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淡淡的爱(1 / 2)

梦回 蒋偲昕 0 字 2023-02-15

 <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漂亮女教师

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二十多岁。她的名字叫闵血春。一个带点血性又很温柔的名字。第一次听她介绍她的名字时,我们都很惊讶,怎么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呢。二十多岁的女人正是最青春也最辉煌的年龄,全身都透着青春的女人的气息,那气息就像春天的空气一样,像夏天夜晚的星星一样闪烁。她也一样,圆圆的脸蛋,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腰上。这样的女人男人一看都会有所想法,如果没想法,那这个男人就有问题。

这个女人刚好大学毕业,本来她可以生活在大城市,嫁个有钱的老公,过幸福而又富裕的生活。但她为了家乡的教育事业,为了回报教育她的学校,她毅然回到了这个落后的乡村,当了一名很普通的老师。她不后悔,后悔的话她就不会回来。

现在这个女人就站在讲台上,她开始讲诸葛亮的《出师表》。在大学,她的成绩很好,门门都在班里前几名。现在讲这篇课文对她来说不困难。她讲得头头是道,分析得也很透彻,台下的学生很认真听。但也有个别同学转过头看外面飞过的小鸟或者从窗户边走过的路人。

黑板上的板书很多,她讲得很认真,她生怕漏了什么。在讲台上,有她的备课本,上面的字很整齐,像打印机打出来的一样。她讲完一段就转过头来对对上面的内容。

黑板写满了,她擦干净再写。粉笔灰飘在她肩膀上,脸上,让她看起来更迷人,更具有青春的气息。

她的教学方法跟其他老师不同。她讲完一段都要叫台下的同学站起来念一念课文,或者她会提几个简单的问题考考学生。如果哪个同学不懂,她会回过头来再讲上一遍。台下的学生不敢马虎,不能开小差。

教室左边第三个位置有个同学听得很认真。老师讲到哪里他就看到哪里,能跟上老师的进度,把老师讲的东西一点点在头脑里消化。

这个人就是我。那时的我身上穿着很朴素,其实那时我们班里的同学都很朴素。因为那时家里穷,贵的衣服我们买不起。我们也不希望穿什么好衣服,我们都感觉到简单的衣服穿在身上很轻松。班里也有几个富家子弟,他们身上衣服的价格能抵我们三四件甚至无六件。但我们都不稀罕,我们照样全身充满自信。

我们很喜欢的课,一是她讲得好,二是她长得漂亮,像个充满魅力的尤物一样。每当她走进教室,我们本来有的喧扰声立即消失,像电影上的屏幕一样,突然停电了,声音嘎然停止。班里有几个男同学,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他们心里有鬼,头脑里想一些的东西。这是很正常的,那时的我们都青春期,一些想入非非是很正常的。那些男孩中包括我。有时我能一直看老师半个小时。那时的我把周围一切干扰都忘记了,都忽略了。我的眼里只有她,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脸上和胸前。

一次,正当我看得入神时,老师发现了我。我心里很紧张,可老师对我淡淡一笑。我知道她是缓解我的紧张。那一刻,我低下了头。我的脖子和脸都红了。那节课,我听得很不是滋味,全身好象长满了痱子。

下课了,老师把我叫到她的房间里。一走进她的房间,一股淡淡的清香迎面扑来。让我全身酥软。这种香味正是那时的我们最向往的。现在我在老师的房间里享受到了。

那天老师跟我讲了很多东西,学习和生活方面的。但我的注意力大部分停留在里享受淡淡的清香上。最后老师问我有没听懂,我懵懂地点点头。老师朝我微笑,那种自然而又温柔的微笑,那是一种世界上最美丽的笑。我莫名地对老师笑了一下,很不自然的笑。

晚上回到宿舍,头脑里还在回忆在老师房间里见到的一切,她的宽大的床,整洁的桌子,她圆圆的脸蛋,浅浅的微笑,还有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水味道。想着想着,我全身都热起来。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但没今晚那么剧烈。我全身好象处在一团火热中。我快要喊出来。但我还是忍住了,我在火热中渐渐梦乡。

以前的我很少做梦,即使有也是一些很淡的梦,做完也就忘了,没多少痕迹。可今晚的我开始做与老师有关的梦。我梦见老师站在我面前,她。她的身子是那么的冰清玉洁,那么的干净和光滑。我梦见我和老师缠绵在一起,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疯狂。我和老师都开始,开始喊叫。可能是梦里的声音太大了。我醒了。我知道我在梦里做了一件很龌龊的事。我想伸出手往自己脸上打一巴掌。但我刚伸出手感觉到这样做太可笑了。我最后又把手放下来。我又了梦乡。

那个晚上,这样的梦一直着我,让我一次次处在激情中。早上起来时,我发现我短裤湿了,粘呼呼的。我知道一定是昨晚做梦的原因。我脸上一阵阵红潮。我为自己的行为而悔恨。但转眼一想,我都到了青春期了,我都十五岁了,做这样的梦很应该的。那个年龄的男孩子谁不会做一两个淫梦呢。这样一想我的心也安静了点。

上老师的课时,我不敢抬头。以前的我总是把眼光肆无忌惮地放在老师的任何一个部位,脸蛋,,屁股。可今天的我不敢了,因为昨晚的梦,我感觉我一看老师老师就能发现我昨晚那龌龊的事。一节课下来,我头脑一片空白。我听不进课程,成绩开始下滑。我在晚上很多次克制自己不要做那样龌龊的梦,可越是克制心里越是想,硬是跟我作对。我无能为力,我只能一次次沉浸在的梦里。

