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内,成吉思汗端坐在牛皮垫子上,脸色沉静,除了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外,似乎没什么异样!八思巴坐在一边,微闭着双眼,口中呢喃着经文,很出尘,也很淡漠,对进来的三人似见未见!
博通医术的耶律楚才略微扫视了几眼,心中一沉,一种极端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成吉思汗西征万里,遭受寒热所侵,本已疲倦不堪,南下之前,又因为马失前蹄摔了一下,围困利州的日日夜夜,更是殚精竭虑,多方算计,耗费无数心血将蒙人带出险境,经过终南山的时候,又被山风袭身,本已是病蕴其中,耗尽体内积蓄。此次又受到也遂纳牙阿的事情所激,心血动荡,只怕……
“父汗!”
耶律楚材忧思之间,窝阔台几步窜前,一把扑到成吉思汗脚边,大声哭喊起来。
若是以前,窝阔台如此哭泣,肯定会遭来成吉思汗的训斥,但此次没有训斥他,反到伸出手抚摸着他的额头,脸上露出回忆和留念的表情。
许久,许久,成吉思汗柔和的说道:“回来就好,别哭啦,站起来,让父汗看看!”
窝阔台哽咽着哭声,艰难的站起来,咬牙挺立住身躯,不让父汗小瞧!
成吉思汗的目光上下打量片刻,满意的点点头,笑了笑:“小马驹终于长大啦,父汗累了,需要休息,再也不能陪伴你们,今后的道路还有很长,你们要好好的走下去!”
“父汗……”
成吉思汗抬手制止了窝阔台的哭诉,转而看向拖雷!
拖雷连忙上前一步,恭身悲泣道:“父汗。您是我们蒙古最伟大的大汗,您还要带领我们征服高山,征服大海,怎能轻易的抛弃我们,独自离去。父汗……”
成吉思汗淡淡望着他,心思转动,最后悄然长叹一声,望着拖雷,沉默片刻突然说道:“从前有条一头蛇和多头蛇住在一起,一日天气寒冷,它们都想躲进洞里避寒。多头蛇的几个头都想先进去,谁都不让,结果多头蛇被堵在洞外,活活冻死。那条一头蛇却轻松地进入洞里。避过严寒,活了下来。拖雷,你可明白这是为什么?”
拖雷倏然而惊,猛然跪下,以头触地:“父汗,您的意志就是长生天上的太阳,不可违抗。我。拖雷,愿在父汗面前再度立誓,必当遵从先前的誓言,忠于三哥,若他忘记的,我会提醒他,若他睡着了,我会帮他警戒,不让敌人有机可乘。终其一生,为三哥之应声随从。策马之长鞭,为其长行征战,为其短兵相接。我愿以父汗和长生天作证,若有违背今日之誓言,当死于乱箭之下,无颜见于父汗!”
如此誓言,就连一向对他有心病地窝阔台也倏然动容,悲声喊了句:“四弟!”
成吉思汗似欣慰,似无奈的笑了,刚要伸手去扶起他。结果差点倒下,幸亏被耶律楚材一把扶住!
感激欣慰的拍拍耶律楚材,成吉思汗看了看窝阔台,然后又看看跪着的拖雷,突然开口道:“我的孩子们。也遂曾经告诉过我。然凡有生之物皆不可长生,人之一生犹如小虫于天地间难以久留。我能感觉到。长生天已经在召唤我,很快,我就要去见蒙古的先祖。我虽然在长生天的庇佑下,为你们打下一个辽阔的国家,从这个国家中间向四方走去,都要一年的时间才能走完,其疆域之广大,足够你们享用一生。
我幼年不幸,父亲被塔塔儿人毒死,全靠母亲将我们几兄弟养大。长大之后,遭遇过许多艰难困苦,几度濒临死亡的绝境,就算如此,我也从未放弃,最终统一整个大草原。我生平最恨地是蔑儿乞惕人,我之生平恨事,多由其所为。我曾经发誓,当今之世,无论需要多少时日,需要追踪多远,那怕是长生天的尽头,深渊之崖的谷底,我都要尽灭其族。有赖长生天的庇佑,众位将士的努力,我最终达成所愿。但唯有一事,却让我耿耿于今。”
他微微停息了片刻,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道:“昔日我在围歼蔑儿乞惕人的时候,术赤俘获了蔑儿乞惕人的小王子忽勒突罕蔑儿干,向我求情赦免于他,我没允许,并下令让他亲自处决此人。结果他欺骗了我,用了替身代替,而将真地忽勒突罕蔑儿干放走。此次征伐西夏,我下令让他率军来和我汇合,他却说有病在身,来不了。可他的一个卫士却跑来告诉我,他没有生病,还在进行围猎。看来,他是有意违抗我的诏令。我本来想讨伐他,结果却因为战局的发展,被迫提前南下,将此事耽搁下来。我怕我这一去,他再也不会听从蒙古大汗的命令,将要自行其是,你们不可不防!”
如此密闻让帐内数人大惊失色,特别是拖雷,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反到是窝阔台,凶光一闪而逝,显然下了某种决定。
成吉思汗将两个儿子的表现尽收眼底,心下了然。老实说,四个儿子中,术赤和他的关系一直有心结存在,表面上虽然一视同仁,但多少有些隔阂。察合台此人明断勇武,能够察觉一些他注意不到的事情,但他为人莽撞,脾气粗暴,不是理想的汗位人选。幼子拖雷,英武善战,料算谋敌,都是出类拔萃的,只是他对政治比较驽钝,是个合格地将军,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大汗。其他儿子太小,根本不可能胜任汗位。
只有三子窝阔台最像自己,既有自己的稳重沉着,头脑清醒,还有胜过自己的纯朴平易,慷慨大度,能够有效的笼络人心,虽然在聪明睿智。雄才大略方面不如自己,特别还有嗜酒如命的缺点,但以现阶段来说,他是最好的大汗继承人选,至少。他能够维持住蒙古国的局面,不会因自己一死,就四分五裂!
