能对我造成什么威胁?”张郃面如寒霜,“我只要拿着你们三颗人头到对岸吼一嗓子,一万多人就一哄而散了,我想杀谁就杀谁?”张郃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派个人到对岸去,把乌延和苏仆延的亲信都叫来,我帮你把他们都杀了,免得你统领三部的时候,有人和你作对。”

十六岁的楼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磕头求饶。

张郃不为所动,“叛乱是灭族之罪,我不过杀一群大小部落首领而已,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站在你面前的如果是公孙瓒将军,那么对岸的一万多骑,恐怕早已经在辽河里喂鱼了。”

张郃转身望着面无人色的尉仇台和伊夷模,脸上露出一丝冷森森的杀气,“我大汉陈汤将军曾有一句名言,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谁敢乱我大汉,我必诛他的族,灭他的国。”

八月中,镇护大将军张郃上奏朝廷,襄平大捷,辽东一战而定。

八月,大漠,金雪原。

大汉天子和大将军率军赶到金雪原,会合了漠北都护铁钺的军队。

大漠北部鲜卑的大小王早已赶到,纷纷觐见天子,表示效忠。

北部鲜卑王拓跋韬已经六十多了,王庭的军政大事基本上交给长子拓跋泓处理。但最近一年多来,由于扶罗韩的使者跑遍了整个北部大漠,很多部落看不清形势,左右摇摆,和扶罗韩秘密来往,迫使拓跋韬不得不出面予以镇制。幸运的是,目前尚没有一个部落公开背叛。

大汉天子御驾亲征,大将军亲自率军从河西赶到金雪原,给了鲜卑诸部一个巨大的震撼。这次,扶罗韩算是把小命玩完了。

八月上,镇北大将军阎柔书告大将军,他和武猛将军吴雄东西夹击,已经围杀代郡乌丸首领修武卢,目前大军已经推进到高柳、马城一线,直接威胁弹汗山。

过了几天,征北将军鲜于银书告大将军,他和柯比熊、射虎、射缨彤、鹿欢洋等人合兵一处,在仇水河东岸重创射隆,将他们赶到了广宁一带,但鲜卑人还是没有退出长城。

当天晚上,大将军和众人正在商讨北疆战局的时候,小天子突然问道:“大将军,我们准备何时进军弹汗山?”

“这要看辽东的形势如何发展,如果张郃、李溯两位大人不能及时扭转局面,今年上谷的仗也只能打到长城为止了。”李弘说道,“另外,还有一个难题我们要解决,在这个难题没有解决之前,大漠上的仗暂时还不能打?”

“什么难题?”小天子惊讶地问道。

“如果我们杀了扶罗韩、射隆和加漠,大漠鲜卑诸部的势力平衡就被彻底打破了,需要重新划分各部落的领地。如此一来,我们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让大漠陷入更大的危机。”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五十五节

李弘的担心同样也是骠骑将军鲜于辅的担心,他早在去年就上书朝廷和书告大将军,详细分析了大漠形势,预测了未来几年的发展,对大漠的前景忧心忡忡。

大汉征服大漠十六年了,鲜卑各部得到了十六年休养生息的时间,一代人成长起来了,柯比熊、阙昆、拓跋泓、加漠、沙末汗都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他们和当年的慕容风、拓跋锋一样,最大的梦想就是雄霸大漠,像他们的英雄檀石槐一样纵横天下。

大漠上的老一辈人渐渐离世,射墨赐、弥加、熊霸先后死去,而大汉赖以稳定大漠的射缨彤、弧鼎、弃沉、拓跋貉、裂狂风等人也渐渐老迈,这些人因为出身和实力等各种各样的原因,十六年来,一直未能在大漠竖立足够的威望,未能代替射墨赐等人获得镇制鲜卑诸部的强大实力。

大漠上的狼烟迟早都要点燃,不是扶罗韩,就是其他人,原因很简单,鲜卑人需要生存。

最近几十年以来,大漠上的气候非常恶劣,雪灾、干旱等灾患一个接着一个,虽然大汉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他们,但这只能解燃眉之急,而不能根除他们的生存危机。

这种死亡的阴影笼罩在鲜卑人的心里,让他们非常恐惧,非常不安。他们想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他们想南迁,想越过长城,想得到更好的生存环境,但大汉对他们的南迁心存犹豫。这里除了世代的仇恨外,更重要的是社稷的安全,而社稷的安全,归根到底就是大汉百姓的生存。

争夺生存的土地,才是汉、胡互相征伐几百年的最根本原因。

步度更、弧鼎、弃城等人不惜代价帮助大汉攻打河西,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迁居到河西,迁居到美丽的祈连山下,求得一块更好的生存之地?