老师的漂亮是毋庸怀疑的,学生喜欢她,连学校的老师也对她不怀好意。学校有很多年轻老师,每次见到老师都露出讨好的微笑。那微笑让人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眼就能感觉到那微笑背后一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最让人气愤的是学校的教务处处长胡名利也看上了我们的女老师。

胡名利是个有老婆的男人,可他不老实,对年轻的老师都不放过。听学校的学生传言胡名利经常利用手中的权利对女老师进行人身骚扰。但女老师敢怒不敢言,把委屈吞进肚子里。很多次他老师都跑到学校里来闹,但最后都一了了之。他还是稳稳当他的教务处处长。

现在漂亮的闵老师来了,他又看。很多次我在路上都看到他对着她露出丑恶的笑,嘴里的牙齿都黄了。看了让人恶心。可就是这样的人他要对老师进行恶毒的攻击。

因为他的骚扰,老师脸上的微笑也少了,代替的是由于的脸庞。有几次老师上课走神了,我知道老师一定是有心思。以前的老师上课没一次出错,至从胡名利的骚扰开始,老师的错误越来越多。

班里很多学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都说老师的讲课质量不好,上课时下面的讲话声也越来越多,越说越响,老师根本无法维持。有的同学竟然捅到教务处那里去了。而教务处处长正是胡名利。于是胡名利正好利用手中的权利对老师进行威胁。这将是致命的威胁。老师好不容易回到家乡,而现在却要面临离开学校的威胁,老师能不害怕吗?

有一次在学校开大会上,胡名利竟然当场说她在教学方面如何如何,要她以后怎么注意。那时的我正坐在离闵老师不远处,我看到老师眼里有泪花。泪花在灯光下闪闪发光,那是一种无奈的泪花。可老师还是忍住了不让泪花掉下。她强忍委屈听了下去。我那时真想跑上去大骂那个坏蛋一顿。可我还是忍住了。

一天晚上,当我上完自习回宿舍睡觉时。我看到了胡名利从闵老师房间里出来。我不知道胡名利对老师做了什么坏事,但我知道老师一定受了委屈。等胡名利走远时,我悄悄来到老师房间边。我想听听里面有什么动静,老师是不是哭了。当我蹲在窗户下时,我真听到了老师轻轻的抽泣声。我很想走进老师的房间,用手轻轻安慰老师,为她擦干眼泪。可我却没迈进去。我蹲了五分钟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开了。

那个晚上,我又做梦了。我梦见老师在我面前哭泣,把心里的委屈都说给我听。她说胡名利怎样威胁她,怎样对她做出流氓的行为。在梦里,我一边用手轻轻老师的头发,心里只冒火,我不想老师受半点委屈,不想她被那个坏蛋玷污。一晚上,我被梦纠缠着,我头脑里满是老师那忧郁无奈的影子。

第二天,我发现老师的眼睛红了,肿了。我知道老师昨晚一定哭得很厉害,哭到好晚。但老师还是坚持给我们讲课,把每一个词都细心解释。尽管老师细心,可心里有心思,不免有地方出错。

那节课,我没听,我在想如何帮老师,如何保护老师,如何为老师报仇。我想了一节课,可没想到一个两全的方法。我很恨自己,恨自己没能力,没能力保护自己喜欢的女老师。

一连好几个月,我都在想办法,都在心里自责自己。每次看到老师受伤时,我的也跟着受伤,好象我被别人侮辱。那几个月来,我的成绩越滑越下,老师也多次跟我谈话。可我没听,我头脑里只装着老师的影子,还在回忆梦里老师的影子。

很多次站在老师面前时,我首先想到的是老师的身子,那是一具光滑如玉的身子。我想入非非。

又一次我经过老师的房间时,我停住了脚步。我听到里面有声音,是胡名利的声音。我知道他一定又要对老师无理。我心里一股无名的火,直往我的脖子上冒。我强压住火,站在窗户下听里面有什么动静。

“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这样做”这是老师的声音。她在反抗那个坏蛋的行为。

“不要怕,只要你顺从我,我就能让你在学校一直很好地呆下去。”那是那个坏蛋的声音。他想诱惑老师。这是一个卑鄙的人,一个无耻的人。

这时屋里传来老师的哭泣声。那是一种无助的哭泣,一种弱女子的哭泣声。

我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了。我要爆发了。

我冲进屋子里,我看到老师的上身了出来。胡名利的手在老师的身上。老师眼里布满委屈的泪水,脸上没一点开心的表情。

那一刻,房子里的空气凝固了,一切被定格了。

我从惊讶中醒了过来,我扑上前去,我抓住了胡名利的胳膊。我那时的力气很大,以前我总是怀疑我打不过村里的胡阿毛。可现在我知道我能打过他,我身上的力气在爆发那一刻是很大的,像一颗炸弹那样有威力。

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胡名利身上。他想发出喊叫声,但他怕被别人听到,还是压抑住了。我疯了,我要保护我的老师,我不想让我喜欢的老师受半点委屈和侮辱,我不想让她流泪,我想让她每天有微笑。我疯了。我被愤怒支配着我的行为。

我打累了,老师也被打痛了。他抱起地上的衣服就往屋子外跑。我想追出去,但看到身边流眼泪的老师,我停住了脚步。

老师已经把身上的衣服穿好了。衣服都破了,露出白皙的皮肤。老师笑了,她对我笑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笑,但我能从她的笑中体味到一种幸福的感觉。

那晚回到宿舍里,我又梦见了老师。老师也对我笑了。

因为我的粗暴的行为。我被莫名奇妙地被退学了。学校让我自动退学。

我不想退学,但学校的态度很强硬。

我背起我的行李走出校门。老师站在窗户边朝我的方向看。我抬头看见老师的脸。老师的脸今天很美,一种天然的美。我对老师也露出了微笑。那也是我第一次这样自然对老师微笑。

胡名利没被学校开除,他照样是学校教务处的处长,照样进行他的骚扰行为。

第二年,听同学说老师被调到其他学校去了,具体什么原因不知道。一些事情可能根本就没什么原因吧!

