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处的阶梯上向着第二层的房舍走去,在第一层和第二层之间有回廊相连,回廊壁墙上有各式花窗,只是上面雕刻的内容却不是走兽花草,而是各种兵器盔甲,以及战争器具的翻版刻印,这些东西基本上都是将实际的物品缩小比例之后刻上去的,极为写实。在花窗旁,还有这种器具的简单说明,设计的很贴切。走在上面就如同走进一座具体而微的军事器具展览馆,让人可以从中感受到一种兵戈飞扬的武风。
回廊后半段上的花窗上并没有刻上兵器的图像,询问后得知,这是预留的,好让后来出现的兵器有地方。对于这个回答,我也只有一笑而过。
走完回廊就看到两块石碑嵌在山壁之间,左面的石碑上刻着王昌龄的《从军行》: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其字迹豪迈大气,龙走蛇飞,配合诗的内容,有种让人热血沸腾的鼓动。
“这是鄙人旧友‘稼轩居士’所写,小人来此之后,听得梅大人办校之初衷,故求梅大人将诗刻于此处,做为激励后进之用。不知殿下以为如何!”一道苍老的声音在我目光停顿的时候突然响了起来,让我很意外的转过身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当我的目光放到身后时,我看到华岳搀扶着一位容颜苍老的老者站在那里。
此老者脸上虽然皱纹密布,但是其眼神却还很明亮,只有少许浑浊,被人搀扶,但气势不减,腰背不弯,杵着拐杖的手背青筋毕露,别有一番过人的豪情。
‘稼轩居士’的名字让我觉得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是什么人,相反我到对这个老人起了好奇心,询问的望了过去道:“这位是……”
梅上前回答道:“这位老人家就是‘水心先生’陈亮老先生,殿下不是一直想见他吗?这次老先生听闻殿下将要回来,十天前就来到建康,只是因为旅途劳顿,被属下安排在这里休息了数日,所以才一直没去拜见殿下!”
我一听就知道梅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只是我现在也确实很高兴,能够见到这位当代最有名的资本主义启蒙思想家,一直是我期望的。
上前几步,走到陈亮身前,迎着他打量我的目光语气尊敬的说道:“原来是先生驾临,本王失礼了,还请先生勿怪!”说完,我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动作:对着陈亮行了个抱拳鞠躬礼。此礼就是我废除跪拜之后推行的行礼。
陈亮也被我这个动作弄的一愣,有些慌张的说道:“殿下不能如此,老朽只是一介布衣,何敢当殿下如此大礼,还请殿下不要折杀老朽。”
我语气尊敬的说道:“本王并非拜老先生本身,而是敬服先生一生力主抗金,寻求变革,不和那些误国误民的理学儒生妥协之行为。仅此一点,本王就当行此一礼,先生不用推辞!”
陈亮看了我几眼,点点头道:“殿下虚怀若谷,谦虚待士,加以时日一定可以重整我大宋天威,老朽也为大宋之民能得殿下一位雄主感到庆幸,只是可惜老友不能得见,让人唏嘘!”
我突然明白过来‘稼轩居士’到底是谁,暗骂一声自己糊涂,接口道:“先生说的是弃疾公吧,除了弃疾公,我江南想必也不会有人能够写出如此豪迈的气势,弃疾先生临死不忘‘杀贼’是为古今志士之典范。本王不能得见弃疾公,也是平生之憾事。”
陈亮开口安慰我道:“殿下不用如此,世间之事岂能尽如人意。弃疾如果知道如今大宋出了殿下这样一位开明之主,想必也会含笑九泉。”
我笑着说道:“先生言重。只是本王仰慕弃疾先生的文风已久,为什么先生不用弃疾公的辞赋,而改用这首唐人之诗词,不知先生能否告知本王!”
陈亮微笑道:“原因无他,稼轩平生的志愿就是驱逐金人,逐鹿北方,使我大宋天威可比盛唐。故稼轩常用此诗自勉,老朽希望如今在军校学习之人有可以继承稼轩遗志之人,故选用此诗央梅大人留于此处!”
我点点头,邀请的说道:“先生既然来了,不如和本王一起登高而望如何?上面风景想必更是出众。”
陈亮颔首道:“今日能见殿下老朽心愿已足,定当奉陪。只是老朽听说殿下诗词也有独到之处,右面这块石碑还无诗词,殿下可愿意留诗一首?”