拓跋韬、射墨赐等人十几年来,为什么对大汉言听计从?还不是想得到大汉的信任和帮助,让更多的族人逐渐迁到阴山以南,迁到代郡和上谷郡栖息?

熊霸、弥加等人为什么极力怂恿柯比熊远行数千里,帮助大汉军队一起远征河西?不为别的,就是想有一天可以实现慕容风的梦想,让鲜卑人越过大燕山,迁徒到可以摆脱生存威胁的地方。

鲜于辅在奏章中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朝廷,要想实现西、北疆两疆的长治久安,仅仅制定一个妥善的安抚政策是远远不够的,耗费巨资修建长城和屯田戍边更是治标不治本,最根本的办法是解决胡族诸部的生存问题。只有解决了他们的生存,让他们彻底摆脱死亡的威胁,西、北两疆才能得到稳定,汉、胡之间延续了几百年的战争才能停息下来。

如今大漠的现状摆在这里。

老一代的死了,小一代的长成了,中间一代的人正在为生存而战。今天,我们还有实力击败胡族诸部的中间一代,但将来呢?将来胡族诸部的这些小一代还要为生存而战,狼烟还将在大漠上四处燃起,而我们呢?我们的下一代是否和现在一样,还有强大的实力击败他们?我们是不是又要走回老路,继续依靠长城、高山和河流防御他们,和他们世世代代打下去?

“胡族诸部反复叛乱的根本原因是生存。”李弘解释一番后,无奈地说道,“今天这一仗的结果很明显,将来大漠的霸主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河西的步度更,他正在把西部鲜卑诸部迁移到祈连山下,河西四郡富饶的草场和土地将给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他们的生存因此得到了保障。一个是拓跋韬,步度更带着西部鲜卑诸部迁到河西后,他可以得到更多的草场,他的领地将扩大很多倍,他的实力将更加庞大。一个是柯比熊,南部鲜卑因为射隆的背叛已经分裂,大战过后实力丧失殆尽,弹汗山因为扶罗韩的背叛肯定要被吞并,东部鲜卑因为加漠的背叛同样难以存活,但其中很多部落将重归柯比熊。如此一来,东、南、中三部鲜卑只有柯比熊的实力最为强悍,他将成为三部鲜卑之王。”

李弘的手重重拍在了案几的地图上,“十六年前,我们征服了大漠,并把鲜卑诸部分为五个大部,三十多个小部,把他们的实力彻底分散了,但十六年后,大漠又恢复了原状,还是东、中、西三个大部。”李弘连连摇头,脸上的笑容很悲凉,很痛苦,“风雪曾经对我说过,她说大帅临死前,对柯比熊、熊霸、弥加等人有过嘱咐,说大汉会帮助鲜卑人度过难关,说鲜卑人终究有一天会夺回大漠。他的话灵验了,仅仅过了十六年,鲜卑人就在不经意之间完成了部落的重整,他们将一步步走向强大,并且有可能在十几年或者二十多年后,重新夺回大漠。”

大帐内寂静无声。

“在大将军的心里,慕容风总是象神一样存在。”傅干叹了一口气,“难道慕容风真的这样厉害?当年落日原大战,大将军不是把他击败了吗?他不是神,他的话不会成为现实。”

“大将军的话是对的。大漠这一仗不管怎么打,最后都是这个结局。”贾诩指着地图说道,“现在我们不能不打,如果不打,等于承认大汉的衰败,大漠上的鲜卑人会更加骄狂,后果不堪设想。打吧,我们就要接受这个结果,不过好在这种结果短期内对大汉还不会造成太大危害,我们还有足够时间想出对策,尽快把这个潜在的巨大忧患解决掉。”

“怎么解决?”蒋济愁眉不展,“鲜于大人说得好啊,鲜卑人也好,乌丸人也好,羌人也好,匈奴人也好,他们一代又一代地前赴后继,屡屡寇边,和我们誓死血战,都是为了生存,为了活着。这个世上,谁不想衣食无忧地活着?谁不想过上安稳高兴的日子?但我们怎样才能满足他们这个最基本的要求?几百年了,无数先辈都没有解决的问题,我们能解决吗?”