热婚

国庆浑身不自在,手指间的香烟,精变了一般,自己会动,他用力,再用力,夹紧些。玉娟看着国庆跟香烟较劲,红红的一点慢慢成了死灰,看看就要灭了的样子,她的脖子也不自在起来,被什么扼住了,只好清喉咙,咳咳,咳咳……国庆被逼不过,开了口。

“去打了吧?”这话,八年前,国庆也说过,不过,比现在,多了好些惶恐。那时候,假惺惺的,还带着乞求的表情,要从玉娟口中得个否定的答复。

“50多天了,手指分了,脚趾分了,胳膊肘膝盖头也一眼看得出了,有鼻有眼,连心带肝……一条命啊!”玉娟的眼睛像x光机,扫描了一番胚胎后,锐利地落在国庆身上。

咳咳,咳咳……

国庆听着这几声多出来的咳嗽,觉得其中大有深意。他们结婚时候买的,算起来也有廿四个年头了。前头十六年,国庆手边天天有它,后面八年,就和它难得见面了。像今年只见了三次:过年来这里拜过祖宗,清明又来了一次,也是拜祖宗,再就是今天,今天是为了后代。

“文栋没到晚婚年龄,单位里不会给开介绍信。”他又弹了一下烟灰。“蓉蓉这样子去婚检,也,也很……”他找不到字眼了。

“计划生育政策,我懂。想想办法吧,啊?”

“这事情牵涉多了!”国庆多少有点不耐烦。最近他的公司和一家新开在附近的“联合”超市竞争,本来就觉得时间不够用。儿子这事情说难也不难,但那是关乎国策的,相关单位肯定要拿这说事。找人通融得自己亲自出面才好,总不能叫下属去――叫海燕去吧,她肯定不乐意。虽然,她也是文栋的妈(当初法院是把文栋判给他抚养的),可文栋从来没在她身上用过这称呼,小时候多少有点仇视,大了更叫不出口――海燕不过比文栋大了9岁而已。

他没法和玉娟说这些。他也没空在这里多呆,稍稍多用了一分力,香烟就被他扼死在烟灰缸里,指尖顿时轻松,连带着人也活泛起来,他说:“好吧。我来想办法。”

到国庆办公室,先要经过市场部经理办公室。大热天打着空调,海燕经理也一样将门开着。她在忙着,宽大的老板桌前站着小刘,一个清瘦的小伙子,两个人说得正起劲。国庆一进去,海燕就站了起来――家里是她大,这里是他大,她把这一点做得很到位。小刘低眉顺眼地叫:“李总。”海燕说:“国庆,你看看,这还让我们赚钱吗?”

国庆把那张采购单接了过来,看对方把他们的报价狠狠压下三成,两条眉毛就横成了扁担。海燕的眉毛似箭出鞘:“呵,谁怕谁啊?这个价钱,我也做!压价钱,他压得过我们?”

小刘轻声说:“先请人家吃餐饭沟通沟通吧?”

国庆转身往门口边走边说:“你们商量着办。”

海燕喊住他:“对了!文浩的广告片子,中午要播了。”

国庆应了一声,略略停顿了一下脚步,头却没回。他对海燕把文浩当自己公司的广告模特儿有点看法,看在她娘俩的热情上,到最后,也同意了。他在这个小城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成功人士,儿子这么在媒体曝光会有些什么后果呢?往严重的地方想,比如会被劫匪利用――绑架之类的案子这里以前也有过;小节方面,人家也许会说:“这就是他第二个老婆生的那个?”何苦让人家说三道四?

海燕这几年渐渐地很有主张。从前扑闪着大眼睛飞在他胸前的小燕子,如今,渐渐盘旋到头顶了,这不能算是坏事。她的这个手下,小刘,在海燕面前孝顺孙子的姿态,却让国庆犯腻。

“小刘是海燕跟前的红人呢。”――那天蒋飞琼就这样跟他说,眼光里意味深长。

蒋飞琼是文栋单位的办公室主任,也是海燕的高中同学。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成功人士。她是靠自己的。海燕呢,不过是嫁得好罢了。这嫁,还是先抢后嫁的嫁,多少有点不体面。海燕开的头,说明国庆身上有某种遭遇被抢的内因在,她蒋主任自认为是个很强劲的外因。可惜,都过了好几年了,这外因还是没有促使内因再次发动。所以,有次,他们在饭局上闲聊,蒋主任兰花指拈了块膏蟹,一边蘸着香醋一边这样和他说话。

国庆想着就微笑起来,女人,就这样:瞎吃醋,乱说话。

文栋这事情第一步就该找她出张证明。她要是肯帮忙就好了。这女人活络得像蜘蛛,丝丝缕缕,能把这小城一网打尽。

打她办公室电话,响过一声就被接了去,她在那头兀自说:“我们单位的夏令用品昨天才从你们那里提货,这么急就催款来啦?猴急猴急的,真没风度!”