这个要求让我心中一颤,回头看看右面的石碑确实空无一字。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右面的石碑空了出来,但是现在我却是被陈亮逼上了路。我想拒绝的话也在看到陈亮那双略微浑浊,但是饱含期望的目光后化为无形。这个老人一生辛劳,忧国忧民,如今这点要求确实也让人难于拒绝。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一变:“本王的字迹有些不堪入目,和弃疾公可谓有天壤之别,先生年轻之时被人称为‘人中之龙,文中之虎’想必不会让弃疾先生专美于前,不知先生可否为本王代笔书写?”
陈亮皱纹密布的脸上绽放出一丝笑容,兴奋的说道:“殿下既然要求,老朽岂敢不从命,殿下但请赋诗,老朽绝不让殿下失望就是。”
话说到如此,我也只好赶鸭子上架,仔细的思考起自己脑中少的可怜的一点诗词,看看能不能找点东西出来。一边想一边看着那首《从军行》,觉得实在是感到为难,即要符合军校的精神,又要和这首《从军行》相呼应,如此要求真是太高了。
“殿下,军校不仅要告诉学员奋勇杀敌,更要告诉他们如果畏缩不前的后果,比如徽钦二帝的事情!”梅的话语适时的在我耳边响起,让我开始闭塞的思绪突然一跳,一首诗词跃然而出。
“万古中原耻未酬,徽钦怀悯不生还。英雄切齿知何恨,纵死终令青史香。”
“好,殿下此诗不忘前耻,激励后人,比之《从军行》也不遑多让。殿下此诗何名?”陈亮拿着手中的毛笔激动的问道。
我看看《从军行》后淡然说道:“就为《不忘耻》吧,只有不忘前事才能防后事。先生的笔法大气磅礴,比之弃疾公又是一番风景,放于此地真是再合适不过。”
陈亮小心的将毛笔放下之后才回答我道:“比之殿下此诗,实在是不登大雅。”
我呵呵笑道:“先生太谦虚了,来,这边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先生是不是可以和本王一起到上面一观?”
陈亮看到几个护卫小心的将诗词收捡起来之后,才笑着说道:“殿下先请!”
我微微一笑,举步向着阶梯走了过去。通向顶上的阶梯没有修回廊,而是在两边做了许多的人造建筑物,我开始以为那是假山风景,可是仔细看后才发现,这些被特意安排在这里的人造建筑,绝非什么假山风景,而是一组组具体而微的战地模型,其表现的就是建康城周围的地形地貌,和各个重要的战略要地。
此战地模型做的很精致,建康周围的地形村落都被表现出来,包括正在建设中的建康新城也有模型表现,可以说,这里就是将建康方圆十里的地方缩小了放到这里,其细微之处让人看的心惊。
我停下脚步,向着梅问道:“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个?”
梅轻松的说道:“上面就是专门为将军们准备的高级班,属下认为他们需要的不是基础知识,而是实际的操作,这里就是他们互相演练的地方!”
我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实际的演练确实需要,本王也想知道,要如何做才能最有效的攻克建康。当年朝廷以接近二十万的兵力攻城,却被长空无忌打的大败,如果是当时的统帅是别人,到底能不能上这个当也很难说。就这样了吧!”
在我想继续起步的时候,梅走到我身边轻声问道:“殿下难道不担心泄密吗?”
我头都不回的说道:“如果有人真的按照这个上面来进攻建康,本王只会更高兴,不要以为你做的小改动本王就看不出来。”
梅自信的说道:“如果不是殿下,相信任何人都会以为这就是建康的地形图。属下为这个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就是那些作战部的人也不见得知道。”
我不以为然的说道:“别人本王不知道,但你肯定瞒不过尚懿。到了,啊,你竟然在这里修建了一个平台,真是好构思!”
走完阶梯,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块可以容纳上百人的平台,全部都是用青石铺就,上面竟然还有两组山水小景点缀其中。看着从假山里面喷射出来的水珠,这么高的地方竟然还可以看到如此景象,想必说是奇迹也不为过。
我回头问梅道:“难道这里也是舒龙设计的?”
梅点头道:“当初修建这里的时候,无意中将原来顺山而下的几缕清泉截断,舒龙就因地制宜修建了这两座园景,并重新开凿了一道水路。殿下觉得如何!”