李弘仰天长叹,惆怅至极。

“如果朕是鲜卑人,朕长大了,一定要带着大军打进长城。”小天子突然语出惊人,把帐内众人吓了一跳。

李弘脸色微变,两眼盯着小天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朕从走进西疆开始,眼前除了美丽的风景,就是那些可怜的胡人。”小天子眼里露出一丝悲色,“他们住在破烂不堪的帐篷里,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又黑又瘦,一天只能吃一餐,而且还是非常难吃的黑乎乎的东西。朕记得在屠申泽的时候,秀儿曾经帮一个小孩捕了一条鱼,那个小孩很感激秀儿,给了她一块羊肉,很小的一块,又腥又臭。秀儿不要,把它丢在了地上,那个小孩却把它当宝贝一样捡起来藏进了怀里。”

“从河西到金雪原,走了几千里路,经过了几百个部落,朕看得太多了。朕觉得他们就象草原上的野牛,一天到晚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觅食,就是吃饱肚子,然后第二天起来,再去找吃的。看多了,朕只有一个感觉,感觉他们随时都会死去,他们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他们一生当中,除了找吃的,就是等死了。”

“反正都要死,为什么不去抢呢?不抢也是死,抢也是死,如果抢到了,死了就是个饱死鬼。”小天子很激动地挥了挥拳头,“做个饱死鬼,总比做个饿死鬼好吧?”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小天子,心里沉甸甸的。

“大将军,胡人也是我大汉的子民,为什么他们这么穷?”小天子望着大将军问道,“朕在河套巡视的时候,觉得那些屯田戍边的农夫们已经很穷了,谁知道到了大漠才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穷苦的人。难道我们就没有办法帮助他们?”

李弘沉默良久,缓缓说道:“陛下,臣也曾努力过。当年大军征服大漠的时候,大漠上连连雪灾,胡族诸部生存困难,也曾迁移南下。但边郡草场有限,无法养活那么多牲畜,另外边郡土地少,即使他们愿意放弃畜牧从事耕种,也没有那么多土地可以提供。同时,汉、胡之间仇恨深重,双方因为风俗习惯等等不同,冲突极为频繁。胡人不愿意和汉人杂居,他们深爱自己的家园,纷纷返回了草原,只有很少一部分留了下来,而汉人极度鄙视胡人,恨不得把他们统统赶回大漠。”

“当时这种南迁是权宜之计,后来大漠灾患少了,朝廷随即拒绝胡人迁移边郡。因为胡人南迁,不仅仅带来草场、土地、财赋、律法等等各方面的矛盾,还会给社稷的安全带来极大隐患,所以此后像当年舞叶部落那样数万人大规模迁移的事就绝迹了。”

李弘看看小天子,苦笑道:“陛下,迁移的事太复杂了,不是说朝廷同意,部落首领同意就行了,这牵扯到各种各样的问题,难度太大了。治国其实就象做人一样,有时候你有好心但未必能做成好事,有时候你想做好事,结果却事与愿违。总之,难,太难了。”

小天子发了一会儿呆,沮丧地说道:“朕有些明白了。因为事情太难解决,所以大漠上的胡人就想了个最简单的办法,吃不饱的时候就南下掳掠,抢了就跑,而我们无计可施,于是就修长城,偶尔被他们打急了,就杀进大漠,砍死一大批。等他们下一代长大了,这种事情又重复一遍,周而复始,一直延续了几百年。”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小天子在西、北两疆待了一年多时间,能有这样的认识已经难能可贵了。

九月上,大司马徐荣从长安送来消息。

襄阳发生内讧,袁熙死了。

征西大将军钟繇一直对南阳虎视耽耽,而坐镇南阳的是袁熙,他成为钟繇的必杀目标。这段时间,钟繇和他的一帮僚属想方设法秘密联系襄阳旧友,试图离间刘表和袁熙。七月中的时候,刘表从很多渠道得知袁熙正在与长安接触,极有可能献城投降。刘表大惊,找了个借口把袁熙骗到襄阳,杀了。