国庆被她逗笑了:“找你有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

国庆都能看到线路那边半笑不笑的妩媚表情了,连忙说:“文栋想结婚,年龄还不到,蒋主任,呵,蒋阿姨,帮帮忙?”

她朗声笑了起来:“我说啊,文栋这孩子和你一样实诚。非得和人家结婚吗?年龄不到,这不正好拿来当个理由拖一拖吗?我可真怕,帮了文栋一时,害了文栋一世啊!拿肚子里的孩子逼男人结婚算啥本事?”

国庆在这头多少有点生气了。

她大概也感觉到了,叹着气说:“我是把你当朋友,说真心话,你呢,你把我当什么,我自己也知道,呵呵。算我没说。这样吧?叫文栋明天来拿介绍信。等一天总等得及吧?――我已经多嘴了,就多嘴到底,你和……她叫什么来着……就叫前夫人吧,再商量一下。这可不是年前,一个孩子就是条绳子了?”

国庆闷声说:“好。”

蒋飞琼的话还是产生了一点效果,他决定尽快找玉娟再商量一下。国庆想,要是把她说的话录下来放给海燕听,海燕会怎么想?说不定也就扁扁嘴巴照旧说:“飞琼呀,她是吃醋。不过,她要吃的醋可多了,你国庆不过是其中一缸罢了!”

呆想着,摩托车就到了巷口了。国庆停了下来,在兼营水果生意的杂货店里买了三只西瓜,老板说:“要不要打个起子让你看看瓜瓤红不红?”

国庆说:“不用。看过有数。”

老板笑了:“做大生意的就是不一样。”老板娘在一边说:“我们一直在你们公司进货,从来没进到过假的,李总的眼光就是毒啊!”

国庆说:“以后也请多帮衬呀。”

老板娘不接他的话茬,问道:“李总走亲戚?”

国庆冲口出:“哦,是回家。”接着就一踩油门,走了。

玉娟从他手里接过西瓜,“家里西瓜多着呢……”说了一半不说了,把他让了进去。文栋和蓉蓉都在。文栋见了他,淡淡叫了声:“爸!”仍旧看他的球赛。蓉蓉站了起来:“叔叔还没吃饭吧?”玉娟说:“我们都吃过了。”想着他是不会在这里吃饭的,索性自己先把话说绝了。

国庆被让到沙发正中位置,文栋挪到边上,依旧盯着电视看。国庆问他:“最近工作怎样?”文栋说:“还行。”蓉蓉说:“他呀!业务尖子,干活有份,升官没门。没靠山哪!”

国庆想说几句勉励的,一时找不到话,就找出烟来点。那烟灰缸在右手边。点着了,吸了一口,又飞快灭了,摁得太用力,香烟白色的身子在烟灰缸里痛苦地扭曲着,他说:“对了,二手烟,对孩子不好。”

蓉蓉腾地红了脸。抢过文栋手里的遥控器,换频道,一秒钟一个。换到本地频道,跳出来的正好是文浩灿烂的脸:自豪的、傲气的。背景正是国庆的公司。蓉蓉叫国庆看:“叔叔,是你们公司的广告呀。这小模特儿挺好看,哪个小学的?”文栋冷冷地说:“他就是文浩!”蓉蓉锐声笑:“哈,仔细一看,跟你真有兄弟相!得,你也拍广告去算了!”

国庆坐不住了,起来对玉娟说:“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玉娟领着他进了他们原先的卧室。八年了,他还是头一次进这个房间,差不多还是老样子,那束粉红色塑料玫瑰还在老地方,还披着那白丝巾。卧室里没放椅子,国庆就坐在床沿上,这床可真硬,是木板床。以前倒不觉得。玉娟怕他热,把空调开了起来,也正好有个理由把房门关了。

“我打算把这间让给他们做新房。”玉娟说,“总不能这么急忙买新房子吧?就是买了,装修也来不及。”

“不急。”

“不急?”

“文栋那么年轻,太早结婚了,对他不好。”

玉娟不吭声了。国庆想缓和点气氛,笑着说:“是你急着想做奶奶吧?”

玉娟眼睛刹那间就湿漉漉起来。国庆不由得打了个激凛。玉娟瘦怯的身子映在五斗橱的镜子里,琵琶骨那里陷进去深深的一个潭。国庆觉得那潭里陷着另一个国庆。

玉娟笑了笑:“是她不同意吧?怕结婚花你们的钱?我自己还有点积蓄,不过,一半你是要出的。你是他爸。”

“不是钱上面的问题。我这两天就可以去给文栋买房子。装修什么的,你们出主意,跑腿的,我另外叫人。我是怕……文栋老实。”

“这话肯定是她说的!天下女人都像她那样?”玉娟说完还哼了一声。国庆想,原来玉娟也会刻薄人的。这刻薄被八年的时光淬过,锋利得很。

国庆不敢接口,低头看自己的皮鞋,铮亮的尖头款式,今年流行,――海燕总把减去十多岁打扮,好与她相配。平日里国庆听人夸他年轻总是开心的,这一刻,在玉娟面前,竟觉得这年轻是十分的不应该。

沉默了半晌,国庆说:“婚姻介绍信,我和文栋单位办公室蒋主任说好了,明天去取。我下午再联系居委会主任,街道主任,计生办的,民政局的……一鼓作气办办好。”