面对着面前这个宽阔的青石平台,以及别有匠心的布景,我除了发出赞叹,还能说什么,望着更上处的凉亭说道:“那里想必就是此地的最高点,我们一起上去!”
凉亭的廊檐下书有‘望远亭’三字,落款是华岳,表示这个亭子的名字是华岳起的。
进了凉亭之后,我才感受到此亭真不愧为‘望远亭’,此亭身处军校的整个制高点上,放眼周围一片苍翠,古朴的原始山貌显现无遗,抬头远望,方圆数十里尽收眼底,不远处的建康如同一条饮水的巨龙,横贯平原,原本密密麻麻的人影现在看上去如同蚂蚁一般,自然而生一种天地尽收于胸的豪情。
向下望去,依山而建的三层军校房舍,在绿树掩映中透出红墙飞檐,和整个山体融为一体,有种天生自然般的和谐,让人由衷生叹。
“古人说及金陵四景,常用春牛首,夏钟山,秋栖霞,冬石城,可是如今只怕要改成夏清凉。殿下在此建成如此景色,也可算是世间一大盛事!”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陈亮开口说道。
我回头说道:“此景致怎比得天下河山的壮丽?本王希望从此校中出来之人,可以为我神州赢得整个天下,此校之名就为‘神州军校’,大家觉得如何?”
华岳第一个开口说道:“神州为名,以示不忘先祖拼力打下的河山。殿下说的果然贴切,属下认为‘神州军校’可为此校名。”
陈亮也颔首道:“殿下时刻不忘收复河山,其心可叹,其志可嘉。用以神州,可让天下之人知道殿下的胸怀,可为上佳!”
这两人说完就无人再接话,我扫视了一眼,发现除了梅外,能在这种场合出声的也就他们两个人,苦笑一下:“既然如此,校名就这样定下了。”
定下校名之后,我又在山上逗留了一会儿,和陈亮讨论了一些关于商人地位的问题,对于我认为四民应当平等看待,必须要给商人以发展的机会,不能用宫市赋税强行摊派,掠夺商人等观点,陈亮和我都有相同和相似的看法,只是在商人的最终地位上大家有些分歧。
我认为商人也可以参政,但是陈亮坚持认为,商人重利自私,如果将国政委以他们,恐怕不能胜任,相反,如让他们监督国政反到比较好,至少不会出现那种害民之政令。
我没有反驳他的话,认真的想了一下他说的,也觉得确实有道理,商人的天性都是追逐利润,自私也是其一种本质,这是事实存在,也不能说是偏见。只是每个人都有自私的一面,不过就是表现上没有商人那么直接了当,那么露骨而已。
对于这点,我含蓄的表达了一下我的看法,在陈亮想我说的话时,我就离开‘望远亭’起身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我又一一的看了我刚才没来得及看的校舍,而且还看了一会儿那些学员骑马的训练,同几个教师随意了说了些军事上的问题后才离开这里。
总体而言,我对这次看到的情况很满意,军校的发展确实比我预想的要快的多。回去的时候,我邀请陈亮和我一起走,可是却被他所拒绝。说了些赞扬我的话后,就送给了我一本古书,说是给我的礼物。
在回程的途中,我打开古书一看,发现是一本调息养气的古书,上面还附有一些人体的经脉图,以及行针的方法,似乎是一本医疗用书。
按道理说,陈亮不会送我这种拿不出手的东西,难道这本书还有什么蹊跷?
不解之下,我递给梅让她看看。
她翻了几页后,脸色就开始凝重起来,越往后翻面色就越严肃,等她合上书本之后,不等我询问她就开口说道:“现在属下还不能断言这本书到底是什么,只是上面的内容似乎和属下知道的一本失传的医术‘金针锁脉’很相似,具体的要请一道生来辨认。”
我疑惑的问道:“此术很厉害吗?”
梅点头道:“传说中,施用此术可以让断臂立时止血,经脉重生,甚至还能借此移植旁人肢体于自身。这里面也许有谣传,只是其对外伤有奇效当可断言!”
我点头道:“那你给一道生去看吧,听说他最近在这上面遇上困难。对了,本王想在军校中的高级班中重新给那些将领们上堂课,你去帮本王去安排一下。”
梅答应之后,我就开始闭目养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