心思转动片刻,成吉思汗继续说道:“我创立汗国之初,征战流血不可计量。常年征战在外,睡时常常以衣袖为枕;渴时无水以饮,只以涎水湿喉;饥饿之时,无以为食,就以磨牙充饥;每日征战,以汗水洗面。以汗水洗足。经历无数地艰难困苦,最终创立了庞大的汗国,让你们过上富足地生活,掌握生死大权的快乐,享受了敌人发抖求饶的快乐。但若你们不珍惜,不相互谦让,都想做大汗。那这个庞大地汗国也会像多头蛇一般,最终分崩离析,而你们,也将最终难逃死亡的厄运!每每想起此处,我地心都如同刀割一般,不能放心地闭上双眼,这让我如何是好?”
窝阔台和拖雷互看了一眼,齐声说道:“父汗,我们到底该怎么做,就请您下令吧!我们一定听从您的命令!”
成吉思汗微微抬眼看了他们一眼。最后停在拖雷身上,缓慢开口:“我要你们都立下文书,人人都要听从窝阔台地命令,若有不从者,可随意诛杀。”
拖雷不带丝毫迟疑的应承道:“父汗放心,孩儿马上立下文书!”
成吉思汗满意一笑,又望着窝阔台:“我要你写下不得肆意杀戮亲眷部属的文书,特别不可手足相残!”
“孩儿遵命!”
有些虚弱的一把扶住耶律楚材,轻声说道:“长胡子,这次就麻烦你。按我的意思写下文书,让他们签字,然后拿给其他人看,让他们也签上字,做为见证!”
耶律楚材连声应是。不敢怠慢。找来笔墨,顺着成吉思汗地意思。将两份文书写好,分别拿给成吉思汗,窝阔台,拖雷过目后,就让窝阔台和拖雷签上名字。
看着耶律楚材忙前忙后,成吉思汗指着他对窝阔台说道:“长胡子是长生天恩赐给我们贤人,按汉人话来说,就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大能人,天上人间的事情他都晓得。跟随我以来,能够不畏威严,将我的失误指出来,这次我犯下如此大的错误,就是因为我没听他的话。将来你做了大汗,一定要重用他,举凡军国大事,内外事务都可交给他去做,千万不要怀疑他!”
“父汗放心,耶律大人是天下之匠,具有宰相之能,我一定会重用于他。若我背弃他,就是有眼无珠,没有识人之明,就不配成为您的儿子!更不配成为蒙古的大汗!”窝阔台抚胸,连连表态!
耶律楚材激动不已,双目竟然湿润,上前一把扶住成吉思汗,语不成声:“大汗……”
成吉思汗费力地抓住他,似欣慰,似道歉,似托付的颤声说道:“我能够得到你的效力,是我最大幸运。我没听你的话,擅自和宋军开战,是我最大的失误。只是我已经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今后还请你好好帮助窝阔台,不要让他再犯下我的错误,这样我就放心啦!”
“请大汗放心,微臣耶律楚材能够获得大汗赏识,正是楚材最大幸事,承蒙大汗看重,楚材一定不负大汗重托,必当尽心竭力辅助三王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肝脑涂地以报我汗的知遇之恩。”耶律楚材撩开下摆,跪在成吉思汗面前,因为过于激动,动作过大,连他标志性的长胡子都甩动起来,有几缕飘在成吉思汗的身上。
对这一切,成吉思汗丝毫不见怪,无比费力的一把扶起他,温和地说道:“不用如此,你出去将这些文书拿给其他人看,让他们签上字后,进来见我!”
耶律楚材连连点头,不敢迟疑,疾步向外面走去。他对成吉思汗的感激和忠诚是发自内心,如果不是他,自己也许不过就是中都的一个道士,那能有今日的风光?对于一个有才学,有抱负,有理想的文士来说,能够遇到一位赏识自己,重用自己,能让自己一展所长的君王,是旷古难求的。他对成吉思汗有不满的地方,但在此时。他却对投靠蒙古这个决定感到由衷的庆幸,对蒙古的忠诚,也在这一刻再度得到巩固,存下以死报知遇地念头。
掀开帐篷走了出去,外面围拢的诸将连忙跑过来。有些将领是成吉思汗兄弟的儿子,更是不耐烦的嚷嚷起来,问着里面的情况。
耶律楚材大致解释一下,就将手上地两份文书递给他们,并将内容大声念出来,让他们前来签名。
有些人不识字,可是看地懂窝阔台和拖雷的笔迹,其他识字地将领看了看,就没犹豫,签上自己的名字。其他人问了问旁人,也签上自己名字,写不了名字的,就按下自己的手印。一圈之后,所有人都按照成吉思汗的意思签名画押,白纸黑字的立下文书!
认真的检查了一遍文书,耶律楚材让这些人逐个进入大帐中。
这些将领进入大帐。无人敢于喧哗,都面带悲容地看着他们的君王,他们的主宰,不少将领甚至语带哽咽,悲伤已极。成吉思汗望着这些将领,不时在某个将领身上停留片刻,环视一圈,最后收回目光拿过文书,颤抖着接过毛笔,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交给耶律楚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