玉娟面色才和悦起来,说:“你这些年真是做得顺溜,现在谁不买你几分面子啊?”那口气竟是十分地欣慰。

出了那个家,又回到这个家。这家的女主人坐在餐桌边等他,双脚搁在椅子上,脚趾间夹着粉红色的脚趾架,正等着指甲油干。甲盖上嫩嫩的桃红。海燕做了个不便行动的手势,国庆就自己洗手,盛饭,揭开蒙在菜上的盆子――菜还有余温。海燕不问他,他却得说点什么,况且这事情也是大事。听完了,海燕说:“哈,她肯定这样说:想想办法啊?那以后就都是你的事情了。”国庆呆了呆,海燕好像很熟悉玉娟,连她怎么说话都知道,这怎么可能呢?她在他身上装了窃听器?他很少在海燕面前提起玉娟的,不提起,也算是维护。

“这事情她有什么办法?”今天的清蒸鱼放了太多的盐,阿姨新换的,还没摸着他的味。

海燕说:“要我说啊,这事情太好处理了。秦玉娟把蓉蓉带到她们医院找个好医生,把孩子打了,不就结了?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情,犯不着到处贴面孔。现在是什么朝代啊,十五六岁小孩子都在医院里打胎,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秦玉娟她这人总是心软!妇人之仁……”

国庆说:“鱼太咸了,以后叫阿姨少搁点盐。”说话间,一根鱼刺梗在喉咙口了,他干咳了几声。鱼刺纹丝不动。倒了醋来,喝了,还是没用。大团的饭一口吞下去,方才把它裹挟着下了喉咙。

下午给蒋飞琼打电话时,喉咙还是痛的。蒋飞琼听完了他们的商量结果,在电话里沉默了半晌,说:“我猜想,文栋妈妈心肠肯定是极好的。”

一句话勾得国庆眼眶略略泛潮,说的却是:“妇人之仁吧……”

两个人都叹了口气,极轻的,但还是落到彼此的耳朵里了。几许薄薄的感慨重重压上来,电话两头就都沉默着了。过了一会儿,国庆说:“有空吗?请你喝茶。”

“还是我请你吧。我开了家饭店――名义上的老板是我妈,一直没告诉你。来吧,就算捧我一回场。”

国庆半路上拐到金店里买了只镀金的发财元宝,――做生意原就是俗气的,送的礼物也不用太多雅意。蒋飞琼接过元宝连声说:“谢谢,谢谢,沾了你的运气,我的元宝也会越来越大的。”两个人像煞在贺开业之喜,就差抱拳拱手了。

国庆于是把下午打过的几只电话,联系到的几个人物一一说给蒋飞琼听。蒋飞琼笑道:“有没有人奇怪一下,你哪里来要结婚的儿子呢?”国庆也笑了,说:“真有人这么说了。”

“前几天电视台小张问我:李总四十不到吧?他孩子看上去顶多十岁。我说:五多了!人家怎么也不信。我告诉她,要查李总的资料还不容易?今天路上碰到,她一个劲跟我说:真看不出,真看不出。哈,要是知道你还有个儿子就要生儿子了,她就不会这么大惊小怪了。”

蒋飞琼原是想把这当马屁拍的,不想却拍到马脚上,国庆哼哈几声,说:“那广告片,我就瞄了一眼。你看拍得怎样?”

“我可实话实说啦。要是请专业的模特儿拍肯定效果更好,况且……也就不会让小张样的热心人去翻你的老资料了?是海燕的主意吧?”

“她问过我,我也同意了的。”

话说到这里,卡住了,两个人赶快又把话题回到文栋的事情上来。

国庆说:“这手续一道一道的,想想都觉得头大,偏偏公司最近又多事。”

“你要是放心,就委托那个文栋的蒋阿姨主任跑跑腿,陪小夫妻俩办手续吧。反正你已跟人打过招呼了,再搁的小鼻子小眼小面子,保管让咱们李总的头大不起来。”蒋飞琼斜眼看着他说。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明明是她在帮你,听上去却像你在帮她。

过了二星期,玉娟打电话来说:“拿到结婚证了,准生证也有了!”又过了一天,他们一家四口喜气洋洋去看了房子。欧洲风格的外观设计,物业管理也好,是蒋飞琼推荐的一个小区,名叫丹桂苑,卖得很火的。老总是她朋友,手里还藏着一两套好的,蒋飞琼就要了一套来,给国庆了。这回,蒋飞琼真是出大力气了。

看房子回来路上,蓉蓉说:“蒋阿姨办事真利落,我们跟在她后头都不用多说话呢。”说这话时候,她回想起另一个同她一起检查的孕妇准新娘,一路都遭女医生的白眼,好像在检查她们丈夫种下的毒苗苗;蓉蓉有蒋阿姨陪着,那几位女医生一个个都对她笑眉笑眼,播种的农夫就换成她们的儿子了。真是冰火两重天。为这个,今天,蓉蓉说话的表情和口气里都是感激。文栋在一边却没搭腔。

国庆说:“她办事能力强。”

玉娟说:“什么时候好好谢谢她。”

国庆看了看表说:“快到午饭时间了,不如我们到蒋主任饭店里去吃饭吧?作成她们生意。”

玉娟说:“好啊,我要当面跟她说声谢谢呢。”

国庆就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给海燕,一个给蒋飞琼,说的都是吃饭的事情。他们车子到饭店门口,蒋飞琼已经在朝着他们来的方向张望着了。玉娟一见面就开口说起谢谢这样的话来,蒋飞琼连连说,不用,不用,谢我做什么?文栋是业务骨干,前途大着呢,我这样为文栋办点小事情算不了什么,以后还要文栋多多关照呢。把玉娟说得眉开眼笑。