徐璆、阴夔、袁靖、韩荀等人过去都是袁绍的部下,现在追随袁熙。蒯良、文聘把他们抓了起来,好言相劝。徐璆悲愤交集,当天晚上就自杀了。袁靖连夜出逃,到颖川投降了钟繇。阴夔、韩荀没有选择,带着军队归附了刘表。

袁谭惊闻此讯,悲愤至极。他担心刘表、曹操等人以此为借口攻杀自己,急忙派人联系孙权,把庐江拱手相让,然后带着人马渡江南下,到江东避难去了。

孙权捡了个大便宜,不费吹灰之力占据了庐江郡。

巴蜀发生内讧,益州牧刘璋被赶到襄阳去了。

汉军平定西疆的消息传到长安后,刘璋惊惶不安,担心汉军杀进巴蜀,他在治中王谋,别驾张松等人的劝说下,随即决定归顺长安朝廷。五月,张松秘密赶到长安,向长安献请罪表,呈递巴蜀地图。

这个消息泄漏了,被出身巴蜀世家的成都令张裔知道了。当年刘焉为稳定巴蜀,曾杀了贾龙、任岐等一帮巴蜀势力,巴蜀人为此忍气吞声,一直想报仇。张裔就是其中之一。张裔当即密报了镇西将军刘磐。刘磐一直驻军于成都,以给刘备督运粮草为借口赖在巴蜀不走。

刘磐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即派出亲信,一个到汉中,请刘备以寻求支援为借口南下成都,一个到巴郡的江州,请李严、縻竺以押运粮草为借口迅速北上,密谋诛杀刘璋。

刘备闻讯大惊失色,率五千精锐出南郑,沿米仓道飞速南下。

刘璋听说刘备不请自来,有些心慌,带着两万大军赶到涪城,把刘备拦住了,不让他进入成都。两人各怀心思,天天喝酒,很亲热。

过了几天,李严、縻竺到了成都。李严听说刘备的军队被挡在了涪城,随即献计,利用城内那些反对刘璋的巴蜀势力,先把成都拿下。刘璋和两万大军没有粮草,支撑不了几天,很快就会败亡。

刘磐从其计,找来张裔商量。张裔很爽快,一口答应了。两天后,张裔说服了吕凯、杨洪、王冲、马忠等一帮巴蜀文武大吏,打开了城门,把刘磐、李严的三千人马放进了成都城。刘磐书告刘璋,我已经占据了成都城,你如果识相,趁早收拾东西滚到襄阳去,否则,我就和刘备前后夹击,以谋逆罪杀了你。

刘璋大怒,带着军队掉头攻打成都,但绵竹令费诗背叛了他,把刘备放了进来。刘璋傻了,他没有粮草,军队大部分都是巴蜀人,不愿自相残杀,而刘备又在背后陈兵以待,准备随时展开攻击,死路一条。

刘璋无奈之下,只好接受了刘磐的条件,在一队荆州兵的押送下,带着家眷去了襄阳。

刘表如愿以偿,得到了荆州,而刘备也放心了,不用再担心自己的背后。

八月,李严、王冲等人率军出金牛山,刘备率军出阳平关,两军合兵一处,攻击武都。

虎威将军司马懿、虎牙将军魏延率军阻击,并向长安求援。

大司马徐荣命令颜良、文丑领四营北军,急速南下武都,务必确保陇南一线的安全。

丞相李玮为了让朝廷摆脱沉重的债务,在七月的时候,邀请京畿一带的大门阀、大商贾相聚于昆明池,极力推广他的新策,但遭到了重挫,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他的建议。

李玮非常生气,他授意司隶校尉张辽,在长安大肆抓捕子钱商(高利贷商人),尤其是卫阀的人,见一个抓一个。

卫阀立即慌了手脚,家主卫彻匆匆跑到丞相府哀求李玮高抬贵手。

“那好,你告诉我,是谁要刺杀我?”

卫彻脸都吓白了,“丞相大人,就凭你我当年的那点恩怨,我敢杀你吗?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你听到风声了?”李玮笑道,“我故意说出那句话,就是想让你替我查查到底谁要杀我。你查清楚了?”

卫彻犹豫不决。

“我警告你……”李玮阴森森地说道,“我想干什么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你不要把我惹急了,否则十几年前的恩怨,我们今天一把算清楚了。”

卫彻再不敢隐瞒,当即说了出来。

“我早料到是他。”李玮冷笑,“既然撕破脸,那就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