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老是坐在他那早已掉漆的太师椅上,捋着他那几根花白的胡子,戴上老花镜,看那几本早已发黄了的《三字经》。那张不时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的太师椅,据说是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已经是好几代了。爷爷老是不愿换上一张新的,虽然爸爸好几次说要买一副沙发换上。只要爸爸一开口,就遭到爷爷的训斥:“祖宗的东西能随便搬掉吗?你这个不肖的子孙!”于是爸爸便唯唯诺诺地退到一边,不敢再提买沙发的事。而爷爷大概是气昏了,坐在那太师椅上,花白的胡子习惯地一翘一翘的。
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看到爷爷坐在这张太师椅上,闲悠闲悠的。有时几个老朋友来探访他,于是兴上心来,背着“之乎者也”,身体也就习惯地摇摆起来,活像一座古老的摆钟。——即便是他一个人在家,也是常常这样背书,这样摇摆。他这样摆得习惯了,我们也就看得习惯了,虽然爸爸仍然很想买一副沙发,但也终于没有提。
我也常常爬上太师椅,学着爷爷的模样摇摆起来,但总觉得自己摇得不比爷爷好看。但如果被爷爷看到了,自然是会有一顿训斥的。训斥完后自然是坐在太师椅上,胡子习惯地一翘一翘。坐上太师椅,爷爷俨然是至高无上的。
我对这张破旧的“老古董”可以说是“恨之入骨”,这不单单是遭到爷爷的训斥而迁怒于它。它摆在门边,常常无缘无故地磕痛我的脚,有时还磕破了皮渗出血珠来。这种恨促使我起了弄坏它的念头,我趁爷爷不在家,偷偷地拔掉那几个快要掉落的楔子。
爷爷回来了,他习惯地把拐杖倚在太师椅旁边,撩起长衫,习惯地往下一坐。“哐啷”一声,等一家人从内屋跑出来一看,爷爷早已倒在地上,他的大腿扭伤了。
爷爷被送进了医院。他躺在床上“唉唉”地叹了几声气。我去看他的时候,看到他那艰难的样子,真想向他承认这是我的过错,但我终于没有说出口来,尽管心里有着莫名其妙的内疚。
爸爸终于买来了一副沙发,摆在那太师椅的位置上。那张早已支离破碎的太师椅,被堆在靠墙的一个角落。
爷爷出院了。他在家里看到了沙发,依然是叹息几声,没有再说什么。
他依然是习惯地把拐杖依在一边,习惯地撩起长衫,习惯地把身子向前一俯,习惯地轻轻下坐。但我常常看到,他的身子落下时总是像着了一惊似的——大概是他还不习惯坐这种又低又软的沙发吧。