蒋飞琼只在他们饭桌上小坐了片刻,就起身走了,说:“你们一家人聚会,不打扰了。”

玉娟心情很好,蓉蓉妊娠反应不明显,胃口不错,两个男人则谈起马上要上手的装修计划,两个女人也来说着自己的意见。讲讲笑笑,满满一桌子菜差不多盆盆见底。蓉蓉笑自己:“哇!我变饭桶了!真不好意思。”国庆笑了,说:“一家人吃饭,当然是敞开来吃,不用装细巧样子的!”恍惚间,国庆觉得自己从未离开过这个家,左手坐着他的儿子,右手坐着他的老婆,再旁边是他儿媳妇,肚子里还有他的孙子。这一刻,他的心和他的胃一样生出一种满足来。

只顾着说新房子怎么怎么装修,最要紧的婚礼和马上要用的洞房布置却在上最后一道水果拼盘时才被玉娟想到,她嘴里含着一颗葡萄,话却说得清楚:“结婚酒席什么的我这个闲人来联系吧。还有,我们得赶快买东西装点洞房了,喏,就是我那间卧室。”

文栋犹豫了一下,说:“妈,蓉蓉家有一套空房子,不大,60多平方,我们想收拾一下先住一段时间。省得你搬进搬出,麻烦。”

玉娟当时就楞了。国庆在桌下伸出手去,拍拍她膝头,她才回过神来,笑着说:“真的?那是再好没有了。”

这笑意到底掩盖不了眉眼间的落寞。散席后,文栋说他先带蓉蓉去看看那套空房子,国庆就说:“好,你们去忙。我送你妈回家好了。”

两个人叫了一辆三轮车,并排坐在一起,大家都有点不自在。一个看路左边的梧桐树叶一个看路右边的广告招牌。玉娟说:“喏,这里有你们公司的广告。”国庆偏过头来说:“几年生意好做,不用多做广告。这两个月被‘联合’超市一折腾,我们只好到处做广告了。”玉娟说:“做生意辛苦。”

到了楼下,国庆跟着也上楼。玉娟走在前头,黑色真丝套装越发把身材的瘦怯凸显出来,国庆寻思着摸上去该可以数出肋骨了。进了门,国庆脱鞋,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换上。玉娟去厨房切了盆西瓜出来。客厅里只装了吊扇,玉娟把它开到最高一档,绿色的风叶即刻旋转成一团绿光。

国庆吃着西瓜,小心地吐出西瓜籽来,说:“你别难过。”

玉娟也正低着头吐籽,黑黑的一颗还沾在唇上,听他这么一说,就仰了脸看他。国庆说:“我……以后……有……空……一定多来。”

玉娟抬起头看空中那团绿色:“其实,我每天也不觉得空,蓉蓉一生孩子,我会更忙。在家时间,不多的。”顿了顿又说:“前几年人家给介绍了一个,比你还小两岁,中学老师,人蛮厚道的。我早锻炼在公园里唱越剧,他拉胡琴。”

国庆觉得吊扇转出的风都往他头顶压下来,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说话。玉娟接着就和他商量酒席该订在露亭宾馆呢还是东方明珠,该请点什么客人,比如李家在乡下的那些老亲要不要去通知一声,收不收人家的贺礼。

国庆笑着说:“依我们乡下的规矩,六月里不宜结婚。这样去通知他们,要让他们笑话了,他们会说,哈哈,结热婚啊!”

玉娟回说:“老规矩早就不灵了。你们不是很好吗?”眼眶里闪烁起几点亮光。

国庆方才猛然想起他和海燕也是热天结的婚――从历书上说是秋后了,天却仍旧很热。国庆还是把文栋的事情说给了海燕听。海燕说的话和国庆说过的差不多:“这不结热婚吗?”

国庆回的话照搬了玉娟的:“我们不也是热天结的婚吗?”

海燕恨声接上:“算命瞎子说过,过了立秋,天再热,也不是热天了!”

国庆不做声。海燕哼了一声,说:“那是你们一家人的事情,我这个外人,有资格插嘴吗?”

文浩过来缠着海燕要出去,他要到音像店租个“超意郎”的碟片。海燕不耐烦他,打掉他拉着衣角的手,呵斥道:“你没听见你爸爸在和我说他们家的大事吗?”吓得文浩咧开嘴巴,要哭了。国庆连忙蹲,抱住他,问:“超意郎是什么奥特曼?”――文浩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卡通形象。

文浩认真地回答:“不是奥特曼啦。可超意郎也能跟宇宙人的,能量可大了!一变身,就什么都不怕了!”

孩子的世界真好,一变身,什么都好办。文浩双手环着国庆脖子,国庆站起身来,他还赖着不放。国庆突然想,当初要是玉娟强硬些,那就没有文浩这个人了。玉娟的心多好,把肚子里的孩子都当人,也不管是长在谁的肚子里。他很想找个人说说玉娟的好。带文浩出去的路上,他就打电话给了蒋飞琼。蒋飞琼听完,只在那边叹气,说:“上次听蓉蓉说你家玉娟还是个护士呢,心肠怎么这么软啊?现在,打胎跟打蚊子一样,谁把肚子里的孩子当回事情啊!”

借了碟片,回家路上,国庆一直把文浩背在身上,两只手掌托着他肉实的小屁股,满心都是感慨。

回到家,面对海燕,他的那些感慨还在身体里晃悠,却倒不出半点来。海燕也有一大堆感慨跟他说。海燕盯着他的眼睛说:“国庆,你现在是想‘守成’了。可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呀。你说,是吧?”国庆知道她说的是最近他决定的一些相对保守的经营计划。被“联合”步步紧逼,对手频频出重拳,又是降价,又是挖他们的大客户,国庆真的是有点疲于应付了。怎么进攻呢?

海燕继续说:“我们这些年有点底气了,可光靠这撑着,能量会耗尽的!要创新,创新才是动力!我们好几年没出外认真考察学习了。这次,我想往宁波、杭州、温州兜一圈,学学人家怎么在做。”

国庆想,海燕这是把办公桌搬到家里了,而且,还跟他换了个位置。本来嘛,一回家,海燕就比他大。国庆盯着海燕看了半天,看她那张容光焕发的脸,海燕是这样做总结的:“我刚才说的才是正事,你要留心。文栋结婚的事情,还用得着你去心?婆婆妈事情,秦玉娟很拿手的。”

国庆身体里的那些感慨简直翻江倒海,又找不到一个出口,翻腾到最后,陷在沙发里,站也站不起来。海燕立在他面前不停地说着她的计划,两片橘红色的变幻着各种形状,忽圆忽扁,晶莹丰润。

国庆以为海燕说的是个中期计划,没想到第二天例会上,她就提了出来,而且有详细的计划书。仔细一看,却是这几天的行程。国庆本来想说:“这么急?”犹豫了一下,只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天下班后,国庆先去房地产公司签购房合同。其实只要文栋在合同上签个字,他这个做父亲的负责出钱就是。等了半天,文栋才来,提着鼓鼓囊囊一只黑包,进门就塞给国庆,说:“这是妈妈让带来的一半房款。”国庆推还给他,说:“我用支票,不用现金。”

“爸,你得收下,否则,妈妈地方我不好交代。”

“我地方你就没关系了?”售楼小姐上下扇动着蓝光闪烁的眼皮,然后恍然大悟:原来哦,爸爸妈妈是两个地方的。

文栋又把黑包推过来,一副你不收下我不签字的神情。国庆吃不消小姐眼盖上的蓝色波动,收下包,把合同推到文栋面前。文栋一条一条仔细看下来,有疑问就问小姐。其中有条含糊不清的条款,文栋叫小姐写补充说明,而且特别强调这也算合同的组成部分。国庆凑过去看,原来是阁楼上的天窗,效果图上有,图纸上没有标识,房地产公司一口咬定肯定有的,因为阁楼还没揭顶,文栋就要他们写上这一承诺,连朝向,尺寸,材料都要注明。国庆拍拍文栋的肩膀,说:“好。”

回到家,阿姨一见他就忙不迭地盛饭。海燕在卧室里忙着把衣服装到行李箱里,她明天就要动身考察去了。她把头从房间里伸出来,一张,算是跟他打过招呼了。国庆原想跟她夸一下文栋的精明,话到嘴边,又想,这样的话玉娟才爱听,但嘴巴已经张开了,就顺势问:“文浩呢?”――反正都是说儿子。

海燕在里头喜滋滋地说:“今天暑假班里数学测验,他是班里第一,老师夸奖了。我奖励他痛快玩一次电脑游戏。这会儿在书房里打得天昏地暗呢!”

国庆也高兴。吃过饭,站在阳台上给玉娟打电话。海边的黄昏,渐渐灰蓝起来的天空动的是凉丝丝的风。他先夸了文栋签合同的精明,玉娟在那头笑:“这孩子像你。”隐约地,话筒里传来二胡的声音。国庆心里转了一下,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他接着又说了想自己一个人出钱给文栋买房子的意思,玉娟不肯。

国庆被二胡的声音刺激着,说:“文栋原本就该我负责的。”

玉娟沉吟了一会儿:“好。”过会儿又说:“明天我叫文栋来取钱。”声音却是哽咽的了。国庆连叫了两声“玉娟”,那头闷声不响把电话挂了。

文栋的婚礼准备工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玉娟已订好酒席,写了大红请帖叫文栋到处送。国庆也领到一叠任务。玉娟说,乡下李家老亲,多年不走动,文栋也不认识了,还是你去邀请吧。蒋飞琼的请帖想必是文栋送去的,那天她打电话给国庆,开口就恭喜恭喜,然后说:“先头帮过忙的那帮人,文栋本来想红请帖去请,被我截下了。总不成让他们给你们老李家既出力又出钱吧?――喝喜酒可是要出血的。”

国庆说:“哎呀,谢谢你!文栋再精明谨慎,人情世故总是欠缺,多亏你这个蒋阿姨了!”

国庆知道其实是玉娟欠缺人情世故。玉娟在这上面一直不是太上心。

“到时候我们另请一桌谢谢他们。请帖不送了,你打电话邀请一下,而且要说清楚是事后请客,怕的是酒席上太闹,照应不好他们。”

“好,我就照蒋主任说的去做就是。”

“哈,我是三岁教八十呀。有空多联系吧。”

国庆回味着她说的“我们”,喝了一口茶,刚沏的,这下可烫得不轻,舌头一阵火辣辣。

海燕出去考察已经三四天了,文浩也参加夏令营去了,国庆就让阿姨放假。这些年国庆总觉得身边牵牵绊绊的都是人,连伸手都不敢十分的任意,乍一冷清,这家就感觉空空荡荡,非但空空荡荡,更多几分虚幻,国庆都不能确定这就是他已经生活了八年的家。这虚幻和空荡荡的感觉,很吸引人,他被吸引着,一下班就回家,关起门来,坐在沙发上看玻璃缸里两尾金鱼游来游去。游在前头的那尾拖着条宽大的尾巴,跟着的那条一双鼓鼓的眼睛,那尾巴扫到眼睛的时候,国庆也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要做的事情不是没有,比如该去玉娟那儿问问,自己亲儿子要结婚了呀,做老子的不闻不问总说不过去,心里却无端被那天电话里的二胡声音缠着,不肯去,连电话也懒得打。都这么多年了,他看玉娟一点也没嫁人的心思,就仍把玉娟看做自己人――贴切地说是自己的女人。现在被玉娟这么一说破,国庆的心里就疙疙瘩瘩起来。除了玉娟,海燕也让他不自在,时不时的打电话过来,国庆也懒得和她说话,就是说了,说的也是公司的事情,标准的部下和上司之间的对话。电话铃响起的时候,整个屋子更空更虚,连带着自己也是空虚的一部分了。

那天电话铃响,他懒洋洋拿起听筒,听到的却是蒋飞琼的声音,劈头就问:“在做什么呀?”很实在的一个问题。

“没做什么。”

“我也……没事做。”

做来做去的,这话茬透着危险,实实在在的危险,国庆听着自己迎着这危险而去:“那我们做什么去?”我们,他听到自己重读了这两个词。

“你说,做什么呢?”

问题又回来了。做什么去呢?想不出,真想不出。吃饭?老套。泡吧?吃西餐?跳舞?看电影?似乎没有一个合适的。总不成跑到海边看星星?――今夜的星光倒是十分灿烂。但那是少男少女谈恋爱的浪漫,也不合适。而且,都有点招摇。这城就那么小,走着走着,不是脚趾踢到张三,就是后跟碰着李四。

蒋飞琼给出的答案每个字都是长在地上的:“我在丹桂苑也买了一套房子,跟文栋买的就隔了两幢楼,装修好快半年了,懒得去住,一个人,住妈妈家里更省心。昨天我把装潢时参考过的书都给文栋了,让他看看。你有没有兴趣去实地考察一下啊?”

国庆懒懒散散半躺在沙发的一个人霍地坐直了。蒋飞琼软软的话小锤子似地敲着耳膜,他听到自己在回答:“好的呀。”

蒋飞琼的家里绿成一片,槟榔竹,龙血树,君子兰,吊兰,高高低低的占领着空间,进门玄关处一盆龙吐珠,一朵朵五角星样的小花开得红红白白。

“你家里不住人,住树,住花。”

“还住热带鱼。”蒋飞琼站在色彩斑驳的鱼缸旁边。天花顶上冷光灯透过槟榔竹的叶隙打在她散开的长发上,映到水里了,水草一样。那些鲜艳的鱼就在这黑色水草里牵牵绊绊游着。鱼和人,看上去都是辣的。恍惚间,国庆变身了,从自家的金鱼变成这里的热带鱼。

一会儿他们就游到沙发上了,再从沙发上掉到地上,最后游到了床上。这床宽大,足足有两米,倒像是专门用来这样游泳的。国庆一边奋力游着,一边想着海燕说过,蒋飞琼要吃的醋多了,你国庆不过是其中一缸;那么比如此刻做鱼吧,他也不过是其中一条。心里就越发轻松起来。另一条鱼却很投入,半眯的眼睛里透出来的光那么华彩动人,暗夜里的烟花一样,一霎一霎地照耀着国庆。最后释放的刹那,两人都是欢欣而满足的。

蒋飞琼说:“海燕和小刘一起出差的?”

国庆正处在游累之后豪迈的虚脱里,整个人像被托在一朵盛开的浪花上,蒋飞琼的这句话,把他从浪花上拖了下来,重重地掼到沙滩上。他从蒋飞琼身上下来,走到客厅,一手拎着长裤,一手掏裤袋,边走边找,回到床边,手机就在手上了。重新又贴着蒋飞琼躺下,搂着她的肩膀,圆润的,多肉的,一边给海燕住的旅馆房间里打电话。

海燕在那头说:“你在哪里?家里没人。”

国庆说:“在敲背。小姐很漂亮。”蒋飞琼狠命咬他肩膀,他痛得“哎呀”叫了起来。

海燕问:“怎么了?”蒋飞琼就不敢动作了。

国庆说:“正掏耳朵呢。用右耳朵给你打电话,左耳朵给小姐掏,掏疼了。”

海燕说:“那你赶快别打电话了。”就挂了。

国庆马上打隔壁房间小刘的电话。小刘睡得迷迷糊糊的,大着舌头说:“谁呀?这么晚了。”一听是国庆声音立刻就醒转来了。国庆交代他回来时候顺便进些茅台酒来,――海燕女人家,不大懂酒的,所以,把这任务交给你了。是文栋婚礼上用的,千万看仔细喽,别买了假的过来。小刘在那边回答:“李总放心。我一定睁大眼睛。”最后还关心了一句:“李总还没休息?”

国庆说:“我在外面叫小姐敲背。”两个人哈哈笑着结束了电话。

国庆又翻到蒋飞琼身上,眼睛直楞楞盯着她,吃吃笑着,说:“你看,他们是一起出差的。”蒋飞琼冷笑了一声:“我只是问你一声,他们是不是一起出差的,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心里没鬼,打什么电话?”

“没什么……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